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人慢慢地放開了她的手,一雙眸子直直地盯着桌几上的茶盞道:“若到最後,太子還是無法信服,想要我死自然是沒那麼容易的,可是他若不計代價對付我,我也不能保證能全身而退;與其等到那個時候你傷心欲絕,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我若活着,定會馬上迎你進門;我若死了,你……便把我忘了罷。”
一席話,很是輕易地被他說出了口,神色都不見有一絲的波瀾。
顯然,他並不是突然想到的,而是已經思量了許久。
蘇念語直接愣了,委實是沒想到世子爺竟會說出這般的話。
大半日之後才反應過來。
倒不如其他姑娘那般,驚覺要被退親而哭得稀里嘩啦,不過是袖子一甩,又不緊不慢地端了茶喝了兩口。
凌舒白望着她,沒猜透她這是什麼意思。
在他的心裡頭自然是矛盾的。
一邊既存了期許,一邊又認爲她只有離了他,才能在發生了最壞的事情之後,不被太子趁機發難。
他那番話說得輕鬆,卻是折磨了他好幾夜沒睡好。
二人隔着桌几坐着,氣氛一時有些僵。
凌舒白抿着脣不出聲,蘇念語更只是靜靜坐着,面上很是淡然,心裡頭卻已經掀起了滔天大浪。
倒不是她不想說話,而是她在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再好好想想她要如何作答纔好。
隱在紗帳之下、極力讓自己看起來更沒存在感的元香元秋,瞅着那兩位默默坐着無言的主子,卻是大急。
若不是怕動靜過大而驚擾了人,元香這會兒早就跳起了腳,她苦巴着一張臉小聲道:“元秋姐。您說這可如何是好?平日裡見太子和世子感情那般好,卻不想,到頭來太子卻是極有可能對世子不利的。”
元秋雖心裡也着急,可相比之下,則是好得太多了,她先是快步到外邊走了一圈,查看了有沒有可疑的人偷聽這裡的動靜;回來的時候。一改面上的淡定。兩道眉頭緊蹙着:“你方纔沒聽到嗎?世子爲了不拖累姑娘,還想讓姑娘忘了他,世子這是在爲姑娘做打算啊!”
元香依然很急。可張了張嘴,卻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才幹巴巴道:“……可是聖上那般疼他,世子又怎麼會出事呢!”
元秋默了默,大抵是因爲比較冷靜。想事情便顯得清晰些:“……方纔世子說了,聖上大病。而太子監國。”
元香直愣愣地看着元秋,眼淚幾乎都要在眸子裡打轉了,“那世子……”到底還是再說出什麼話,只是拿眼把廳堂裡坐着的二人看了看。帶着點哭腔道,“世子和姑娘如此般配,卻是遇上了這樣的事情。老天也未免太不公了!”
元秋拍了拍她的肩頭,本就嘴笨。這會兒更是不知道要說點什麼爲好,只得輕聲道:“……這不過是最壞的結果,並不是真的,也許到時候什麼事情都歡歡喜喜的也說不準的。”
元香邊點頭邊抹了一把眼淚,“對,元秋姐說得沒錯,瞧我這糊塗的,吉人自有天相,世子和姑娘肯定能好好的。”
元秋亦是笑了笑。
二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廳堂裡,當真是極想知道接下去會如何收場。
就見方纔只坐着不動的少女忽地擡手撫了撫前鬢,待那隻手慢悠悠地放下時便響起了她清甜的聲音:“若是你擔心我會受苦受累故而纔有這般想法,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不允的;若是你當真並不喜歡我,所以纔想着和我解除了婚約,你直說便是,我並不是死纏爛打之人。”
凌舒白默默看了看垂淚的少女,竟是脣角一癟:“……其實當真是因爲我不喜歡你了。”
蘇念語把他瞥了瞥,嗯了一聲算是給他答覆。
少女一副閒然自得的模樣,再次讓凌舒白心裡沒了底。
按他的想法,她聽得他說他不喜歡她的時候,應該是生氣大哭大鬧的,這纔是正常的反應;如她這般,卻是不吵不鬧,就連悲色都沒看到半點,委實是太過詭異。
……難不成是他把她刺激得太厲害了?
