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葬禮規矩特別多,先要停屍三天。孟串兒和小城跟於小山家裡浩浩蕩蕩的人回到了老宅子。老宅子就建在環繞了十幾棵樹的魚塘旁邊,院子特別大,還有一隻邊牧,叫小四兒。
小四兒被造得跟土狗一樣,但是它非常聰明,懂得看家。
你們拿東西進來可以,拿東西出去不行,自己的東西也不行。
而且它太久沒有見到於小山,叫聲都是嗷嗷嗷的,不是正常狗狗的那種汪汪汪的聲音。
於小山在見到小四兒的時候俯身抱了抱它,被舔了滿臉口水。
巨大的楠木棺材停在院子中央,小城和孟串兒,還有於小山的老媽輪番倒着班地睡一會兒,但是於小山卻一直沒睡。
他這三天只保持了一個姿勢,就是靜靜地站在他爸爸的棺材旁邊,用臉反覆貼着棺材。一句話不說。幾次孟串兒和老太太都央求他睡覺,他只是睜着熬得通紅的眼睛搖搖頭。
於小山的思緒和身體彷彿是分開的,身邊人的哭聲,孟串兒和老媽還有小城跟他說的話,親戚們的迎來送往,都像在另一個世界。
而自己的世界四周建起厚厚的城牆,頭頂也有厚厚的城牆。只有銅鐵鑄成的城牆,沒有門,沒有窗戶,沒有光。
他在這個城牆鑄成的空間裡,跟死亡離得格外近。他不知道怎麼出去,手裡沒有任何工具,他想大聲喊叫,想拿什麼東西砸開這個空間,想跟親人們有所交流,但是最終都是徒勞。
父親的離去像是打開了另外空間的鑰匙,自動自覺把他帶進無邊無際的黑暗裡。不僅僅是他出不去,可怕的是,別人也進不來。
老爺子下葬之後,孟串兒哄睡了老太太。其實很容易,因爲已經過度疲憊,人仰馬乏,瀕臨極限。不容易的是一直沉默的於小山。
小城讓他的醫生哥們趕過來給於小山強行打了一針安定,他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站在廣闊的,一眼望不到邊的魚塘前面。十幾萬棵光禿禿的樹,北風捲着凜冽的氣息橫掃過來。孟串兒,小城,小四兒,倆人一狗。
孟串兒俯身揉着小四兒的腦袋——這狗子極有自己的鬼主意,讓孟串兒隨便摸,不讓小城摸,小城只要做出摸它的舉動,立刻齜牙咧嘴兇相畢露。
“你說這玩意有思維嗎?它咋知道你跟小山是啥關係?”
“邊牧智商高,不過我覺得要說它知道我倆的關係那有點誇張了,可能什麼人養什麼狗,它不太喜歡慫的。”
小城點點頭,隨即反應過來給了孟串兒一杵子:“你說誰慫!”
孟串兒悽然地扯動嘴角,試圖努力笑了笑:“這狗幾歲了?”
“8歲了,之前跟小山親,現在跟老太太親,老太太也離不開這隻狗。”
“我今兒瞧着大貓貓的樣子,怕是心理上出了問題了,咱倆得儘快勸他就醫,另外,這幾天抽空我也去買只狗。”
小城卡巴卡巴眼睛:“買狗幹啥?你哪有時間照顧狗?他也沒心思照顧啊,到時候還不是扔給我!不買!”
“我懷疑大貓貓得了抑鬱症。今天瞧着他不願意跟人接觸,可是他會俯身擁抱小四兒,有隻狗對他有好處。小四兒暫時得陪着老太太,再整一條陪小山。”
“抑鬱症??你你你,咋瞧出來的?”
