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馬添香的手突然又放下了,能看得出她的動作有些突兀和僵硬,只見她轉回身,似沉了一口氣,問瑾沐,“郎中怎麼說?”
瑾沐聽她聲音有些發澀,那感覺好像是緊張所致,不由的想也許少夫人第一次見四爺也緊張着呢,便稍放下心來,餘光偷偷掃了眼侍從堆裡的陸白,緊低着頭回道:“是,來過了,四爺嗜睡是舊疾,郎中說回去製出藥膏來便可無礙。大文學”
“製藥膏……得多久?”添香更關心的是時間問題。
“大約一個晚上。”瑾沐回道。
瞬間就覺得整個心都落地了,她緩了緩心神,還是難掩一臉輕鬆,擺手道:“都別圍在這兒了,擾了四爺睡覺。”
僕從們不由自主的瞅了陸白一眼,又不敢多看,齊齊的停滯了一下就都退了下去。
待人都下去了,陸白只覺得後脊骨上都是虛汗,看來人真不能做假,不論處於什麼目的,總歸是要心虛的。
“少夫人,要不要向四夫人稟告?”紫歆上前關切道。
稟告神馬?添香樂不得陸四爺一覺不醒到明日天亮,那得省去她多少事啊,這樣一來也不用去求陸燁亭那個精打細算的市儈鬼,最好今晚她獨個看一宿月亮纔算功德圓滿呢。
“跑來跑去的不累嗎?還是備午膳吧,咱們好好吃一頓。”
“呃……”紫歆禁受不起這個主的沒規沒距,太隨意了,雖然對自己確實沒壓力,可總覺得哪不對勁似的。
說起來陸四爺有這個怪病很多年了,嗜睡,不論在做什麼,吃飯、行走、聊天、,那是說睡就睡,神仙來了都擋不住,郎中請了無數,宮裡的、民間的走馬燈似的換了一波又一波,最後一江湖術士治好了他這怪病,只是這術士不求榮華圖逍遙,留下一個方便尋不到蹤跡了。
這方就在陸家家養的姓安的郎中手裡,不過方目前來看也只是備用,因爲陸四爺好了之後一直沒再犯過,若不是闔院上下的僕從都知道這是假裝的恐怕現在早就鬧翻天了,別說去請四夫人,其他夫人和爺也是會來的。
只有初來咋到的馬添香好糊弄,沒心沒肺的準備用飯。
侍從們都在外間侍候,四個丫鬟在她跟前轉,擺了飯菜,添香便招呼大傢伙一同用飯,她心裡想着,吃一頓少一頓,待她逃的遠了這些下人不知道會不會惦記她的好,畢竟像她這樣的主陸家再難找到第二個。
僕從們以紫歆爲首擺出一副‘誓死不願’坐下一起吃的姿態,馬添香瞅着他們一個個的謹守卑下的規矩也不好勉強,擺擺手道:“都去吧,我不用你們侍候。”
待她們都退下,剛要夾一筷,突然瞥到一邊還立着個人,添香撇眼看過去,那人低着頭,頭髮梳的很順,隱約可見額角,很乾淨,身上穿着普通的陸家侍從的衣裳,白底外罩淺藍直裾深衣,腰上配着小銅牌,上面有他們的單字。
只一眼就瞧見銅牌上有個四字,微微一愣,難不成叫瑾四?
“你怎麼沒下去。”
“我在等人。”侍從的聲音很低。
“啊?等誰啊?”添香好奇心起,乾脆轉過身直視他。大文學
假扮陸四的陸四爺帶着笑意揚起臉,“是我,你怎麼都不來找我?”說着極自然的向她走過去。
“呃……陸四?”添香只愣了愣便也高興的揚起笑臉,“是你啊!你怎麼在這兒啊?”
