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間, 妍麗正在店中忙活。博政的親隨送來一個大大的錦盒,說道:“這是公子吩咐送來給姑娘的。”妍麗掃了那親隨一眼,將油膩膩的雙手在圍裙上抹了兩把, 打開錦盒一看, 立時啊的一聲驚呼, 看了盒中那套色澤瑩潤, 亮麗華美的衣裙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伸手想去觸摸那光滑的綢緞,剛觸到那領邊繁複的刺繡,又趕緊拿開手去。遲疑片刻, 眼珠一轉。對那親隨說了聲請稍候,抱了那盒子立即迴轉到內院自己那間小臥房, 洗手潔面, 忙了好一會, 才小心翼翼從盒中取出衣裙穿戴起來。這才發現,這盒中還配了瑪瑙項鍊和珊瑚花頭飾。
妍麗穿戴妥當, 拿了面銅鏡左照右照,前照後照。樂不可支,開心得不得了。
那侍從在店堂中等了好半天,妍麗才又抱了大盒子出來。見妍麗滿面紅光,眼底盡是喜色。那侍從不由微笑, 心道, 這樣的東西哪個女孩會不喜歡, 況且這次二殿下還親自挑選, 頗費了一番心思, 甄姑娘自然是非常滿意了。見妍麗過來,微笑道:“這套衣裙是公子估了姑娘的尺碼, 親自選了式樣命人做的,甄姑娘可還滿意?”
妍麗詫異,那小子估了我的尺碼做的,他竟然還有這等本事。哼,倒還真不愧是紈絝子弟,這方面到是在行。將手中的盒子還給那侍從,說道:“拿回去罷,我不要!”
那侍從一怔,“姑娘覺得那裡不合適,小人拿回去改了再給姑娘送來!”
妍麗揮手,不耐煩道:“沒有哪裡不合適,我只是不要這衣衫。你拿回去告訴那傢伙,我還是寧願他還銀子給我,這東西太貴重,我受不起。”
那侍從怔了半晌,只得回去覆命。
到得晚間,戊時一過,店中的客人就稀少下來。妍麗剛坐了櫃檯後清點腰間的碎銀,卻聽見腳步輕響,擡頭一看。博政走了進來,身後一名隨從手裡還捧了日間那個大盒子。
妍麗瞄了一眼博政,又低頭繼續清點自己的銀錢。聽得腳步聲近前,妍麗頭也不擡,一面點銀子打算盤,一面問道:“你又來幹什麼?打算還銀子了麼?”
博政取過那盒子放在櫃檯上,問道:“你爲什麼不要。是嫌這式樣不合心意麼?”
妍麗瞟了一眼那大盒子,戀戀不捨的收回眼光,又將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算盤上,一面打算珠,一面說道:“你這人也不知哪根筋不對,雖然我不識貨,可也知道這身衣服遠遠不止幾兩銀子。你既然有錢買這東西,幹嗎不肯還錢給我。”
博政笑道:“這和還銀子是兩回事。”
妍麗又打了幾下算盤,才嘆了口氣,推開算盤,看着博政說道:“我不明白什麼兩回事。”指了那盒子說道:“我只知道這東西對我來說完全沒用!”站了起來,順手拿起櫃檯上的抹布四下準備收桌子打烊。口中說道:“我整日裡不是煮麪就是跑堂,哪有機會穿這麼華麗的衣裳。穿了這身東西,我還能在這店子轉悠麼,那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白了博政一眼,說道:“你這個富家子弟根本不明白我們的處境,纔會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博政微微一怔,看了妍麗半晌,才微微一笑,說道:“現下反正你店子也不忙了,不如我請你去看戲如何!這樣不就有機會穿這身衣裙了。”
妍麗一怔,眯眼看了博政片刻,奇道:“你請我看戲?”
博政點點頭,“聽說天香園在上新戲,很不錯的。”
妍麗手捏抹布插了腰,“天香園?荊洲最有名的戲園子?”
