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俏生生立在跟前的人是大姑娘之時,方纔因趕路而面色潮紅的高炊事一下子就驚呆了。
那永遠是不驚不乍的模樣,這會兒也破了功。
怎麼也沒料到出現在自己跟前的竟不是劉姨娘!
高炊事下意識地扭頭就要往回跑,心中已經明白了個七八成,想來,之前一直在擔憂的事,終是發生了。
那隻鴿子好巧不巧落在了大姑娘所在的屋子附近,定是正好被撿了去,鴿子身上帶着的紙條,大姑娘肯定也沒放過。
至於落到自己手上的紙條,絕對是被大姑娘換下的。
事到如今,她幫劉姨娘做事的事已然敗露,想在大姑娘面前得到寬恕怕是不成的,誰叫她想動的人是大姑娘身邊的徐嬤嬤?
徐嬤嬤把大姑娘護得緊,反過來,大姑娘又何嘗虧待過那些真心待她的人?
她再不趁着只有大姑娘一人的時候跑路,只怕自己就跑不了了!
高炊事心慌意亂,才一轉身,卻發現不知何時,身後竟立着幾名丫鬟和婆子,正朝着她撲過來,當下逼得她後退了兩步;再看大姑娘那邊,元香和元秋也跟在了左右兩側。
高炊事只能變換了後退的方向,卻不想,自己昏頭昏腦之際,竟退到了懸崖邊上,不經意間,一顆石子被她踢了下去,這才讓高炊事驚駭地止住了往後退的動作。
而跟前,美貌少女帶着人卻是一步一步逼了上來,她冷笑道:“高炊事當真好狠的心,嬤嬤待你如姐妹一般好,竟還是無法讓你改變初衷。”
高炊事聞言。下意識解釋:“徐嬤嬤待我好,我心中也是知曉的。只是我也是迫不得已,劉姨娘如今掌着蘇府,我若不照她的意思辦事,在府中也是活不下去的。”
蘇念語卻是眸子冷了冷,“你得罪了我,照樣也好不成。”
高炊事慘白着臉不吭聲。
蘇念語望了望她身後陡峭的懸崖。繼續道:“左右事情已經到了這般地步。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跳下懸崖,死無葬身之地;一個則是……”
高炊事原本死灰一片的眼底燃起了一絲火花。顯然是期待着給她的第二個選擇能讓她有了活路。
蘇念語倒也沒賣關子,冷笑了一聲,道:“幫我反捅劉姨娘一刀。”
高炊事的臉色白了又白。
如今得罪了大姑娘指定是沒好下場了,她只求能苟且偷生。遂,第一個選擇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選擇的。好死不如賴活着不是?
可第二個選擇,着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捅了劉姨娘一刀,那劉姨娘還饒得了她?
高炊事緊鎖眉頭,在內宅待的這些年。反而讓她在面臨生死抉擇之際能冷靜地衡量利弊。
蘇念語卻步步緊逼,閒閒嗤笑了一聲,“高炊事考慮得怎樣了?若是爲難。懸崖就在你身後,你大可讓自己死得好看些。我允許你整理好妝容再跳的。”
高炊事卻是聽得渾身一震,大姑娘的這語氣這神色,當真是不打算對她留情的。
忍不住便側眸,原本是打算往懸崖下方看上一眼,卻是還沒湊過去,便被從崖底撲上來的冷風給吹了個正着。
恰恰是這股冷風吹醒了高炊事。
她這一回身,便朝着前方的少女跪了下來:“……老奴定當效忠大姑娘。”
蘇念語早就料到高炊事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更何況高炊事是個圓滑世故的人,只會選擇有利於她的那一面。
像這種人,就別肖想着他們會真心實意爲人賣命了。
她笑着道:“高炊事果真是識時務,眼睛眨也不眨便換了主子。”
高炊事把頭垂得低低,絲毫不爲自己的牆頭草作風感到羞恥,“……老奴不過是爲了能保全自己的一條賤命罷了。”
如此說詞,倒也沒錯。
可對高炊事這樣的人,用普通手段根本就不可能讓她徹底爲自己做事,非得拿點鎮得住她的法子才行。
遂,蘇念語忽地從袖口裡拿出了四四方方的白色東西,待攤開在高炊事跟前時,原本已經恢復正常的臉色禁不住又變了變。
竟是一張紙條。
“這紙條是從信鴿的腳上拿下來的,相信高炊事不會不知道這紙條從何而來;若公佈於世,應該也清楚它會對你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高炊事不愧是個老滑頭,她眯眼道:“老奴確實不知那紙條是何物,能否拿近一些,讓老奴好好瞧一瞧?”
