才近日落, 妍麗的小麪館已是客流不斷,人來人往。叫面喊菜聲此起彼伏,頗爲熱鬧。
眼見生意不錯, 妍麗心中歡喜, 一貫的冷麪也帶了幾分笑容。聽得後堂叫送面, 妍麗轉進去雙手端了個大木盤出來, 盤中放了幾碗湯麪, 熱氣騰騰,面香四溢。在店堂中穿梭往來,利落的將盤中麪碗逐一放到客人桌前。來到一角落處小桌前, 只見一人面色悠閒坐了桌邊。眼見店中座位所剩無幾,這人居然還獨佔了一桌。見了這人, 妍麗的好心情立時便沒了, 面色陰沉下來, 冷哼一聲,將盤中最後一碗麪重重的放在桌上, 只聽砰的一聲響,麪湯四溢,點點滴滴灑落桌面,那原本不十分牢靠的木桌也微微晃動。
博政身子微微後移,躲開四處飛濺的湯水, 看着面色不善的妍麗笑道:“店家, 我好歹也是客人, 你如此態度不是待客之道吧。唉, 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會把客人嚇跑的, 你怎麼做生意呢!”
妍麗柳眉一揚,雙手插了腰冷冷說道:“別的客人我自然是笑臉相迎的, 對你這種惹人厭惡的紈絝子弟本姑娘就是沒有好臉色,怎樣!哼,你這樣的客人本店不歡迎,嚇走了更好。”
博政笑意依舊,面上不見一絲尷尬之色,理直氣壯的說道:“這話就不對了,你既然打開門做生意自然就要笑迎四方之客,我進了這店中,你當然就得盡心招呼我,由不得你歡不歡迎!”
妍麗冷笑,“這樣無賴的客人還真不多見,哼,看你也細皮嫩肉的,想不到這臉皮還真夠厚。”
博政毫不在意,輕描淡寫的說道:“姑娘誇獎愧不敢當。妍麗姑娘性情直率豪放,才能經常這般當面讚賞一名男子容貌俊秀。我雖然自認臉皮也不算薄了,比起姑娘來卻還是自愧不如。”
妍麗面上不由一紅,心下大怒,柳眉一豎,正想發作。卻聽見有人喊:“店家收錢。”妍麗耳尖,更是對錢字敏感,雖然盛怒中也聽得清清楚楚,當即隨口應了一聲,想到還是收錢比較重要,也顧不上跟博政鬥狠,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那麪湯又被震得蕩了些出來。妍麗喝道:“廢話少說,吃完麪就滾!”轉身就要離開,突然又轉過頭來,惡狠狠的加了一句,“付過帳再滾!”說完強壓了心中的怒氣,深吸口氣,努力收斂了怒容,又穿梭於店堂中收錢忙生意去了。
眼見妍麗離開了,也沒其他夥計來理會這桌,站在博政身後的侍從才上前用錦帕抹淨桌面的油污,取了桌上小竹桶中的乾淨木筷呈給博政。
妍麗忙碌了半會纔想起博政,擡眼向那方瞟了一眼,見博政仍在慢條斯理的挑了面吃,一副悠閒自若的模樣。妍麗心中暗罵,裝腔作勢,一小碗麪也能吃這麼半天,分明就是故意在這裡現眼惹人厭煩,哼。轉眼見一人跨進店門,當即心念一轉,喚過店中僅有的一名夥計,低聲吩咐一番。
過得片刻,夥計領了那剛進店的客人來到博政那桌前,滿面笑容看向博政,賠笑道:“客官,不好意思,搭個座!”也不等博政答話,哈腰就要請那人坐下。博政的侍從面色一變,上前一步正要攔下,博政卻微微一揚手,那侍從又退回原位。
那客人一身粗布短裝打扮,正是平日裡在這南郡巷遊蕩的地痞之類人物,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人一個。那人見博政衣飾華麗,眼中不免有些妒意。又見博政的僕從居然有擋攔的意思,鼻孔裡哼了一聲,瞟了一博政,大刺刺的坐了下來。手一捋衣袖,露出長滿粗黑汗毛,膚澤黑亮油膩的胳膊,橫臂往桌上一壓,那桌子立時就被佔了大半。那人嘴一張,露出滿口黃黑的大牙,大聲喝道:“海碗元子面,半斤牛肉。麪湯水要足,牛肉筋頭要好!”聲如洪鐘,滿口唾沫星子亂飛。博政那碗麪不免就糟了魚池之殃。那夥計點頭哈腰,連聲稱是,自行張羅去了。
博政微微一笑,輕輕放了碗筷,站了起來,負手施施然就向店外走去。妍麗早就等着看戲,見博政面無絲毫慍色,如此輕易就被氣走了,心中雖然有些詫異,卻也很是得意。快步走上前攔住博政,伸手道:“銀子呢!”