“直覺。”孟串兒忽然想到一個人,就是那天從觀潭山救曾婷婷去醫院的那對情侶中那個笑眼彎彎的叫小名兒的,好像是個心理醫生。
那時候留名片是爲曾婷婷準備的,沒想到曾婷婷沒留下什麼問題,大貓貓快不行了。
小城嘆了一口氣,深深地。其實小城此前是一個很少嘆氣的人,最近這一年,幾乎日日嘆氣。
孟串兒瞅着挺心疼的,無辜的小城,被牽涉其中,只爲了一份兄弟之間的義氣。
“你跟大貓貓小時候在這裡玩嗎?”孟串兒強打起精神轉移小城的注意力。
“玩啊,當然玩!他家魚塘剛開始乾的時候,我跟小山就在這玩,這個魚塘裡有一條很神奇的魚,叫‘白腰子’。”小城的性子天真可愛,孟串兒一帶他就跟着跑,眼神裡全是回憶的光彩。
“魚還有名字?”
“有!白腰子是開湖魚,東北這邊養魚有講究,開湖魚不能殺。它是第一條這個魚塘裡的魚,因爲腰不太好,有點歪,還有點白,所以叫它白腰子。”
“哈?白腰子現在還活着?”
“活着啊,30多歲了。小山說前兩年想抱着白腰子拍個照,它長得快有人那麼高了,結果精得很,拿尾巴掃了小山一臉水溜回塘裡去了。”
“乖乖,30多歲的魚啊,那不是成精了!”
小城說到興頭上,手舞足蹈地比劃:“我也這麼覺得,這方圓遠近都知道它,現在多少人想出高價買,小山爹都不賣。你說會不會有一天白腰子一躍龍門,成了牛逼的一條龍了,就能保佑小山儘快好起來……”
說到這,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歲月如風雪亙於時空的溝壑,沒有人可以永遠站在幸福初露端倪的地方。
C城地升控股的董事長辦公室裡,任軍拿了一疊打印出來的A4紙遞給董事長:“老闆您爲啥不親自見吳鵬?”
李林懶散地靠在巨大無比的沙發上,擡起一隻手接了過來,一聽任軍問這話,從鼻子裡吭了一口氣兒:“憑他?也配!”
任軍賠着笑:“那是那是,老闆這是吳鵬給的材料。把於小山和孟串兒的過往都列出來了。”
“當時孟串兒的事鬧得挺大的,電視臺有一陣子都做了專題,是她現在的男朋友于小山把她救出來的,花了很多錢還動用了國際僱傭兵。於小山這人您也認識,C城挺有名的,生意當時做得偏門,但兩道通吃。”
李林一聽這個來了精神,騰地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於小山?雨山茶樓那個老闆?”
“嗯,就他。”
董事長冷哼了一聲:“他那幾個破生意早就被逼得沒活路,我還以爲他死了呢,真是冤家路窄。”
“老闆您跟他有過節?”
“過節大了,咱公司差點因爲他慘遭滅頂之災,你記不記得去年年我挪了1個多億差點被刑事拘留?”
“記得啊,但是您沒跟我說啥原因,我也不敢問啊。”
“當時他帶我去了一個場子賭博,設了個套讓我鑽,先是贏了很多錢,後來他在旁邊假惺惺地勸我收手,誰TM的在鴻運當頭的時候會收手?一個晚上輸了我1個多億,他拿走了一千萬,我挪了公司的錢讓證監會查出來,差點沒整死我,後來還是我賣房子賣地抵押所有東西才把這個窟窿堵上,又整改又寫檢查,我又沒法報警抓賭,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
“看來他跟孟串兒真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爲了錢恬不知恥。”
“嗯?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看問題還是看得淺,他要是爲了錢能把剩下的那點子身家全掏出來扔孟串兒身上?就是這個孟串兒多半也是爲了救她一命的人才突然從媒體消失兩年多之後轉行做券商,任軍兒,你腦子是屎做的?阿富han那要是沒命了還要個屁錢!不過沒關係,他倆連一起,正好方便我新仇舊恨算總賬。”
“是是是……我還得靠老闆您多耳提面命,那這事您看我……”
“蠢貨!他倆這種不爲錢美其名曰爲情義的白癡有幾個?你去搜羅孟串兒的過往,肯定能拎出來可以用的!”
“明白!”
“記住,不要跟吳鵬這種人扯在一起,於小山不是什麼好東西,吳鵬也不見得好到哪去。他跟他哥哥吳飛現在正在倒騰一個智能農業的公司,各種數據假得要死,我看遲早要出事。”
“懂!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