蘇念語知道高炊事不過是想確認一下紙條是否是劉姨娘寄給她的原物,倒是大方地讓高炊事在粗使丫鬟的督促下看了一遍又一遍。
等她慢條斯理地把紙條收好,高炊事已經如蔫了的白菜一般,心知大姑娘已經掌握着她的生死大權。
哪怕此刻大姑娘放過了她,可若在以後的日子中,她不聽話或者有了別的心思,大姑娘仍可以利用這個紙條,明目張膽地整死她。
她不得不低頭。
蘇念語見好就收,命人把高炊事扶了起來,本是想轉身就走,卻被高炊事喚住:“大姑娘,老奴可以爲您做事,可等您利用完了老奴,可否放老奴一條生路?”
蘇念語的腳下一頓,似笑非笑地轉過身來。
高炊事果真是高炊事,知道她在她這裡還有利用價值,便趁機提了要求。
蘇念語卻是爽快地應了:“只要高炊事能幫上大忙,我答應你會放你一條生路。”
高炊事的面上這才勉強燃起了一絲希冀,忙叩謝:“多謝大姑娘。”
蘇念語只是躲在元香打開的油傘之下,甩着袖子飄飄然離去,那被風帶起的紗帶,高高揚起在空中。
如今解決了一件心頭總是放不下的大事,蘇念語總算得以歇一歇,想着徐嬤嬤又能好好地守在她身邊,脣角不由彎出了一道歡樂的弧度。
午後的氣溫極高,好在山裡地勢高低不平,總會不時有幾陣風拂過,倒顯得不會熱得讓人難受。
在蘇念語身側握着傘柄的元香卻是雙眸閃爍,好似要說些什麼又不敢開口的模樣,叫人看得難受。
蘇念語早就發現了元香有話要說,淡淡道:“你這個鬼靈精又想說些什麼了?”
元香這會兒正憋得辛苦。
原本看到高炊事在轉瞬之間被自家姑娘逼至懸崖邊上的那副絕望的模樣,元香的心裡自是十分痛快,真恨不得上前直接把那裝着壞心思的高炊事一手推下懸崖;可又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時間裡,高炊事竟化險爲夷,這讓元香不得不扼腕。
看着自家姑娘的眼神不禁幽怨了些。
如今聽得自家姑娘如此一說,便把在心裡頭反覆想不明白的地方就指了出來:“姑娘,高炊事還想着害嬤嬤呢,您怎能如此輕易就答應要放她一條生路?”
蘇念語道:“如此一來,高炊事纔會覺得有盼頭,纔會盡力替我們做事,再者,我願放了她,到時候劉姨娘也不見得就會放過她。”
一側頭,見元香一副恍然的模樣,又解釋道:“若是她能躲過劉姨娘的耳目活下來,那便是她的本事;若是躲不過,昔日的婆子和主子自相殘殺,我倒覺得也是有趣的。”
元香總算笑得出來了,一雙眸子閃閃發亮,“哎喲,奴婢怎麼這麼笨?還以爲姑娘是真的打算放了她呢,原來是已經爲她安排好了最痛不欲生的一種死法,她即便是活着,也要一輩子都在逃命中。”
蘇念語勾了勾脣,卻是感嘆高炊事一心想活下去的勇氣,“想必高炊事已經猜到她以後的日子會有多辛苦,可她還是選擇了這條路,果真是爲了活下來,什麼苦都能吃。”
元香止不住唏噓:“……高炊事倒真不是個尋常人。”
主僕有一句沒一句地搭着話,倒不覺得這林子裡的路有多難走,又因着回來之時大多是下坡路,走起來更暢通,所花的時間反而短了。
等入了院子,元秋便默默地先行下去吩咐丫鬟打水進屋,準備讓自家姑娘舒舒服服沐浴,元香撐着傘,把一路下來也流了不少汗的少女送到了遮日的亭廊。
正巧有一股涼風吹來,本想直接進了屋的蘇念語腳下一頓,索性轉了個身直接在原地享受風中夾着的那絲涼意。
又在亭廊邊上坐了會,等浴桶送了過來,這才施施然回了屋裡,痛痛快快地在浴桶裡玩了好一會纔出來。
待神清氣爽地坐在窗邊的時候,已經過了申時,方纔在頭頂上的日頭已經有了西斜之象。
蘇念語吃了些點心和茶水,坐着緩了緩,便又起了身,準備去找主持坐一坐。
到底還是沒有忘記此次來普應寺的目的,如今高炊事的事情已經得到了解決,接下來便是瞭解一番母親生前的事了。
母親是在回普應寺的路上出的事,想來在這點上劉姨娘應該不至於還作假,興許只要找到當年普應寺裡接待母親的那名大師,能給她提供有用的線索也說不定。
遂,她決定從普應寺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