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道:“帶走!”話卻是對下屬說的。
說起牢房添香倒不是第一次見識,想當初,她與陸燁亭就是在府衙的牢房相識的,印象中舉止輕浮、語調輕佻的男人自稱名號爲‘瀟瀟’,還非要她叫他這個名號,自己當時心裡正對小喬的感情亂糟糟拿不定主意,對自以爲風流倜儻的陸燁亭一點好感都沒有,唯獨有的,恐怕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遭遇’罷了。
換成今天,牢房裡就只剩下她一個了。
她是被打暈了丟進來的,所以對自己進了哪家牢房並不清楚,且左右無鄰居,其內無室友,環顧四周,一面灰泥牆,三面鐵柵欄,憑她對鐵器的認識,這柵欄的厚度、密度是當初那間府衙牢房裡的無法比擬的,舉目無人的境地讓她有種寂寞的感覺。
明珠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她突然想起被擊暈前眼裡一直放大的那張熟悉的面孔,那個男人居然與明珠的樣貌如此相似,他與明珠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有人送了飯菜進來,一碗摻了沙子的粟米飯,一碗不見一點油星的清湯,添香食不下咽。
這一天就在添香的窘困和對明珠的擔心中度過。翌日,送飯的又來了,這次稍顯和善,送來的飯菜換成了乾淨的粟米飯和一碗白湯,添香勉強下嚥;第三日送來的飯菜成了四菜一湯,有魚有肉,且還有一碗顆粒飽滿稻米飯。
添香拿着筷子,狀似漫不經心的掃着眼前送飯的大嬸,心裡暗暗盤算這樣的變化與明珠的身份有什麼關聯,而這個笑容僵硬的大嬸應該會說些什麼吧。
她慢條斯理的喝了湯,舉箸的手便落下了。
眼看着牢房裡的女人根本沒吃什麼,有話說的大嬸有點沉不住氣了,囁嚅了兩下嘴脣,對面的添香已經優雅的坐好,似乎早有準備的等她開口。
大嬸終於道:“我是六王府的奴婢,曾在二公子身邊侍候,府里人都喚我尤氏。”
“明珠是六王府二公子?”這是添香的第一反應。
尤氏有些許驚訝,隨即像是想到什麼,緩緩點頭,“二公子是六王爺與王妃唯一的嫡長子,兩年前回王妃母族的路上走失,王妃因失子之痛病臥不起,如今已是藥石無靈,王爺與王妃本是恩愛夫妻,也因着二公子的事,這兩年王爺對王妃極爲冷落……。”
尤氏的話有問題,第一,既然是嫡長子,爲何會保護不周的‘走失’?第二,既然是失誤,爲何恩愛夫妻不互相安慰扶持,反而王爺冷落王妃兩年之久?第三,如今孩子找回,尤氏爲何苦着一張臉來見自己這個外人,還把王妃受冷落的隱秘事情說出來?
添香邊聽邊暗暗皺眉,眼見尤氏說着說着聲音漸漸沒了,不由的挑高眉梢看過去。
尤氏似左右爲難,迎着她的目光好半晌才吞吞吐吐的繼續道:“二公子回府本是舉府歡慶的大喜事,可……可王爺不讓王妃見孩子。”說完她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添香,那意思是‘你懂的’。
懂什麼?這時候就是懂也得裝不懂,你們王爺和王妃窩裡斗的事幹嘛扯上別人?
添香忍下強烈的好奇心,撐着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回敬給尤氏。
尤氏急了,衝口而出,“就算當初王妃有錯,可也折磨她兩年了,連御醫都說人已經病入膏肓,時日無多,如此懲罰還不夠嗎?王妃只是想在閉眼前見見孩子,王爺太……心狠!”
然後呢?添香在心裡冷血的問。見了明珠之後呢?是真心的想要抱抱孩子,還是藉由孩子作爲反擊王爺的有力武器?
不能怪她想的狹隘,王爺能冷落王妃兩年之久,可想當初明珠的走失與王妃脫不開干係,爲了和王爺鬥法,連親子都要利用,這樣的母親實在讓人不放心。
當然,也正因爲明珠,她心裡對王爺和王妃這對父母有着先入爲主的反感和排斥,要是有一個真心待孩子,孩子何至於受了那麼多罪?!
尤氏見添香一言不發,不論自己說什麼都沒有一點反應,不禁又急又氣,蹭的站起身,以爲她要發威,不想怒氣衝衝站起身的人轉瞬砰的雙膝着地,一個頭就對着自己磕了下去。
添香詫異的“呀”了一聲,連忙起身避開。
尤氏再擡臉已是老眼噙淚,跪地挪着膝蓋朝向添香,“奴才給您磕頭,求姑娘大發慈悲救救我們王妃。”
“我怎麼救?”她也惱了,還有完沒完?
