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命人把兩筐枇杷放置到喜怒不形於色的蘇老夫人跟前的時候,蘇老夫人果然是十分開懷的。
原本她是跪在蓮座觀音像跟前,拜了三拜之後,趙媽媽扶着她走了過來,立在兩筐果子跟前笑盈盈地看了又看,還抓了一把枇杷在手裡,道:“這普應寺養出來的枇杷果真長得比尋常的不知要好上多少倍,瞧瞧這個頭,又大又圓的,看着就喜人,想必味道也不錯的。”
說着,便迫不及待地讓趙媽媽遣了丫鬟上來撿了一些果子下去洗好剝好。
蘇念語見老夫人心情大喜,便笑着道:“……此種爲金枇杷,爲別國引進的,若非普應寺的主持相贈,今年想吃到怕是不容易的。孫女還聽說,此類枇杷具有潤肺止咳止渴之作用,祖母近來身子骨不夠結實,要多吃些纔好。”
蘇老夫人點着頭,忽地得了兩筐從禮佛之地而來的鮮果,本就讓她心生歡喜,如今,又得了孫女這般關切之話,委實心中大悅。
她笑着道:“語姐兒走了普應寺這一趟,似乎又懂事了不少。”
蘇念語抿脣笑了笑,並未多話。
蘇老夫人笑眯眯地又看了看兩筐枇杷,忽地命人拿了兩個大紅漆盤上來,叮囑道:“……你們裝兩盤子放到堂上去,也讓觀世音菩薩嚐嚐鮮。”
舉着漆盤的丫鬟得了令,忙上前認認真真挑了挑。
蘇老夫人坐在杌子上,看着幾個丫鬟一下子都擁到筐子邊上,生怕她們一不小心碰壞了那些寶貝,忙出聲道:“你們可要小心些,這些可不是普通的枇杷,是長在普應寺,生在普應寺裡,個個都是帶着福澤的,可給我仔細着點。”
丫鬟慌忙退了兩步,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以免因爲擠來擠去,把撿到盤子裡頭的枇杷給摔了。
老夫人這才滿意了,盯着筐子裡頭橙中帶紅的枇杷,喜悠悠地爲這兩筐鮮果分配着:“半筐給董親家的送去,給她們嚐嚐這普應寺來的果子;再拾掇些大紅盤子出來,分別給各院都送一點過去,其餘的便都先存在我這裡……對了,也給劉昭羣送些過去,眼下人家在府上做客,總不能怠慢了的。”
蘇念語坐在杌子上,手中握着茶盞,聞言卻是輕輕看了蘇老夫人一眼。
按理說,祖母寶貝着這批普應寺的枇杷,蘇念語可以理解,普應寺在尋常人家的眼中並沒什麼,可在信佛的祖母眼中,那便是個聖地,從那裡來的東西自然也跟聖物一般。
府中有好幾個院,她分配下去也屬正常,可祖母竟是直接叫出了劉昭羣這個名字。
她之前雖不知道劉昭羣是誰,可從祖母的話中便可以知道,眼下在府中做客的只有劉姨娘的胞弟,也就是說,劉昭羣就是劉姨娘的那位舉人弟弟。
怪也就怪在這裡。
劉昭羣來到府上做客,去拜見祖母也是禮儀之所在;可他卻讓祖母記住了他的名字,可見祖母對他至少是有印象的,若只是簡單拜過,以祖母這種脾性,想要去記住一個外人的名字並自然喊出來,是不可能的。
所以,劉昭羣定是有討好祖母之舉,只是,他過來尋的是父親,就算接下去要在府上住上幾日,和祖母也不會有什麼接觸的……他又爲何要費心思來討好她?
若是按柳意的信中之意,劉昭羣是因爲要參加明年的會試,故到府中來尋得父親指點迷津,以好一舉過了會試。
蘇念語卻是明白得很,父親是翰林院的學士,雖官不過四品,可若是得了賞識,是極有可能入內閣的,故在朝中自有一些交好的同僚,甚至於還認識一些一二品的大官員;而明年三月份舉行的會試,監考官一律都是爲朝中大員,不免會有父親認識的。
劉姨娘看中的便是父親在朝中的人脈,此番讓其弟弟上門來,不過是打着求教的幌子,真正的目的則是要讓他在父親跟前混個眼熟,更進一步說,便是想讓父親幫着照拂他。
他們不過是小小知縣的子女,平日裡根本就不可能見到那些掌有實權的大官,就算是想在人前求爺爺告奶奶的,也找不到人;父親卻是不同,只要父親能在監考官面前提上一提,她這個弟弟就算沒什麼真才實學,監考官也是顧慮到父親而睜一隻眼閉一眼,保不準會試就輕輕鬆鬆過了。
如此一來,他們那個知縣之家至少會出一個貢士,就等着殿試之時直面聖上,走上仕途是不成問題的。
也虧劉姨娘打的一手好算盤。
大抵也是心有所觸,知道孃家強大了,才擔得起她的後盾,她在蘇府才直得起身來。
蘇念語邊走邊想,因心裡存着心思,幾時出了寧容院都不自覺,回神之時,她們一行人已經走在芳草盛開的路上,元香元秋一人端着一大盤的枇杷跟在身側。
她瞅了瞅,道:“祖母不是說一個院子送一盤枇杷麼?怎地你們還多拿了一盤?”
