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且慢!”
罄冉不想他竟突然行此舉,心頭大驚。這要是讓他將帷帽取下還了得?
她慌亂之下,忙擡手扣住了鳳瑛捏在帽帷上的手,肌膚相觸。鳳瑛修長的手驟然一僵,罄冉分明感覺自己指下清雋的關節微微一動,隱有蓄積待發的勁力傳出,復又沉隱不見。
對陌生人的觸碰他竟敏感至廝,罄冉目光掠過,恰看到他鳳眸中一閃而過的幽深,接着他清爽一笑,柔和依舊,只挑眉道。
“公主不願,倒是聯唐突佳人了。”
聲音依舊不疾不徐,清風拂柳般無害,接着他鬆開了捏着帽檐的手,衝罄冉淡淡一笑。
罄冉忙微微頷首,鬆開了扣在他腕上的手。鳳瑛廣袖一晃,優雅落於膝頭,白皙的長指輕輕叩擊了兩下膝蓋,仿似並不將方纔的一幕放在心上。
罄冉鬆了一口氣,輕笑道:“非是奚敏不願取下這帷帽,只是奚敏此來所爲何事,陛下心中該很清楚。現在雖然陛下尚未決定是否會選奚敏,但是既然陛下送了國書予我旌國,便該是有意與旌國聯姻。奚敏無狀,曾發誓只嫁這世上才氣卓絕的偉男子,陛下開創新朝當得上代英傑,青國雄主。只是奚敏卻還想考究下陛下的才思,往後想起來,也好。。。也好多一些回憶。”
罄冉微擰衣角,一副女兒態地望了眼鳳瑛低下了頭,心中一陣嚴寒。舒了一口氣,她擡頭又道:“還望陛下諒解奚敏女兒心態,若陛下能當即答對奚敏三道題目,奚敏當自取帷帽。”
鳳瑛久聞旌國承敏公主不似京中閨秀,整日舞槍弄棒,大膽爽朗。現下眼前女子坦然提出這般要求,倒還真不似那些妖羞扭捏的大家閨秀,與傳言中倒是有幾分相合,難疲乏是自己多疑了?
他心中微惑,眸中卻興味一閃,揚眉一笑,擡手道:“公主有此雅興,聯自應奉陪,願聞其詳。”
罄冉見他應允,微鬆一口氣,思索一下,笑道:“這第一題是個謎題,只要陛下在半刻時內答出謎底,便算過關。”
鳳瑛挑眉,擡手示意,罄冉便啓道:“陛下聽好了,這第一題上下兩聯各打一字。上聯是‘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狸狗彷彿既非家畜又非野獸’,下聯是‘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是甜品卻是妙文’。陛下請。”
罄冉說罷,微微擡手,笑望鳳瑛,滿意地看到他面有所思,看來這道謎語在這個時空照樣難解呢。
鳳瑛沉吟片刻,微微蹙眉,低低重複着謎題。車中一時靜寂,罄冉聽着外面車輪壓過積雪發出的咯吱聲,方纔緊張的心也在不知覺中鬆了下來,緊繃的身體靠向車壁,望向鳳瑛。
車角掛着琉璃風燈,昏黃了光線隨着馬車輕晃,灑落他清俊的面上,在他幽黑的眸中帶過輕浮的光誚。這般情景熟悉莫名,倒是讓罄冉心頭微觸。燈色蘊染,一時車中有着靜謐的和諧。
鳳瑛喃喃重複着那上下聯,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他卻也不急,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着拇指上的翠玉板指。忽而他的手指一頓,雙眸一亮,挑眉看向了罄冉。
罄冉卻也不介意,笑道:“看來陛下是猜到這謎底了。”
“可是‘猜謎’這二字?”
罄冉點頭,卻也不慌張。他雖是答出了前兩題,這後面的兩道卻未必能順利通過。
罄冉淡笑一聲,不無讚歎道:“陛下聰睿。這第二題陛下可聽好了,如何能讓新鮮的雞蛋浮在水中不沉下去?”
鳳瑛一愣,思慮片刻,微微蹙起了眉。
罄冉見此,輕彎脣角,轉開了目光。鳳瑛出身高貴,自幼詩詞書翰,猜謎對詞對他來說可謂手到拎來,可這道題興許對尋常老百姓不算難,但對他這個從不接觸柴米油鹽的人來說,怕是不好答了。
果然車輪滾滾,時間一點點過去,鳳瑛秀挺的雙眉也越蹙越緊。
忽而他雙眉微挑,脣際逸出一絲笑意,擡眸盯向罄冉,搖頭道:“看來公主今日是有意不讓聯見公主真容,聯。。。。”
他的話尚未說罷,罄冉但覺一股濃重的殺機逼來,她本能便欲側身,卻心思一轉,生生忍住了動作。隱在袖中的手卻迅速一勾,扯下了腰際的玉佩捏在手中。
勁風忽來,隱約帶着一股鳴響,有支利箭正破風迅銳強勁衝她的背後逼來。罄冉隱在幔紗後的雙眸驟然眯起,看上去毫無所覺仍依靠在車壁上的背脊已是僵硬緊繃。
近了近了,耳聽那箭支馬上便要射穿馬車,罄冉額頭瞬間凝汗,便在此時腰際一緊,眼前猛然一晃,昏天暗地。
“啊!”