陸白很沒有侍從的自覺性想都沒想的就坐到添香旁邊,難以抑制的歡喜道:“我被調到四爺這裡當差了,沒想到來的第一天就見到了你,我們很有緣。”
“是啊是啊,我們有緣,我也是第一次來,沒想到來了還能看見朋友。”添香也傻呵呵的應着。
牀帳裡的陸燁亭狠狠的翻了個白眼,果真是一對白癡。
樂呵完了,添香和陸白都不知道再說點什麼,安靜了片刻,忽聽到一陣腸鳴聲,陸白極自然的道:“我餓了。”添香歪着頭也極自然的皺了皺小鼻頭,可愛道:“上次你陪我吃夜宵,這次我陪你吃午飯,算扯平了。”
“哈……好。”陸白的高興完全表現在明面上,一張極素雅的臉全是笑意。
兩人開始用飯,吃到哪個味道好的,陸白就夾到添香碗裡,嘴角笑着看着她吃下去自己才吃。
添香吃東西很挑,可又拗不過陸白只得吃下去,一頓飯下來便覺得這是到陸家吃的最飽的一頓。
“好吃嗎?這魚是錦玉河裡的魚,早上我特意去釣的,很鮮嫩。”陸白說着說着便忘了顧忌,幸好添香認定了他就是侍從,也沒起疑,點頭,“也就這魚是味道好的,別的都不好。”
“怎麼說?”陸白看着一桌的菜餚,這是他親自佈置的,每一樣都小
廚房拿手的,且有錦玉河的鮮魚,他敢說不比別的院差,雖然自家的開銷用度比不得那幾個經營好的院。
添香直言道:“首先做法上有欠缺,其次用料不足,再有就是菜品單一。”
陸白沉默了一下,輕聲問,“是不是大爺那邊的菜更好些?”隨即微微抿了抿脣道:“那也不足爲奇,大爺那支總歸是有豐厚的營生,四爺這兒比不得,就是這紫霞水榭和四夫人那邊的書塔也都是大爺關照的,四夫人這邊外間只經營着幾間雜貨鋪與幾畝薄產,收入自是沒法比的。”
添香這才知道還有這樣的說法,感慨道:“大爺經商,二爺任武,三爺那兒……不清楚,四爺這兒卻是這麼個狀況,看來也只是表面風光,內裡也有不容易之處。”
“說的極是,原說娶妻之後便要禮、昭、喬、白四支並蒂連枝,家產歸一處由大爺主管,其他幾個兄弟幫襯,可現在看來言辭過早,人倒是都搬得一處,可各自的營生卻還都把在幾位夫人手裡,這恐怕是三夫人最愁的。”
“爲什麼?”這些新聞遠比菜要有味道的多,添香極配合的問。
“三夫人看似風光,實則經營的幾間鋪外強中乾,這些年爲了能進入陸氏利益中心,也可謂是費盡心思,散盡家財,是以,現如今恐怕就沒有比她更急的了。”
“也就是說最盼着合併的是三夫人,可這權應是在大夫人手裡。”難不成總是鬧騰也是因爲大夫人不作爲?
添香蹙了蹙眉尖,若真是這樣的情況陸喬不會不知道,那麼陸喬還會與自己離開嗎?
“是啊,不過合併是早晚的事,錢權落在女人手裡總是不成體統的,只不過這些還要看陸禮的本事。大文學”陸白似乎說的口乾了,端起添香身前沒喝光的湯就順了下去,等添香看過來,已經全進肚了。
添香再粗枝大葉也畢竟是女兒心,一瞧頓時發窘,有些不自然的道:“我去給你倒茶。”
陸白也不攔着,習慣性的坐在那等着用茶。
添香來這麼多天頭一回自己沖茶,還好這居室裡什麼都有,茶具和茶葉都全,茶具明顯沒有陸禮那的精緻,也沒有陸昭那的奢華,亦沒有陸喬那的品相好,可好在乾淨,杯口有淺綠的顏色,漸進的流到底,一看就覺得脾胃都是清爽的。
不過茶葉卻是不錯的,清香四溢,沖泡的時候打着水花。
端茶過來,輕放到陸白身前,復又坐下自己也端起一盞撥弄着茶蓋,直到此時此刻添香仍沒起疑,陸白的過於自然淡定她一點也沒覺得不妥。
添香不懂茶道,泡的茶也沒什麼技術含量,陸白微啜了一口,眉頭淡淡的動了動,道:“以後我泡茶給你喝。”
“好啊,以後你……。”添香恍惚覺得這話說的有點曖.昧不清,可一見陸白的出塵仙姿忙不迭的把這些不純潔拋掉,想到以後,不由的又是喜悅又夾着一絲離別的小憂傷,對陸昭道:“以後你準備一直留在陸家做侍從嗎?”
