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串兒擡頭一看,是淘淘姥姥,她把小淘淘放進了圍欄,財財財等到了最愛的小夥伴開心地奔跑。
淘淘姥姥用手覆在孟串兒的頭上,目光和藹,其實孟串兒鮮少有脆弱的時候,只是現在這個時間節點正是她心裡全面潰堤的時刻。
看着淘淘姥姥望着她的眼神,充滿了關切,她忽然想起了遠在家鄉的媽媽。“哇”地一下就哭了。
她坐着抱住淘淘姥姥的腰,把臉埋在人家羽絨服上開始哇哇大哭,邊哭邊說:“我不想做人了……做人好辛苦……我想當財財……財財可以每天玩……我不可以……
生吉醫藥的項目……努力了那麼久……被搶走了……哇……債主要逼死我的大貓貓……可是我沒有項目……就……就沒有獎金……沒有獎金……大貓貓不想活了……哇……”
可憐孟串兒一身銅筋鐵骨,此刻卻哭泣如剛出生的嬰兒。
那些顛簸的火車上睡過的不安穩的覺;爲了項目徹夜不眠熬得通紅的眼睛;拼命想跟時間賽跑卻差點被閻王爺搶了的先機;看到於小山睡在車裡以爲他死掉了的絕望……
混合着初見於小山時候的悸動;去阿富han時候的豪邁;聽他說“我們不走丟”時候的震撼;還有那些擁抱過親吻過耳鬢廝磨過的一幕一幕……
這些情緒充斥在孟串兒的四肢百骸,讓她只想發泄似的哭一場,不是默默流淚,就是要哭到全天下都能聽到的那種委屈似發泄。
她嘴裡含糊不清地吐着些詞兒,淘淘姥姥也被這個姑娘哭得眼睛發酸,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但是其實並沒有聽清孟串兒雜七雜八的敘說,她實在是說了太多東西,而且都不講前因後果,又是邊哭邊說,所以乾脆就像哄孩子一樣拍着孟串兒的後背:“好孩子,辛苦你了,都哭出來就好了。”
漸漸地……孟串兒安靜下來了,只剩下了零零碎碎的抽搭的聲音,淘淘姥姥掏出了手絹——這個年代有手絹的人真的是太少了,那手絹洗得特別乾淨,香香軟軟的上面還繡着一朵小蘭花。
孟串兒沒好意思有這塊手絹擦鼻涕,就攥在手心裡連說謝謝。淘淘姥姥把這些小動作都看在眼裡,續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我信佛,但是我女兒不信。
爲了孝順我她在自己的公司的四合院後面建了一座佛堂,裡面有個和尚叫明淨,經常四處雲遊,每隔幾年到我這裡化緣,我呢也樂不得有一個供養僧寶的機會,跟他聊天也許會讓你心靜下來。”
孟串兒從小就喜歡去各種寺廟,你說她虔誠吧,倒也不懂那麼多,她可能純粹喜歡那種寺廟特有的沉靜的和充滿厚重的檀香的味道。
朱門黃瓦下的佛堂,任世間英雄梟雄到了此處都是要低頭拈香的。
這間佛堂建在上市公司主建築尾部的四合院,裡面正中央有一副金線繡制的精美唐卡,地藏菩薩手中金錫和掌上明珠像是要照耀萬界,莊嚴慈祥,眉目低垂,俯視世間。
唐卡下方的供桌上有衆多銅鎏金的菩薩塑像,各個神態逼真,栩栩如生,雕刻盡大家風華。孟串兒基本不認識,就認識手中持淨瓶的觀世音菩薩和騎着獅子的文殊菩薩。
屋內檀香繚繞,各種法器整齊有序擺放在超級大的供桌上,整個屋子下面鋪着一張暗紅色花紋的巨大地毯,地毯上正對着供桌兩排蒲團,算上去坐個三十人綽綽有餘。
其實孟串兒最驚訝的不是這個富麗堂皇的佛堂,也不是那副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唐卡抑或這些看起來都有些歷史厚重感的銅鎏金塑像。
而是淘淘姥姥一帶她進這個院子,她就知道她來過,這是她跟曾婷婷、於暢走遍大江南北最終回到家門口敲定了的生吉醫藥的買方——恆堂醫藥!
也就是現在錢一明手裡的併購項目的甲方爸爸,這特麼的是跌到谷底絕地反彈麼?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同志們!!!