凌舒白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又把她周圍的東西望了望,除了價值不菲的桌几桌椅,也就只餘了她跟前的那個茶盞看起來有一點點危險了。
萬一她一個想不開,摔了茶盞撿了碎片要傷害自己怎麼辦?
凌舒白這般一想,漂亮的眸子裡便生出了一絲擔憂,本只是看着那茶盞的;出於對安全的顧慮,他不動聲色地把茶盞給抓到了自己的手裡,這才放了心。
蘇念語覺得嘴脣有些幹,正欲再拿了茶水潤一潤,一低頭,卻見原本擱在手邊的茶盞不知何時被握在了世子爺的手裡,不免問了句:“你拿我的茶盞作甚?”
凌舒白眸光微閃,“我覺得你的茶盞長得好看。”
“哦,那待會你回去的時候就帶走罷。”語畢,蘇念語便朝她的大丫鬟喚了聲,很快跟前就又多了一杯熱茶。
凌舒白託着腮幫子瞅她,還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左右沒等到少女有其他的異常舉動,亦是不見她有任何的表現,不由道:“你都沒有其他話要說的麼?”
蘇念語慢吞吞地喝了兩口茶,才擡了他一眼,“世子是希望我說些什麼?”
凌舒白:“……”
一時竟真的被問住了。
卻不想,少女又接着繼續往下講,“反正你說你的,我也只是聽聽,又不會往心裡去。”
凌書白:“……”
她這話裡是幾個意思?
凌舒白的腦袋瓜算是轉得比較快的,略略想了一想,才道:“你是說,我說不喜歡你的事你是不信的。”
蘇念語很直接點了頭,又擡眼睇了他一眼。“不過是藉口,我還不至於傻到這般就被你忽悠過去了;你的目的是想趕我走,遂會如此回答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凌舒白看了看她,半晌後揉了揉額頭,“唔,原來是我小看了你。”
蘇念語彎了彎脣角,很是謙虛道:“承讓承讓。”
少女來了這麼一出。自然是凌舒白沒有想到的。揉額之際,雖劍眉微蹙,卻也能從他的嘴角看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只是可惜。蘇念語並沒發現,因爲這會兒,她正夾起了僅剩一口的糕點往嘴裡放,心情似乎不錯。“世子還有什麼話要說的麼?”
凌舒白倒是很想再說點什麼,可看着自己跟前活生生嬌俏俏的少女。更絕情的話他着實不忍再說出口;不過就這麼一動搖的功夫,就見她忽地一甩袖子,起身往門口處走。
“那我去去就來,世子先在這裡等着。”
少女轉身離去的背影略有些歡快。還摻了一絲迫不及待的味道在裡頭,在這種情況下,怎麼看怎麼詭異。
凌舒白的眼神蕩了蕩。“你要去做什麼?”
少女很是乖巧地停下了步子,無辜地把他看了看。老實道:“哦,隔壁有幾個要好的閨秀,我琢磨着親自把她們請過來,她們也才能知道我換衣裳之際,世子是在屋子裡的;這樣一來,世子您就算不要我也是無法的,左右你把我看光了,是更應該對我負責,您總不能看我清白盡毀又嫁不得別人罷……”
蘇念語這般說着,提着裙角很是輕快地繼續往門口的方向走。
這會兒,方纔不知躲到哪裡去的元香元秋二人,已經歡歡喜喜地出現在了前頭,元香還十分快活地應了一聲,“姑娘,奴婢這就給您開門去。”
元秋也緊隨其後,雙眸裡閃着喜光,也跟着含蓄道了一聲:“……奴婢幫姑娘您引路,或者奴婢腳程快,到隔壁屋子裡去喊人也成的。”
蘇念語看了看元香,又瞅了瞅元秋,很是讚賞地點了點頭,“果然是我的好幫手,素日裡倒是沒白對你們好的。”
眼見着前方主僕三人前後腳就要踏出了屋子,凌舒白也顧不上思量什麼了,忙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夠了,你們都回來罷。”
這般說着,卻又擔心人真的出去了,忙又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少女的跟前,很是直接地牽住了少女的手,把她看了一眼,復又望了一眼。
這會兒,機靈靈的元香元秋很是識時務地選擇默默退下了,只留了二人拉着手,大眼瞪小眼的。
蘇念語掙了掙,沒掙脫;凌舒白把她抓緊了點,輕聲道:“你老實些。”
少女覷了他一眼,果真不動了,即便如此,她卻是側着身子對着他,看樣子是不待見他的。
凌舒白拉着她坐回了位子上,見她抿着脣不已,倒是意識到她是在計較方纔他說的那些話,便又道:“……我不過是爲你好。”
蘇念語確實是心裡抑鬱的,聞言,即刻就瞪了他一眼,“可是這種好我並不需要,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命運如何我都定會相隨,難不成在你的想法中,能保了我的性命就是最好的麼?更何況,後果如何,誰都無法預測的,你憑什麼單方面就決定要分開了?”
