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 我一直在思索母后的事情，然而想來想去，卻並未再取得什麼突破。
羽瞻出兵白戎的日子卻一天一天地向後推。起先, 他說要等到軍隊休生養息, 能夠再度出戰的日子；過了幾天, 阿娜塔催他, 他又說是要召集其他部族的酋長商議後才能決定是否出兵。
阿娜塔當時就流了眼淚, 悽切道：“可汗便是不念我父汗與先汗的情誼，便是出於父汗爲您靖定德蘭之亂也該去救他啊！”
“誰說朕不救了？”羽瞻從我手中接過茶碗：“但是動兵大事，不是朕一個人就能決定的。既然士兵不止來自我自己的部落, 就不能由朕決定他們是不是要犯險出征。”
“可是……可汗，幾個月前, 您率軍支援延朝皇帝, 可沒有說過要召集酋長商議。難道那次出征的便只是王部的戰士所以您可以自己做主嗎？”
羽瞻一時沒有開口, 只緩緩喝了一口奶茶。
“你不明白，救本宮的父皇和救你父汗是不一樣的麼？”我見他不願發話, 便自己開了口：“雖然出兵南方是支援了延朝的內亂，但就算郜林汗國不動手，皇家也一定能平定山陰王。出兵不過是去南方玩一趟般的輕易。可是，你的父汗現在正和白戎惡戰，出征兇吉難料啊。”
“可是可汗不出兵的話我父汗必敗！”
“你怎麼就這麼肯定？”我端了另一碗茶, 走向她：“別跪着了, 地上多硬啊。喝點茶, 暖暖身子……西面汗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區區白戎擊敗的, 這一點你放心。我郜林汗國的男兒, 哪有那麼容易就認輸的？”
“延璃鳶！”她沒有接茶，而是霍地站了起來：“你能不能不要假好心？我知道你惱怒父汗在你母后危難的時候不救, 可父汗也有他的苦衷！可汗明明答應了要去救我父汗，不知你這個壞女人說了什麼，才讓他一拖再拖！”
“苦衷？什麼苦衷？忙着發動戰爭，吞併蘭納部和須賀部嗎？忙着派遣……”我見她臉色陡變，便一笑，又道：“罷了，不說這個，若不是我幫你說話，可汗會答應出戰麼？若是出戰都不答應，還談什麼推脫戰期？”
僵局裡，羽瞻卻突然笑了，他從汗座上起身，走到我們面前：“罷了，你們兩個有什麼好吵的？朕說了救，便一定去救！阿娜塔，朕會經過你們西面汗的領地……你可以先回去準備一下。”
“有什麼好準備的？”她一張俏臉上掛上淚珠：“可汗，我們部落已經沒有男人也沒有牛羊了！還要怎麼準備？”
“朕的士兵要男人幹什麼？”羽瞻不屑地一笑：“把你們西面汗所轄地所有十五歲到四十歲的女人都召集起來送到朕軍營裡來！”
不提她驚得不輕，我也被羽瞻此話給震呆了：“可……可汗！您……”
“怎麼？”他不理我，朝阿娜塔欺上一步：“你是獻出你們所有的女人，還是讓你父汗在白戎拼死力戰？”
阿娜塔本就面色暗淡，我猶驚異於她臉色還能越來越差。她翕動嘴脣，最終才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請可汗儘快發兵。我今天就回去準備。”
“記住，朕不希望看到哪個女人是一副苦相來面對朕的勇士！”
她出了帳，我卻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可汗！萬萬不可！”
“什麼？”他見阿娜塔走，笑容再次和煦起來：“起來吧，我的阿鳶，不管爲了什麼事你都不該跪在丈夫面前。”
“我跪的不是我的丈夫，是郜林汗國唯一的汗！”我擡起頭：“若是您當真這樣做，便是伊嵐家族垮臺，您也收不回西面汗所轄百姓的人心了……”
“……”他不言語，只伸手要扶我，我堅持不肯動，僵持幾秒，他終於不耐煩，竟將我硬生生提了起來。我膝蓋離地，一慌一掙扎，便自己站住了。
“你……”
“我怎麼樣？”他笑得頑皮，隨即正色道：“你以爲我是要讓我的士兵在那些女人身上發泄？傻女人！要真是這麼做了，我布日古就成了所有西面汗百姓的仇人了！”
“那你是要怎麼做？”
“若是你在，我什麼都敢做……你明白麼？”
“那你是要讓這些女人去前線，激勵她們的男人拼命，是嗎？”我看住他：“這樣，咱們的軍隊就不用和白戎人惡戰了，也就避免了損失。可是……帶着這麼多女人，難免會有意外。”