罄冉驚呼一聲,伴隨着這聲驚呼,她背脊一沉,已是躺在了車中,身上沉沉,鼻息撞入一股清新儒雅的松香,隱約有極淡的墨香混於其中。
與此同葉,只聽“砰”的聲,伴着輕震,一支利前刺入馬車,穿車而過,在兩側車壁徒留兩個小洞,力道之大世間罕見。
罄冉驚魂不定地喘息着,迎上壓在身上鳳瑛那近在咫尺的黑眸,但見其間疑惑隱退轉爲溫和,她心下一驚。
暗罵這廝果真陰險,自上了馬車他便在處處試探與她,方纔若不是她留了個心眼,想到鳳瑛武功高過自己,沒理由自己都發覺了殺機,他卻毫無所知地談笑無覺,若是方纔貿然避開那箭,憑燕奚敏的武功修爲,此時豈非已露了馬腳。
和鳳瑛相處,果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
罄冉尚未從誹謗中回過心神,腰上驟然再緊,接着她身體一輕,只聽一聲巨大的碎裂之音傳來,冷風捲着飛雪襲上面頰。
頃刻間,鳳瑛已一掌擊向車頂,將車頂拍得四裂,抱着她從車中飛縱而起。流箭的破空之音響在耳邊,罄冉低頭,腳下箭羽縱橫,火箭流光宛若天際飛逝的流星刺破飛雪暗夜,徑直逼向馬車,馬車頂部已破,被數十支火箭射中,上好的潭州烏木頓時四分五裂,飛屑直衝而起。
後腦壓力帶過,鳳瑛擡手將罄冉的頭壓向自己肩頭,雙臂一收,將她整個身體都包裹在懷中。飛屑自身旁掠過,罄冉能感到流屑帶起的陰風。聽着鳳瑛沉重穩健的心跳,此刻雖是知道他心有所謀,可心中柔軟一觸,卻仍爲他細心的舉動略起感激。罄冉暗歎,世上女子皆爲溫柔男子所獲,果真是有道理的。
鳳瑛御氣在空中連踏幾下,待身下險機不復,這才從容地抱着罄冉旋轉而下。罄冉自他肩頭微微擡眸,鳳瑛溫和清俊的側面在火光下飛雪中顯得有些模糊,額際一縷墨發滑出金冠,與雪同舞,低眸間他的白衣和她的碧衣交織在一起,翩翩糾纏,似乎連身旁飛雪也無聲飄落了幾分浪漫。
此刻他將她攬在懷中,細心相護,脣際有笑,她則因爲失力,不得不攬着他的腰,將身體依着。這般情景,看在別人眼中定是再完美不過的畫面。
罄南非雙脣微揚,露出一人淺淡的譏笑,心中卻在思慮着。鳳瑛這個做事目的性太強,卻不知他此番的溫柔相待只是隨意,抑或是出自房刻意?若是刻意而爲,那是不是便能說明他有意討好燕奚敏,有意與旌國結盟?
腳下一沉,兩人安然落地,風輕輕揚起將罄冉面上紗幔吹起一角,露出她柔和的下頜,鳳瑛目光微閃,鬆開了手。
此刻四周早已亂作一團,殺聲四起,侍正志數十個黑衣人顫抖在一起。遠處火光在狂雪中影綽而現,閃爍着向這邊逼近,馬蹄踏冰雪自四面涌來。
罄冉挑眉看向鳳瑛,但見他面含笑竄,微微仰頭望着滿天飄雪,神情如水,彷彿周圍殺聲都不存在,彷彿他此時只是置身在庭院中觀賞雪景的雅人。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鳳瑛低頭一笑:“這是今冬第二場雪了,年關將至,瑞雪兆豐年,看來明年該是個好年景。”
罄冉但覺他目光熠熠,似是甚爲愉悅,不免微疑。不及多想,鳳瑛卻擡手觸上了她的肩頭,將她身上衣衫拉攏,又道:“雪寒,公主受累了。”
罄冉忙擡手,自己籠緊衣領,看向那些嘶吼着要向這邊衝的黑衣人。顯然,那人也看出中了圈套,心知已經再難逃脫,一個個赤紅着眼欲向這邊撲來,口中不停大喝着。
“奸賊拿命!”
“鳳瑛小兒休走!”