“二公子一直喊着要找您,誰說的話都不聽,王爺正頭痛的厲害,這時候只要找個人說項,證明姑娘不是人牙子,王爺必定會讓二公子見您,如果姑娘信的過奴才,奴才保證讓姑娘毫髮無損的走出王府去,只要姑娘答應見二公子後能帶二公子見我們王妃一面……。”尤氏急急的表述,眼尾紋瞬間像是又添了幾道。
添香擡手
撐住額頭,也不等她說完,不耐煩道:“我是什麼人不用別人證明,我的安危也不用別人操心,你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你……”尤氏像是緩不過神來的愣住了。
“啪—啪—啪!”有人擊掌,在森冷的牢房清脆的響起,地上跪着的尤氏突然變的身輕如燕,無聲無息的退到了一邊,柵欄被推開,錦袍玉帶的男人邁着沉穩的步子立在門口,深邃的看不到任何情緒的黑眸淡淡的看向牢房裡的女人。
添香被這樣的眼神看的心裡發毛,腦子不住的思考,稍一怔,便從恭謹的退站在一旁的尤氏身上獲許了肯定,無非是一場試探,弄了半天,自己的身份還是要別人來證明,尤氏雖重頭到尾什麼都沒問自己,可自己的回答對他們來說已經夠了。
男人放下擊掌的手,嘴角一勾,好像是在笑,可眼底沒有一點笑意,嗓音渾厚而低沉,“帛添香,龜茲人,曾是熹顏國鐘鼎陸家少夫人,兩個月前乘船北上,目的應該是去往幽州見故人。”
添香秀眉微皺,僅三天時間,她的背景已經被人查個水落石出。
“你是被休棄的。”男人說的是肯定句。
換來的依舊是她的默不作聲。
“本王是北國六王子,澹臺霽,帛姑娘可有興趣在王府謀職?”
“謀職?”看來尤氏說的也不都是假的,起碼這個男人真的是北國王子,只是提議謀職……,添香眯了眯眼睛,她並沒有打算就此停留在北國,可如果離開,明珠怎麼辦?這樣的王府,明珠是否安全,就算安全,明珠能不能很快的適應新生活?
她嘆氣,能放下的是從未拿起,能忘記的是從未記起,腦中揮之不去的是明珠一聲聲喊娘,那樣稚氣的聲音和滿是信任依賴的目光,她怎麼忍心放下?
曾經有人不在乎這樣的親情,把對親人的信賴全都當成了廉價的利用,那種心痛和失望再沒有人比她更深刻,如果就這麼走了,那她在明珠心裡又成了什麼?
她的爲難不加掩飾的展露在澹臺霽面前,澹臺霽卻想到了她要去幽州的目的,‘善解人意’道:“熹顏國外放官員,三年回京述職,不知道幽州守將會不會有所調動。”
添香心頭一動,他的意思是指陸昭要回京,那她……,本來也只打算遠遠的看一眼,難不成還真追着回熹顏國,回陸家嗎?又有什麼意思?
“我也捨不得明珠,那就陪明珠一段時間吧。”
天無涯海無邊,她有大把的時間慢慢走,便爲了明珠稍作停留吧。
澹臺霽挑眉,堂堂北國王子府邸,這個下堂婦卻應的勉勉強強。
北國六王子府的建造有着北國特有的格局,院落很寬闊,種植各種高大的樹木,房屋線條粗獷大氣,亦有湖畔涼亭,卻體會不到南方的精巧,讓她歡喜的是,雖已開春,北國的雪卻下的頻繁,置身亭中,湖水迎着落雪,景緻又與南方別有風情。
剛開始的幾天,明珠對她的依賴程度可以用楚楚可憐來形容,孩子生怕被她拋下,整日緊攥着她的衣角,眼淚婆娑的不住的叫“娘,別走,明珠聽話……。”把添香內在的母性激發的淋漓盡致,連晚上睡覺都抱在懷裡。
“娘,那個人又來了!”在一旁接雪花玩的明珠突然扎到她懷裡,然後偷眼朝着青石臺階下看。
添香扭頭,澹臺霽似才從宮裡回來,身着四爪瑞獸薑黃錦袍,玉帶金冠,滾祥雲金邊的黑靴沉穩的踏在鋪了一層薄雪的臺階上,身姿挺拔的一步步走向她和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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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