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本來與嫵娘同住西苑,嫵娘不在後,孩子被接到了最北邊一處拐角的空院子裡,院子不大,一間會客廳,左右兩間臥室,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是夏天,院子裡草長鶯飛,連走路的小徑都被繁密的植被蓋住,孩子青白着身子掙扎在牀上,丫鬟婆子就在房檐下乘涼閒聊,好像聽不到孩子已經哭的沙啞。悌
她循着聲音而來,顫抖的心一下就被像貓兒一樣幼小的身子觸動,那麼小的他,因哭的太過厲害而抽搐着,兩隻小小的手無助的在半空蜷縮,只一眼她便捨不得不管,比起當年的明珠,她似乎真的見到了那個夭折的孩兒。悌
她有模有樣的抱着他,最常說的是,“你怎麼能不好好活?你的孃親是那樣破釜沉舟的要得你,你怎麼忍心不好好活下去?”
侍候的人聽了都覺得心裡發瘮,還跑去稟告給澹臺瀟,就是因爲澹臺瀟什麼也沒說,所以後來這孩子越發的不被人重視。
添香拂過新抽芽的柳枝,安靜的望了眼一如既往冷清的屋子,門裡有走動的身影,她猜是李媽,是自己後來親自點了名侍候孩子的人。諛
這時突然開了,李媽驚喜道:“老奴還以爲是眼花,不曾想真是夫人來了,夫人快請進。”
添香微笑着點點頭,步履輕嫋的走了進去。諛
“小少爺前兩日受了傷寒,吃藥卻不大漸好,每日晌午一過就要發燒,老奴心裡着實放心不下。”李媽邊說邊把牀帳撩起掖好,麻利的伸手扶添香坐到牀邊。
孩子已經兩週歲了,很多事情懵懵懂懂的知道一些,他不得父王喜愛,小小的人兒已懂的委曲求全,就像上一次,他要喚添香娘,添香只不過因心頭百轉千回的思緒而沒應聲,他便小心謹慎的再也沒敢提起。
看着他眉宇間七分類澹臺瀟,三分帶着嫵孃的嬌美,明明知道他長大後容貌上必是俊美無匹,畢竟父母都是完璧之姿,可還是避免不了的心裡一陣發澀,她伸手輕撫他額角,手心下乾熱無汗。
添香微微蹙眉,收了那些複雜莫名的心思,轉頭問李媽,“確實又燒上了,郎中怎麼說?”
李媽面現爲難,“夫人是知曉的,小少爺在王府……可有可無,郎中也是不大上心的,只來過一次便不見郎中的影子了,老奴人微言輕,實在是……。”
添香眉頭加深,一語點破,“你能讓劉管事尋我,爲何不直接讓他找個可靠的郎中來,孩子這是沒事,若是真出了什麼事,你以爲王爺就不會追究?處置幾個下人爲小少爺陪葬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李媽一愣,當即跪下,急着磕頭辯解道:“不是老奴故意誆夫人前來,實在是小少爺……。”
牀上的孩子似有所感,李媽支支吾吾的說不下去,卻見小人兒一臉迷茫的睜眼,看清了是添香在身邊,撩開被子就起身,只模模糊糊的叫了聲“娘,我想您。”身子便扎進她懷裡,力道之大,差點把她撞下牀去。
李媽哎呦一聲站起來,添香小腹被撞痛,呲了一口氣,環臂抱緊孩子,對李媽做了個眼色,李媽眼圈通紅的又是笑又是感激的哈腰退了下去。
“娘……”孩子極小聲的帶着詢問的意思又喚了一聲。
沉默了一陣,添香沒反駁,拿手蓋住孩子望着她的那雙清明的眼,仰着頭,把眼眶裡的熾熱含了回去,任年華揮霍,她毫不見歲月痕跡的臉容在這一刻,蒼涼一片。
這份痛,沒人能懂。
“娘給你起個名字。”這孩子有姓沒名,不,他父親不承認他,他連姓都沒有,下人一直喚小少爺,旁人一直喚嫵孃的孩子,她一直什麼都不叫,突然提起,孩子有些發愣,可隨即燒的有些潮紅的臉顯出喜悅來,重重的點頭。
添香摩挲着他濃密烏黑的頭髮,一下比一下輕柔,“英蓉,英蓉好不好?”