“噗……”一句話說的也沒見有毛病,陸白卻一口茶水噴了一桌。
添香嚇了一跳,連忙摸索着帕,結果身上沒有,只得捏着袖幫陸白擦拭,此時陸白像受了驚的小白兔已然從座上站起身,也在撲朔着身上迸濺的水漬,而兩人就在無意間拉近了距離,待陸白感覺到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幽幽入鼻的時候,她與自己正是近在咫尺。
“你沒事吧,怎麼好好的茶……燙着了嗎?”添香正關切的問着,突然發現陸白的手都僵在了原處,愣愣的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
她先是一愣,隨即就發現了陸白髮現的問題,他們之間離的好近,就連氣息都能撲簌簌的感覺到對方的,熱乎乎的,溼漉漉的,像一簇小羽毛來回的掃着他們的臉頰、鼻和下巴。
只幾秒鐘,添香清楚的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不由的,她也乾巴巴的嚥了口口水,剎那間滿臉燥熱,連耳後根都是燙的,她原本以爲面對這樣一個謫仙人物自己也不會動凡心,此刻看來自己還是俗不可耐,這心咋突然跳的快起來,哎呀,太尷尬了。
她連忙向後退了一大步,雖然動作有點突兀,可拉開距離的兩個人不覺的都鬆了一口氣。
陸白的臉紅的像個大蘋果,低斂着睫毛,微垂着頭顯出無盡是羞澀來。
添香看傻了眼,腦中模模糊糊的覺得好像哪不對了,這個……這個陸四不會是對自己動心了吧?
“陸四,你怎麼了?臉這麼紅?”快速調整情緒的馬添香決定打哈哈的糊弄過去,於是開玩笑的說了句,不等陸四說話,又幹笑道:“不會是茶燙了舌頭吧,連話也說不得了。”
陸白果然臉紅了又紅,目光閃爍的吶吶道:“沒……沒事。”他怎麼好說是突然發現自己正以侍從的身份坐在那與身份爲少夫人的她飲茶,而這茶竟然還是他讓她泡的。
一想自己像平日那樣坐在那等着僕從侍候,頓時驚慌起身,這才一口茶噴了出去,不想她卻……卻近的身來爲他擦拭水漬。
腦中不住的回放剛纔的場面,陸白那顆淡然的幾欲不爲凡塵所動的心靜悄悄的顫了顫。
“沒事,沒事。”此刻他似乎只會說這兩個字了。
真是個單純的人,雖然陸白有過人之姿,可還是能看出他比自己年紀小,添香暖暖的揚起笑,儘量表現的隨意,好讓陸白平靜下來,“你怎麼突然站起來了?坐啊。”
陸白的臉還是很紅,扭捏了一下,低聲道:“我忘了這是四爺的地方,我一個奴才哪裡能坐了?”
“原來如此。”添香悟通後略微低聲,“有話坐下說,這裡只有你我,你不用怕的,再說我們私下裡是朋友不是?”
‘怎麼能只有你們倆?還有我……’請允許在牀上幹躺着不能出動靜的陸燁亭憋悶的心聲駁斥吧,他實在是有點受不了陸白的純情,更受不了馬添香明晃晃的糊弄陸白的做法。
陸白堅持着不肯再坐下,馬添香轉了轉眼珠,起身走到牀榻下的絨毯上坐下來,向陸白招手,“過來坐。”
這麼一來陸白站着似乎就不合適了,只得跟着緩緩蹲下,然後被添香一下拉坐在毯上,就聽她道:“別拘束,那天在大夫人的院你也沒這樣,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你再這麼不爽快可就顯的咱倆真有不可告人的事兒,快別這樣了,遮遮掩掩的多沒意思。”
陸白原就不是拘束,而是被剛纔添香溫柔的靠近觸動了某根神經,只覺得全身不妥,坐了下來,動了動腰身,本想盡量的放鬆下來,卻因挨着她坐着說什麼也放鬆不下來,僵直的挺着身板。
“喂,陸四。”添香看着前房透着朦朧光亮的六扇雲錦屏風,心裡也浮現出這樣朦朧的希望,其實她一直沒想,如果自己和小喬逃不掉呢?那她還要不要繼續和陸禮的合約,繼續扮演帛添香尋找下一次逃跑的機會。
她不知道,聽了陸四剛纔的分析,她突然覺得這次逃跑懸之又懸。
“嗯?”身邊終於傳來陸四輕微的應聲。
添香扭頭看了眼臉頰依舊掛着紅霞的陸四,刻意輕鬆的笑問,“你還沒說,你以後想幹什麼?一輩留在陸家嗎?”