元香彎着眉毛道:“老夫人說您這幾日到普應寺禮佛祈福,爲蘇府做了好事,故多賞了一盤下來。”
蘇念語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因着有些事兒還沒理清,步子便走得急了些,想着要回了院子尋了柳意過來好好問一問纔好。
方一走進玉蘭苑,柳意和添秀便喜着臉迎了上來,福了福才道:“知道姑娘舟車勞頓,定是想要沐浴一番的,奴婢已經爲您準備好了熱水。”
蘇念語彎了彎脣角,點了點頭。
平日裡,她確實是有這樣的習慣,若是出了遠門,一回到了府中,定是要先清洗一番的。
蘇念語便徑直去了院子的西廂房。
西廂房並不住人,因着蘇念語在天氣悶熱之時,喜歡泡在涼水裡,故而突發奇想,拿了西廂房建了個大浴池。
元香元秋本是想跟着進去伺候,蘇念語卻是止了她們:“我們剛從普應寺回來,有好些箱籠和東西需要整理回去,你們二人便去忙吧!”
又指了柳意一同進了有大浴池的屋子。
元香和元秋這才命人搬了東西進了正屋整理去了。
蘇念語一踏進屋裡,先是撲鼻而來的陣陣沁人清香,蘇念語又聞了聞,笑着道:“你們在水裡撒了桂花了?”
柳意抿脣笑:“奴婢聽說四季桂不僅能提神,還能緩解疲勞,便讓人在沐浴前去摘了些來,姑娘又是喜歡花草的,想必能事半功倍。”
“柳意果真心思極細,想得也周全。”
蘇念語又走進了幾步,浴池裡已經裝了一汪騰着嫋嫋霧氣的溫水,上頭飄着一層桂花,看得確實讓她的心裡緩和了不少。
柳意上前幫着脫了衣裳。
蘇念語踏進了浴池裡,見跟過來的柳意撈了浴條要幫着搓洗,忙擺了擺手,“你別忙活了,我叫你進來並不是真要你來伺候,不過是想在我沐浴之時,你能在邊上把這幾日府上發生的事情都一一說與我聽。”
柳意道了聲是,便把手中抓着的浴條放置到一旁,輕輕說起了這幾日所發生的事情:“……綠枝近來遞了新消息過來,說是二姑娘這段日子雖都在養病養身子,並不常出院子走動,可近日託了身邊信得過的丫鬟不知道在打聽什麼,每日裡那丫鬟都要出去好幾趟,回來之時總會單獨被二姑娘叫到屋裡頭說話,門關得緊緊的,也不知都在說些什麼,就連綠枝都要被趕出來。待那名丫鬟一走,總能看到二姑娘變得神采奕奕,不僅面上有了笑容,還帶着紅暈,頗有些粉面含春的味道……”
蘇念語靠在浴池邊上,聞言眯了眯眼。
不知怎麼的,竟突然想起了在汪府裡的桃花林撞見的那一幕。
那會二庶妹剛剛在徐曼兒那邊吃了癟,本以爲丟了那麼大的臉,二庶妹定是無顏再待下去,找個藉口灰溜溜回了府;卻不想,等她與汪旋、潘靜若一同走出去的時候,二庶妹正好和潘靜若的未婚夫君許令辰站在一處。
那會兒的二庶妹,不就是一副春.心蕩漾嗎?
如今,把綠枝遞過來的這些信息仔細一琢磨,蘇念語越發覺得,二庶妹找丫鬟出去打發消息,很有可能就是出去收集和許令辰有關的事兒。
否則,有什麼事情能讓她笑得含羞帶澀的?
蘇念語默了默,道:“說起來,綠枝是頂了琉璃的位置已經近半個月,怎麼二妹妹好似不當她是自己人一般,和小丫鬟說話還要把她遣出去?”
柳意道:“二姑娘本是想挑個聰明機靈的丫頭,而綠枝則是劉姨娘做主直接提的,二姑娘對此不滿,故一直待綠枝不冷不熱的。”
蘇念語嗯了聲,並不覺得改善二庶妹對綠枝的態度有多難。
只要自己稍微幫襯一下,以二庶妹那樣的性子很快便會對綠枝刮目相看。
便又讓柳意繼續往下說。
柳意頓了頓,這才正了正臉色,道:“這幾日的府中算是平靜的,因着二姑娘頻頻出事,劉姨娘也不敢輕舉妄動,倒是她的胞弟劉昭羣來了。”
蘇念語聽出了柳意的弦外之音,側眸看着她,示意她說下去。
柳意這才道:“姑娘別怪奴婢多嘴,奴婢覺得劉昭羣心思不純。”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