博政含笑點頭,“那裡不但戲排得好,園子裡賣的零食也不錯。”
妍麗又側頭看了博政片刻,“你確定你沒有腦殼發熱頭髮燒!”
博政一本正經,“我很清醒!我今日請你看戲!”微笑道:“怎麼,不敢去麼!”
妍麗:“哈,我不敢去!”手中抹布一扔,“我會怕你這個紈絝子弟!看戲有什麼大不了的。”轉眼看看店堂,面上還是有些遲疑。
博政笑道:“不用擔心,我派人幫你守生意,打烊。”
妍麗大喜,一把抓過櫃檯上的大盒子就向後院跑去,口中叫道:“記着收到面錢放到櫃檯左邊的錢盒裡,我回來會查帳的。”
這日江萱從學堂回來,途中揀了一間茶樓喝茶休息。剛坐得一會,就聽得有人急步跑上樓來衝進隔壁雅房叫嚷道:“大哥,大消息,錢莊將青龍堂。。。青龍堂告上衙門了!”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顯然是一路急跑而來,又氣喘吁吁的說道:“荊洲衙門已經將青龍堂主要人物都傳到堂上去了。”
江萱一驚,青龍堂出事了麼?
那屋先是一靜,接着聽得有人大笑道:“哈哈,有意思!青龍堂居然會欠了錢莊的錢還不上,實在是有趣。”接着另有人說道:“大哥,我們也向青龍堂付了大筆定銀,他們既然連錢莊的銀子都還不上,那我們的錢豈不是。”那大哥說道:“那點錢不礙事,嘿嘿,青龍堂賴帳更好。如此一來,這容漢升的龍頭老大位置豈不是坐不穩了。哈哈,哈哈。”又說道:“走,這樣的熱鬧不可不看,我們暗中瞧瞧去,相信其他堂也早趕了去。哈哈!”
聽說是青龍堂被錢莊告上了衙門,荊洲無論是江湖混混還是尋常百姓,但凡是好事之人,紛紛趕了來瞧這難得一見的熱鬧。衆人在公堂外站了數層,除了青龍堂幫衆,餘人大都興奮不已,暗中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道一家錢莊居然敢將青龍堂這樣的江湖堂口告到公堂上,這樣的事可是罕見之極。看來這次青龍堂欠的帳頗大,錢莊也是急了,生怕血本無歸,這才橫了心不惜得罪荊洲地頭蛇。
江萱也混在人羣中聽堂上公判,只見對方文書契據俱全,狀告青龍堂借銀二十萬兩逾期不還,要求查封青龍堂產業。那荊洲府一名官員在堂中訊問,容漢升眉頭緊皺,面沉如水,卻也供認不諱。只說一時手緊,並非想欠帳不還,請錢莊老闆寬容些時日。那錢莊老闆卻是不依不饒,非要青龍堂限時歸還,否則就以堂中產業抵帳。雙方爭執不下,最後堂上公判青龍堂將名下幾家產業契約交官府收押做保,限青龍堂三日歸還錢莊欠銀,否則就用產業做抵。
月明星稀,江萱趁夜悄然潛進青龍堂,見堂中議事廳燈火輝煌,隱隱有爭吵聲傳來。柴宇的聲音尤其突出,只聽他說到:“杜長老,您老這話就不對了。這做生意本來就有虧有賺,哪有萬無一失的道理。事情到了這地步也怪不得升少,況且這青龍堂的產業本來就是老堂主留給升少的,即便是變賣些產業也是升少的事。何必說這些不相干的氣話!”
有人冷冷說道:“產業是老堂主留下來的不假,不過,這些產業也是我們這些老傢伙跟了老堂主用命拼來的,老堂主更有遺言,要我們哥幾個替他看着這些兄弟們用血汗換來的家底。如今升少要變賣產業,總得跟我們說明原由吧!”又冷笑道:我就不明白了,我們青龍堂現在好歹也是荊洲的龍頭,竟然也能欠下那麼大筆債務,弄得鬧上了公堂。”哼了一聲,厲聲道:“真是臉面都丟盡了,老堂主要得知這樣的事,在地下也不安生!”