“當然是留在陸家。”陸白雖還扭捏,回答的卻挺快。
“哦。”她理解的微微一笑,道:“說的是,你是家生,怎麼能離開呢?”
“你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還想離開陸家嗎?”陸白奇怪的歪了歪頭。
“還真是。”添香不打算隱瞞的傻傻道。
“啊?”
“嗯?”
別誤會,發出兩種聲音的絕不是同一個人辦到的,之前那個是陸白的小驚詫,後面的是陸燁亭的大驚詫。
“是我的事,你別害怕,也不用擔心。”馬添香喃喃的看着屏風,可那目光分明是透過屏風看向很遠地方。
驚詫後陸白立時明白她表達的是什麼意思,隨之而來的是更加的不可思議,“你,你說什麼?你要離開陸家?什麼時候?爲什麼?”
他一疊竄的發問把添香逗樂了,而這些也正是陸燁亭想知道的。
面對陸家的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侍從,一個在這個深深庭院裡唯一願意聽她訴說,陪她坐下來聊天的純情男人,她竟覺得說出這個逃亡計劃並不危險。
“我來陸家本就是爲了小喬,他願意帶我走,我怎麼還會留下來?至於什麼時候……想是快了。”雖然心中隱隱不安,可一提到這個逃跑計劃,還是覺得之前做的一切都值得。
“和……和三哥……。”陸白模糊的咀嚼着她說的話,只覺胸口有點悶,那些下人也是這麼傳的,說她爲了三哥而來,可他真想不明白,大哥、二哥都與她行過人倫大禮,她怎麼能說走就走?
雖然陸白喃喃的不清不楚,可她好像還是聽見什麼三哥,扭頭問,“三哥?什麼三哥?”
“哦,不是,是三爺,爲什麼你要和三爺走,那大爺和二爺你就顧不得了?”
“爲什麼要顧他們?我和他們不是很熟。”
“可你們不是已經……不是已經……。”這話對於陸白來說難度太高,一時憋在喉嚨尖上,直憋的臉色比之前還紅。
添香又好氣又好笑的彈了陸白的腦殼一下,道:“你往哪想呢。”
“哎呦。”陸白捂着腦袋痛的一咂摸眼睛,卻見女滿是不在意的勾了勾脣角,轉臉道:“啊,天氣不錯,不知道能不能捕到魚。”
這話題轉變的太快,聽聲的陸燁亭一怔,她還沒說關鍵問題呢?這女人還是老樣,說一句留半句。
他在這兒着急,那邊添香已經站起身,看樣真打算讓陸白帶他去捕魚,陸燁亭心裡合計着,這女人也不知道長沒長心,自己的丈夫在牀上躺着等着治療,她可倒好,一轉一個心眼還越來越奇特,越來越瘋狂,成親第六天就嚷着要逃走,有史以來第一人。
陸白雖想多打聽一些,可添香再不往這個話題上說,他也只得作罷。
“有魚餌嗎?”添香欺負名義上的那個躺在牀上口不能動耳不能聞的小丈夫,完全沒把人家當回事,拉着陸白就要去河邊釣魚,從此時的那股興致上看,根本看不出她心裡裝着要逃跑的大事。
陸白甚至會想,她許是被規矩束縛的想要逃開,並不是一定要跟着陸喬。
“怎麼還不動地方?”添香已經走了幾步,回過頭來喚他。
陸白沉默片刻,顯出微許煩躁來,道:“沒有魚餌了。”
“那也好辦,挖蚯蚓。”說完添香自己怔了一下,突然道:“蚯蚓是不是能治嗜睡症啊。”
“啊?”枉世人皆稱陸白聰慧絕頂,這會兒工夫卻被添香的話帶的溜溜轉,幾度跟不上思路,只能隨着反問,“什麼蚯蚓?”
“就是那種用來釣魚的魚餌啊,別把蟲都喚成同一個名字,不好分清。”添香自己嘮叨了一句,又道:“記得書裡有記載,治療嗜睡症可用蚯蚓……不對,應用紅螞蟻做藥引,另用黨蔘、炒白朮……石菖蒲。”想不來了。
眼瞅着陸四疑惑、期待、敬佩的情緒翻筋斗雲似的在臉上翻騰,添香驀地一閉嘴,明明知道禍從口出,她卻叫上來別人不認識的向日葵,這會兒又來說嗜睡症,這下可怎麼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