腦子裡這會兒全是一串一串的詞兒想拽,想突出表現一下此時此刻的所思所想,但是文字卻無法敘述其一二。
孟串兒睜着一雙鳳眼,哭得眼角腫腫的還沒有完全消除:“淘淘姥姥,你……你女兒是恆堂醫藥的董事長麼?”
“對啊!我不是告訴過你嗎?”
“您光說女兒是上市公司董事長,沒說名字啊。”
淘淘姥姥奇怪地挑眉:“有啥不一樣嗎?”
“太……呵呵……太不一樣了。”開玩笑啊,現在就算所有上市公司都消失只留一個恆堂醫藥,對於目前的孟串兒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
“你現在這坐着等等喝杯茶,我去叫明淨師父過來。”
孟串兒的心情像剛喝過可樂冒出的小泡泡那樣舒爽起來,生活的陰霾彷彿被撕開了一個口子,抓起桌子上的茶杯一口氣全喝了,吧嗒吧嗒嘴巴暗自咂摸:這普洱怎麼有點熟悉,似曾相識啊。
“施主,看來你跟老僧很有緣啊。”這聲音充滿渾厚的磁性,不誇張地說,有種周圍牆壁都在共鳴震顫的感覺。
而且這聲音……久違了……孟串兒恍恍惚惚站了起來,一看進來的這位高僧大德的臉,渾身一哆嗦,這人她見過一面!
“大和尚,你我一別算來得有十年,您除了鬍子長了點,樣貌沒變啊……”
孟串兒在自己的《煙味至愛》裡寫過這位老和尚,十年前她年少輕狂,剛讀那所破大專還沒有考上廣院的時候根本就不上課。
跑到外面拍戲主持還去H州闖過花場,那時候在青春的悸動無處安放的時候也跟曾婷婷一樣,傻了吧唧的,困頓到極點有人帶她去了延壽寺,也就是明十三陵總神道上去的那個當時還沒有擴建的寺廟。
說有位雲遊至此的高僧能跟她說說前世今生,孟串兒壓根就不信,自己一個讀着馬列主義長大的社會主義新青年,怎麼可能輕易就相信神神叨叨的東西。
結果就遇到了這位大和尚,大和尚跟她說因果,說宿命,也說了那一世必須償還的一碗水的情分和差點失去一條命的宿怨。
但是那時候怎麼也沒想到去問一嘴和尚的法號,也的確不曾料想十年之後居然還有機會再見。
當時是用38年的普洱茶招待的孟串兒,只不過延壽泉泉水清冽,遠不是眼前這肯定不是活水衝出來的普洱能比。不過,若還是當年的茶,到如今可是48年的普洱了。
誰料想人生悽迷叵測,在差點過不去的這個拐角居然又在C城故人相見。
淘淘姥姥好奇道:“明淨師父,你們認識啊?”
老和尚哈哈大笑:“這位施主當年一身戾氣,我怕她轉念成心魔,就跟她聊了聊,十年不見看來施主進益不少,這身上的戾氣倒是少了很多啊。”
孟串兒也笑道:“嗯,您送的那串佛珠還在,年月深久都被我盤出包漿了。”
“那串佛珠材質一般,靈性尚可,施主本也是有些慧根的。”
“上次一別,佛法我倒是沒有精進多少,只時常頌頌《地藏菩薩本願經》和《金剛經》。”
老和尚拈鬚問道:“那施主讀《金剛經》覺得最有感觸的是哪句啊?”
“金剛經,破幻嘛,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如人入邪道,不能見如來。所以就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只不過我塵緣太重,怕是隻知道道理悟不上去啦。”
“哈哈哈,施主果真進益了,當初我看施主恨不得毀僧謗道,如今這性子變柔軟了,那爲什麼還是情字一關堪不破?”
孟串兒心下一抖,老和尚比當年可是又神通了許多。也並無隱瞞,坦坦蕩蕩把跟於小山之間的過往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足足說了三個小時,淘淘姥姥在旁邊一會掉眼淚一會緊張一會哈哈笑,老和尚始終閉目敲着木魚念着地藏菩薩本願經。
木魚聲聲空叩,經文句句低吟,孟串兒的聲音在這個空曠的像一座小殿一樣的佛堂略有迴音,交織成了一種又奇妙又獨特的組合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