孩子眨了眨眼睛,絕無異議的稚嫩道:“好!我叫英蓉,我有名字了,娘,她們以後不會叫我孽種了。”
添香眸子一沉,沒來由的心底竄起一股怒火,對着英蓉好看的類似澹臺瀟的狹長鳳眼,她這氣一下又變成悲涼,失敗的感情,最對不起的就是這個孩子,他何曾知道上一輩的糾葛,他連生母的容貌都不記得了……。
“英蓉不是孽種,英蓉的父親是北國的維親王,英蓉的母親是……。”突然之間她不知道自己該怎樣提起嫵娘,孩子能懂什麼叫舞姬嗎?他知道了在他幼小的心靈深處又將留下怎麼樣的印跡?
她的遲疑換來的卻是英蓉歡快明媚的笑,“英蓉的母親是世上最溫柔慈善的人,是英蓉一個人的。”他眼裡明明全映着她的影子。
添香囁嚅着脣瓣,沒了勇氣糾正這個錯誤,一個善意的掩蓋。
“咳咳……”英蓉一陣急促的咳嗽一下將她驚醒,連忙又摸了摸孩子的額頭,比之前好像還燙,這讓她想起明珠落水後的高燒不退,那次可真把她嚇壞了,不敢耽擱,着急的向外道:“李媽,去找郎中來!”
李媽就在門口,邊半探着身子邊滿口應着,“哦哦,老奴這就去,只要提是夫人讓去的,那些郎中還不都得借條腿來
。”
添香一驚,這才發覺自己失態了,在李媽轉身的功夫連忙道:“不用去了。”
“啊?”李媽不明所以的愣在原地。
“既然府裡的郎中看不明白,我帶英蓉去三清觀找老觀主瞧瞧。”
“哦……”李媽一臉迷惑。
添香沒再說什麼,給孩子穿了衣裳,捂好斗篷,抱着起身出門,李媽這個人憨厚有餘,聰明不足,不想想她可還是曾經的王府夫人,即便下人叫一聲夫人,她也已經不是了,有什麼資格派下人去使喚郎中?
孩子不裝病,像一株打了蔫的麥穗耷拉在添香懷裡,雖她上了馬車,明明稀奇周圍的物件,卻也耐不住頭暈腦沉,嘟噥聲‘娘要回家了嗎?’沒等她應聲,竟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再加上馬車搖晃,英蓉一路都沒醒。
到了山門前,李媽抱着孩子隨添香進去,看門的小道士看清是鳳祥樓的掌櫃,規規矩矩的在前領路。
李媽一開始以爲小道士的態度是因着維親王的面子,等到去請老觀主的時候才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小道士一口一個少夫人,把她弄的直慌神。
就像王府的人還叫她夫人一樣,添香對少夫人的稱謂也未加更正,帶着發懵的李媽進了內堂,老觀主面容偏瘦,眉骨微高,白皙的臉上一雙清鑠深眸炯炯有神,從他笑起來的兩片薄脣能看出,年輕的時候必然也是個不羈的人。
“觀主。”添香先福身施禮,後面的李媽抱着孩子愣愣的也福了福。
老觀主並不老,四十多歲的年紀,正是男人沉澱了閱歷越發沉穩內斂的年紀,舉手投足間有着張弛有度的成熟魅力,這讓添香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不過父親比老觀主要更加嚴肅端重些。
“來了,甭管爲什麼來的,這次你得多陪我這個老傢伙呆些日子,我最喜歡的那個水晶餃子、珍珠肘子、油鹽雞一樣也不能落了。”老觀主一張口便是例數美食,連心思沉重的添香都被他逗樂了,抿嘴一笑,“只要您吃不膩,添香遵命。”
身後的李媽徹底傻眼了。
老觀主先給孩子切脈,半盞茶的功夫不到就寫好了方子,逐讓弟子去煎藥,李媽心中犯了合計,堅持要自己去煎藥,添香也知道她想去打探一下自己在三清觀的身份,不攔着,隨她去了。
安置好英蓉,添香就去了竈房,弄了幾個菜與老觀主躲進內堂吃喝。
三清觀裡還住着一些信道的居士,吃葷腥還是避着點的好,老觀主嘖嘖的抿了一口酒,朝着添香道:“丫頭,你真不打算與陸白一道回雒陽嗎?”
添香避重就輕的笑着道:“觀主叫誰丫頭,我早就不是年華初蕊的丫頭了。”
老觀主別有深意的彎了彎脣角,獨自吃喝了一陣,突然道:“若是小昭那混小子來接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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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中秋佳節之際,k思緒萬千,決定加更一章,雖然只是3000字,卻是k的心意,請姐妹們笑納~~【掩嘴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