。。。。。。
然而鳳瑛身邊帶着的顯然都是武功卓絕之人,而且早有防備,攻守有序,黑衣人縱使已經眼紅,卻也一時突不過來。眼見街頭火把一點點聚攏,但聽一個長嘯一聲,大喝道:
“兄弟們,你們都是我耀國衷骨,死後亦會是耀國衷魂,本王先行一步。”
他話語一落,周遭一靜,衆人皆看了過去。罄冉望去,但見那人一張國字臉,眉宇間貴氣昭彰,正猩紅着雙眸盯向鳳瑛,手中寒劍擡起眼見便要抹向脖頸。
她雙眸微閃,說時遲那時快,眼前白影一閃,鳳瑛很白廣袖揮過,分明便有一道冷光刺破雪色向那國字臉男人擊去。
“咣噹”一聲響,那人手中長劍脫落,侍衛更是趁衆人失神,瞬間涌上將其制住,反押了雙手將他按在了地上。那人面容被死死壓入冰冷的冰雪中,掙扎着發出嗚嗚之聲。
廝殺聲再次響起,激憤的衆黑衣人大喊着向那人涌去,然而此刻援兵已運至,他們哪裡還有機會,片刻便被制伏,他們嘶喊着咒罵着。
“鳳瑛小兒,竊國弒君,會。。。。”
然而那些話尚不曾喊出,便被兵勇們用布巾堵了嘴,只能一個個用惡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鳳瑛。
如此強烈的憤慨和仇視,便是罄冉亦不由自主地心頭一顫,蹙了眉頭。擡眸去看鳳瑛,卻見他負手迎雪而立,笑容依舊,只是微眯的雙眸中卻幽光浮沉,依稀能辨出幾分情緒。
兵勇將那國家臉頭領拉起,那人目光若電盯了過來,大喊着:“鳳瑛,皇室對你鳳家恩寵有佳,你卻弒君篡位,無忠無義,你這大奸臣,竊國小兒,定要遭天遣的!”
“聯奉詔登基,先帝傳聯大統,百官擁立,何來竊國一說?先帝纏綿病榻多年,暴病而崩,這弒君一說從何而來?倒是你祠王 被貶斥到永州,卻於先帝重病其間,擅離封地,秘調大軍是爲何意?”
這祠王罄冉倒是知道,他本是耀國皇室的旁支,其祖上有皇室血統,因是庶出,向來不受重視。耀末皇室凋敞,人丁稀疏皇帝才封其爲祠王,得享封地。耀末帝駕崩,鳳瑛登基,祠王欲領兵討伐鳳瑛,卻不想兵未發,便被鳳瑛先發制人。
現見他被鳳瑛擒拿,看來此人是活不成了。想起上次和鳳瑛一起前耀國,路上也遇到了刺殺,鳳瑛奪了江山卻被這麼些人惦記着,卻不知他作何感受,這江山果真就那般好嗎?鮮血澆注啊,怕是隻有親身坐在那個位置上,才知冷暖得失吧。罄冉不覺嘆息一聲。
鳳曹微微擺手,兵勇即刻將那朱廣義架走。他側目看向罄冉,挑眉道:“公主何以嘆息?可是也覺得聯是竊國小人?”
罄冉不想他竟聽到了,微微一驚,忙笑着道:“陛下多慮了,所謂寧候將相本無種。素來這高位者皆是能者居之,歷朝歷代,更換如是。何況陛下寬厚仁德,統御青國,勵精圖治,實乃蒼生之福!”
“哦?”
不想她會這般說,而且從她的話中完全聽不出諷刺或是虛假之意,鳳瑛心中微震,斂了眉,笑道:“公主何以說聯寬厚仁德?”
罄冉擡手扶住被風吹得微浮的面紗,笑道:“陛下方纔還在感嘆這雪下的好,如此明年該會是個好年景,所謂見微知著,僅此一嘆,可知陛下心中裝着百姓呢。”
鳳瑛朗聲一笑,卻未再多言,見鳳戈將親馳來的馬車駛在路邊望了過來,他擡手道:“公主請上車吧。”
罄冉上了馬車,鳳瑛卻並未再跟上來,經此一事,一路無波。到了郡城府,鳳瑛安排她入了府,便匆匆而去,相來是爲朱廣義之事而去。罄冉用了膳食,便在侍女的引領下入了早已準備好了閨房。
婢女準備好沐浴熱水,罄冉剛吩咐她們退下,便聽窗外傳來異響。她一驚,忙扯過剛剛脫下的帷帽罩與頭頂,房門吱呀一聲響,兩個身影閃了進來。
罄冉定晴一看,鬆了一口氣。卻是藺琦墨於燕奚敏,她目光落在燕奚敏身上,見她面色慘白盯着自己,眸中情緒翻涌,不免苦笑着扯起了脣角。
看來藺琦墨已經將自己的女子身份告知她了,也是,這事鬧到如此地步,豈能瞞得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