凌舒白被杏眼圓瞪的少女給狠狠訓了一通,在杌子上默默坐了半晌才道了一個字:“我……”一擡頭見少女直勾勾的眼神,又把後面要說的話給吞回了肚子裡,乾淨利索道:“我錯了。”
蘇念語神色一下子就鬆了大半,生怕是自己聽錯了,還特意多問了一遍,“你方纔說什麼?”
“我說是我錯了。”
蘇念語的神色登時就變得迷茫。
委實是沒想到高高在上的世子爺一開口就是跟她認錯,倒讓她覺得像在做夢一般;回頭又是一想,自己竟是腦子一熱,跟世子爺鬧彆扭不說,還趁着心中不忿之際把世子爺給教訓了一番。
當真是膽大得很……卻也舒爽得很。
蘇念語也不是個不會審時度勢的人,如今世子爺服了軟,她再糾纏下去的話便是她的不對;遂,她臉色一變,把氣憤的神情利索一收,頃刻間又回覆成了和顏悅色的大家姑娘的模樣。
本是想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世子爺再強調一番,以免哪日世子爺腦袋瓜一抽又不要她了。
她端出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很是矜持道:“世子爺萬不能再說出之前那樣的話了,您心裡不好過,我聽着亦不能接受;總歸我們是要一起過日子的,遇到了什麼事自然都要一起承擔。”
想了想,又補充道:“您若真的爲我好爲我想,那便要保重自己,您好了,我也才能好,知道嗎?”
凌舒白望了望她,眸中閃着幾許動人的神采,抿着的脣也鬆了鬆。
蘇念語也笑着看他,看世子爺的模樣似乎是要說點什麼的,到頭來卻只是把脣角一咧,很是欠扁地道了兩個字:“傻瓜。”
眸底卻是蕩着難得一見的溫柔。
蘇念語卻是不在意,還很是歡快地盪開了一抹笑容,“我就是傻瓜怎麼着。”
二人這一對視再一笑,自然是有什麼壞事都成了好事了。
倒是汪旋第二次過來敲了門,“念語,你還沒換好衣裳嗎?她們都在屋裡等着你呢,你作爲主人家,可不能在屋子裡一躲就是大半日的,得被說是怠慢人了。”
汪旋把話說得直接,委實是因爲二人認識了數載,彼此之間太過相熟,少了許多別人與別人之間的那些約束;故而一說起話來,都是直奔重點而去。
蘇念語則是趕忙應了一聲,也知道汪旋是在提醒她,若不快點到膳房去是要失禮的。
想了想,又讓汪旋先過去,“……我這邊丟了一隻耳環,剛剛找到,你先過去罷,我也馬上到。”
汪旋答應着,卻沒有馬上走,在門口又站了站,才貼在門上輕聲責備道:“其實我在門口已經站了有好一會了,方纔無意中也聽到了你這裡的一點動靜,我只是要跟你說,以後注意點,隔牆有耳呢!”
蘇念語條件反射般地捂着了自己的小嘴,就見攏在門上的屬於汪旋的那道人影,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雖知道還有世子爺在場,蘇念語卻沒什麼顧忌地讓元香元秋幫着整理了一番,待要走的時候,纔跟那人道:“……您若沒什麼急事,不如就留在屋子裡睡一覺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