“沒有什麼意外是不可防止的。更何況我還有你，咱們一起想，就是有了意外也能逢凶化吉。”他似乎早就把一切都掌握在了手裡，一副躊躇滿志的模樣。
“還真看得起我……不過，是要帶我去？”
“當然。”他盯着我一笑：“有些事只能由你這個女人去做。”
“什麼事？”
他似乎此時還不想明說，便換了副促狹的表情：“比如，給我生個兒子……”
“……還真是不正經……大白天的。”我輕聲嘟囔，我本是滿心想着家國大事，不想他一下又提到這種事情，神經頓時鬆弛了下來。
“大白天又怎麼了？沒人進來就行……阿鳶。”他力量比我大得多，一把便將我抓進懷裡，我的臉貼在他胸膛上，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聲。
“你莫不是有癮嗎？”我輕嗔。
“等到出征了，再想和你親熱就難了。”他說：“行軍的時候連休息都難。”
“真辛苦。我能不去嗎？”我撒嬌道。
“反正阿娜塔肯定會跟去。你放心朕一個人對付這女狐狸？”他眼角含笑。
“她還稱不上是一隻狐狸呢……不對，你這是什麼意思？那我去！”我叫道。
他卻鬆開了我，走出帳外低聲囑咐了幾句，再回身，還沒走近我，金帳的天窗便被拉上了。
整個大帳裡一片黑暗。他懷裡的我順便閉上了眼睛。
歡好之時，我竟有無邊的清明，腦海裡迅速劃過無數個念頭，宛如夜空中的流星。
那個在他身下婉轉的女子當真是我嗎？是雲上公主，還是璃鳶？她們好像並不是一個人。心意敏銳的雲上公主，渴望權力……甚至是整個延朝江山的雲上公主，當真便成了如今這樣，遠嫁塞外，專心與夫婿相守的普通女子？
但是這樣也未嘗便不好。起初的起初，不就是爲了報母后那一口氣的仇麼，若是沒有那宮斗的糾結，我不就該這樣過一世了麼？可是，當我親吻到權力，便如同蒼狼第一次吞嚥生生血肉，要再放下也難了。
看來，這一世生爲女兒家，餘下的時光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他伴他，許還能爲他做些什麼吧。只要他不在，我便是殺伐果決的公主，可他在，爲什麼我便成了一個小女人，只盼與他相守？而這樣親密的時刻，我卻又期待權力……我自嘲般微微一笑，不知道這笑算不算苦。
肉體的契合與刺激，一次次衝開我咬緊的牙關，逸出微短的□□。黑暗的帳中，我偎在他懷裡，隨着他手指輕捻我耳垂，方纔的思慮卻又消失了。順從的願望佔了上風。
“五日後出兵。”此時他卻輕輕在我耳邊說：“這幾天乖乖陪着我。不許你亂走。”
我說不出話來，只軟軟癱在榻上，任他索取，然心中卻冒出一個想法：“……我……我不會在戰爭的時候有身子吧……”
他身子一頓，而後輕笑出來：“若是有了，就先把你送回延朝宮廷待產……等打完了仗再把你接回來。”
“那……阿娜塔……怎麼辦？”我雖難於啓齒，卻還是問了出來。
“朕會在你走之前把她處理好的。放心。”他胸有成竹，動作又大了起來。
五日後天晴得好，藍得透了骨透了心，陽光也暖得人舒服。
我隨在羽瞻身後，見他白袍銀甲英挺非凡，心中自有一種溫馨快慰的感覺油然而生。
郜林人長相如他的不多。單膝跪了一羣的將軍們大多膀大腰圓魁梧雄壯，我暗想，若是羽瞻站在他們中間，除了這一身白衣出衆些，只怕人都要被他們壓過去了。不禁偷笑了一聲。
便是這一聲也被羽瞻聽到，回頭看了我一眼，眼光裡盡是威嚴，卻把我那不敬的想法硬壓了下去。
他低聲道：“你在笑什麼？！”
我要回稟，他又說：“過一會兒出發了再講！”
話音剛落，他便一揮手，所有的將軍士卒都靜默地牽過馬匹。偌大的場子鴉雀無聲，只有風吹過軍旗獵獵作響。
“這次出發，我們不光是去衝鋒陷陣而已，面對的是比打仗更兇險的鬥爭。”他聲音卻平靜，絲毫聽不出哪裡有“兇險”：“此次，違軍紀者無論何人必五馬分屍，從朕，到將軍們，再到普通士兵，概莫能外！西面汗百姓中選出的女人們，不管是誰，你們都不許碰！”
將士們頗有詫異之色，他們也聽說了可汗要阿娜塔妃去選女子入軍營的事情，本以爲是隨軍慰勞，卻不料羽瞻下了這樣一條命令。
不過郜林軍隊對可汗卻是絕對服從的。將士們雖面面相覷，卻無人說半個不字。
“出發吧。”羽瞻的聲音仍是平靜的，只有我看到他拉着馬繮的手輕抖，像是泄露了他內心也存在的，些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