柴宇也怒道:“這麼說你是拿老堂主來壓升少了。。。。。。”
只聽得有人大喝一聲,“夠了!”聽那聲音卻是容漢升。跟着砰的一聲大響,有人摔了盅子。屋中立時一靜,半晌,才聽得容漢升冷冷道:“今日堂會到此爲止,各位長老都請回吧。銀兩的事我會另想辦法,不用諸位長老再費心。”跟着廳門一開,容漢升面色鐵青,大步走了出來。
柴宇緊跟幾步上前,面色有些焦慮,在容漢升耳邊低聲說道:“升少,依我看還是賣些產業湊數的好。那生意再也碰不得了!”
容漢升眉頭一皺,說道:“柴叔,天色也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柴宇嘆息一聲,只得離去。
容漢升也不理會其他人,徑直向後院走去。來到書房,在房中來回走動半晌,終於坐了下來,吩咐丫鬟研磨,然後摒退他人,提筆寫書信。
江萱見書房中再無他人,遲疑片刻,推門進去,說道:“升哥!”容漢升一驚,忙將那信函翻折起來放到一邊。才起身看向江萱,驚喜道:“萱姑娘,是你!怎會這麼晚還來這裡?”
江萱說道:“我今日也去了荊洲府聽審。”
容漢升苦笑,“原來你也知道了這事!”嘆息一聲,說道:“我。。。我下重本在緬西買的玉石,本以爲可以大賺一筆,沒料到花大價錢卻是買了堆假貨。真正血本無歸!唉!”
江萱皺眉,“原來是做玉石生意虧本!升哥,二十萬不是個小數目,只怕青龍堂大半的產業都要被賣掉了。”
容漢升嘆息道:“不錯,我真是沒用。連父親留下的基業都保不住。”嘆氣道,“時日太短,我也無法可想,只能變賣產業了。至於那些長老們要藉此廢了我這個堂主也只好由得他們。”話中滿是無奈,神情寥落。頹然坐倒在椅中,苦笑道:“我還誇口要爲你買下那座桃山,現在看來,只怕連自己安身立命之所都保不住,如何還能爲你做那些事。對不起,萱姑娘,我只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見容漢升到如今還記掛這事,江萱心中感動,安慰道:“升哥你別這樣,做生意麼是有賠有賺的,這次賠了,下次再賺回來就是。你也不用如此灰心!”
容漢升苦笑,搖頭嘆道:“這次不同,這次我下了重本,本想一次賺個足。沒料到。。。唉,沒料到會出意外狀況。這下元氣大傷,也沒本錢再賺回來了。”
江萱皺眉,沉吟片刻,說道:“升哥你不用擔心,不過二十萬兩而已,我,我替你還了這筆銀子。”
容漢升一驚,“你替我還?”面上滿是驚疑,說道:“你哪有這麼多銀子替我還。”
江萱笑道:“恩,我是沒有錢。不過,你也知道我主人家富可敵國,找他們借二十萬應該不是難事。”見容漢升皺眉不語,江萱又說道:“升哥你不用擔心,我定能幫你籌到這筆銀子的。恩,我現在爲朝廷辦事,跟各級官員都有些交情,即便我主人那裡不能給我太多,我也能託其他人籌集一些,總之先過了這難關是沒有問題的。”
容漢升面上這才轉憂爲喜,笑道:“萱姑娘,兄弟們都說你是青龍堂的福星,這話可真是不假。真虧有你,青龍堂才能屢次逃過大難。唉,我都不知道如何報答你纔好。”
江萱微笑搖頭,低聲說道:“只要升哥你平安,我就開心了。哪裡又需要什麼報答。”
兩人閒話幾句,見夜色太深,江萱怕被住所的僕從發覺自己不在,也不敢過多逗留,向容漢升告辭離去。
目送江萱離去,容漢升又才轉回書房,沉吟片刻,拿起先前寫的書函,在那燭火上點燃了扔到茶盤中,看着那書函慢慢燒成灰燼,嘴角滿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