博政面有詫異之色,說道:“什麼銀子?”
妍麗忍了氣,冷笑道:“你裝什麼糊塗!前次欠我三兩紋銀加上這碗麪錢,一共三兩十文,拿來!”
博政恍然,“哦!”隨即面有難色,說道:“我說過,我身上從來不帶銀子!”
妍麗一聽,跳了起來,指了博政喝罵道:“沒錢你還來吃麪,你存心賴帳啊!”氣得咬牙切齒,怒道:“別想玩花樣,你小子今日要是敢不還錢,我就告。。。。。。”話還沒說完,被博政打斷,博政笑道:“妍麗姑娘,不要發火。十文錢這種糾紛,衙門不受理的。”
妍麗一怔,恨恨的看着博政,明白他今日是來消遣自己的。心念一轉,強壓了心中的怒火,雙手一橫抱,冷冷說:“這麼說你這個貴公子今日是想來我這小麪館吃霸王餐了!嘿嘿,十文的面錢也想賴帳,公子爺您可真是威風得很哪!”看着博政,滿眼譏誚,又說道:“既然你明說沒錢,我也不強人所難,就當今日這面施捨了討飯的。我甄妍麗雖然也是窮人一個,不過十文錢還是施捨得起,今日這面就當我甄妍麗賞你吃了,省的你餓死在大街上也沒人收屍。”
博政的侍從一聽,又驚又怒,更是暗暗好笑。這女孩也太尖酸刻薄了,夠厲害!嘿嘿,二殿下被人當面如此惡損還真是頭一回,實在讓人驚怒交加。都偷眼看向博政,不知他要如何發作。
聽了妍麗這番惡言損語,博政卻是忍不住失笑,說道:“你還真是厲害,這麼惡毒的話語也說得出來。這毛病可不好,女兒家還是要積些口德。唔,你放心,我也不是想賴帳。我聽萱兒說她經常在這裡吃掛帳,那就老規矩,這面錢嘛,就算掛帳好了。恩,等我幾時想起來帶銀子再還帳!”
妍麗見這樣都氣不了他,再也忍不住,跳腳大罵,怒道:“想得美,你這無賴!老孃纔不會讓你掛帳呢!喂,別跑!站住,把錢還來,否則老孃提菜刀砍死你。。。。。。”
博政不理會妍麗的憤怒,笑道:“你不肯讓我掛帳就掛萱兒的帳好了,萱兒定然不會不認帳的。哈哈!”大笑聲中,帶了侍從揚長而去。
眼見博政走遠了,妍麗也不能丟了生意追出去,只得氣憤憤的迴轉來。一陣忙碌,終於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已是落日已盡,素月當空。妍麗才歇了口氣,伸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嘆了口氣,心道,總算是又忙完了一天。想到今日生意實在不錯,脣角又浮現一絲舒心的笑意,吩咐夥計收拾店堂打烊,自己扶凳坐了那低矮的櫃檯後,就着昏暗的燭火,小心清點腰間錢袋的碎銀。
店堂清理完畢,那夥計自行回家去了。妍麗才轉進後院,爲爺爺煎了睡前藥,服侍爺爺服藥睡下。又開始輕腳輕手的打掃後院,端了盛滿垃圾的簸箕去後巷偏僻處倒垃圾。
就着清越的月光,妍麗漫不經心的走在寂靜無人的小街後巷。邊走邊想,今日那小子是怎麼了,莫名其妙來找罵。想到那小子的無賴行徑,心中更是氣憤,定然要告訴萱兒,想法子教訓教訓這個無賴。哼,虧萱兒還說他近日心情不好,我看他是生活過得太悠閒了,今日分明就是故意來找茬尋開心的。心中氣憤憤的盤算如何找那小子算帳,不知不覺間來到那裝垃圾的大木桶前,順手就將簸箕的垃圾傾倒進去。又將簸箕在那木桶上重重敲打幾下,一陣灰塵碎泥亂飛,簸箕縫隙中的塵末盡數被抖落下來。妍麗啪啪幾下拍拍手上的灰塵,又拍打幾下衣角,單手倒提了簸箕正準備離開。卻聽到那大木桶後有動靜,妍麗一怔,轉過木桶正想上前查看。只聽見幾個大大的噴嚏聲。一名滿身污垢的女孩從那桶後跳了出來,雙腳亂跳,雙手使勁拍打自己的蓬亂的頭髮和破爛的衣裳。一陣灰塵亂揚,腥臭四散。
妍麗眉頭微微一皺,眼中有些疑慮,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在這裡?”月色下見那女孩跟自己差不多年紀,身形卻很是瘦弱。
那女孩聽妍麗發問,這才意識到妍麗在面前,面上頓時有些怒意,說道:“你怎麼倒垃圾的,眼瞎了麼!”
妍麗眉頭一皺,冷哼一聲,說道:“這黑燈瞎火的,我怎麼知道有人鬼鬼祟祟的藏在垃圾桶後面。哼,你既然看見我來倒垃圾幹嗎自己不躲,很喜歡這垃圾的氣味麼。”瞟了那女孩一眼,譏諷道:“難怪喜歡躲在垃圾桶後,原來有特殊愛好。”
那女孩大怒,指了妍麗喝道:“放肆,你竟然敢辱罵我!你。。。。。。”
妍麗冷笑,“我罵了你又怎的!我一向就是這麼放肆的,你能拿我怎樣!”
那女孩一怔,直指妍麗的手垂了下去。突然流下淚來,退後一步,靠了牆角坐了地上,埋頭嗚嗚低聲哭泣。似乎怕驚動了其他人,卻是極力壓底了聲響,只是肩頭不停抖動,顯然哭得很是傷心。
妍麗見她這樣,心裡反而不好意思了,遲疑半會,走到那女孩近前,蹲了身子,推推那女孩的肩頭,說道:“喂,你不要哭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該亂倒垃圾,對不起!”
那女孩呆了片刻,擡起頭來,滿面淚水污漬。怔怔的看了妍麗片刻,眼中滿是怯色和驚疑,半晌才怯生生的說道:“你,你不要告訴別人見過我。我,我只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離開。”見妍麗滿眼疑色,低聲道:“求求你了!”
妍麗看了那女孩片刻,嘆了口氣,問道:“聽你口音不是荊洲人。我在這附近也沒見過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那女孩又怔了片刻,才猶猶豫豫說道:“我,我是京都人。我。。。我父母死了,我只好來荊洲投靠親戚。可。。。。。。可我也找不到他們。”捂了臉又嗚嗚低聲抽泣起來。
妍麗點點頭,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回頭見那女孩蹲在牆角,抱了雙肩瑟瑟發抖。妍麗嘆息一聲,轉身繼續前行,剛走得兩步,卻聽到背後傳來咚的一聲。妍麗一怔,轉過頭去,卻見那女孩已經倒了地上人事不知。妍麗遲疑片刻,快步上前。扶起那女孩,單薄衣衫下,只覺得觸手生燙,妍麗皺了眉頭,伸手觸摸那女孩的額頭,果然是燙得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