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盟以極爲迅速的節奏組織好了第二批進入西域的人馬,此番陣容遠非第一批可比,然則此行兇險萬分,爲了給勇士們壯壯膽,便少不得要踐行。
臨風山莊在賀雲山山腳下搭起了一個臨時卻並不簡易的臺子,作爲給這批人送行的場地。
這件事情爲沒有在江湖上大肆宣揚,因此在場的人除了新繼任武林盟主的韓子龍以及要去西域的那一百二十餘人,還有些親友送行的,例如歐陽曉身邊就跟着個歐陽晴並着幾位長老,峨眉也有幾個老姑子簇擁在那兩名將要出行的長老身邊,蒼山派、白駝山莊以及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門派和幾位在江湖上闖蕩的遊俠,皆是有三兩個人來護送的。至於如韓子龍、白清城、宇文熙和這幾個沒有公開的參與者,則是一個站在高臺上做東家給大家踐行,另外兩人皆喬裝改扮,混跡在人羣之中。
韓子龍新手上任,說話到底沒有韓臨東那般老練,但身後有韓雨微在先前便指點過一番,這振奮士氣的話倒也講得過得去,但就是時間長了點。
不遠處一塊較大的山石後面,單飛靠着石頭,隨手撥了撥旁邊的枯草藉以擋住行跡,眼皮子耷拉下來,嘴裡叼着一根半青半黃的草葉子,一張娃娃臉上的神色甚是沒精打采。
“這韓子龍說話竟然比他老子還要中氣十足,可見功夫不俗,確實是個可塑之才,然則這廢話也委實多了點兒。”
和單飛躲在一塊兒擠擠挨挨坐着的北堂尋則始終是那樣一副正經老實的模樣,單飛眼風裡略略瞥了他一眼,見這小子竟然是一副正洗耳恭聽的形容,心下立即抖了抖,道:“啊喂,你難道真的在聽啊?”
北堂尋被他這帶着鄙夷和驚奇的一聲喚得回過神來,老老實實地道:“我是在聽啊。”
單飛嘴角抽了抽。
北堂尋解釋道:“從前在山上,長老和師尊都是如此講學的,雖然長老們講的東西比他講的要有學問,但初初聽時也是覺得枯燥無味,但十幾年下來,已然成爲了習慣,便不會再犯困了。”
原來是被摧殘習慣了。單飛了然。瞭然的同時,又略略回想了一番自己以往的日子,和北堂尋一對比,頓時覺得自己的爹真的是親爹,對自己實在是太好了,感慨之餘又對北堂尋生出一些同情來,於是誠懇地安慰道:“沒關係,以後哥哥帶着你好吃好玩,絕對不會讓你再犯困。”
北堂尋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那不明就裡的眼神落在單飛眼裡頓時就變成了純潔的感激,於是單飛拍了拍北堂尋的肩膀:“不必謝我,本少爺一定會對你負責的。”
“……”
那一日在煙雨樓,單飛被北堂尋的傷勢嚇得不輕,又驚又怒,一時不察,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親、親上去了。雖然這件事情自己早就想做了,然則生怕這個在明宗從小受到良好教育的孩子對斷袖這樁事有着深惡痛絕的情感,於是一直強自壓抑着衝動,提醒自己不能做逾矩的事。但那一日擦槍走火,就……
在發現自己做了出格的事情的時候,單飛的心情先是震驚然後是悔恨然後是破罐子破摔,自己心潮澎湃的同時,還敏銳地注意到北堂少主那從來不復雜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十分的複雜,臉色也是變了幾變,單飛立刻感覺老實人不高興了,正巧北堂少主慢慢地擡起了手。
完了完了,這小子現在定然是怒極攻心欲殺我而後快了。
單飛在第一時間就有了這個覺悟,仔細想想又覺得死在他的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但實在不願意看着那一掌拍過來,於是第一反應便是趕緊閉上眼,小心肝顫巍巍地等待自己身首分離的命運。單飛緊緊地閉着眼睛,等待了半晌,卻沒感受到強勁的掌風,反而有一隻手輕輕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單飛震驚了。
他猛然睜開眼,恰巧對上北堂尋那雙神色依舊複雜的眼睛。自己還沒有回過神來,就那樣看着北堂尋的臉慢慢地湊近,鼻端和自己的鼻端輕輕地磨蹭了一下。
單飛愣愣地看着他,轉眼,卻已再次激烈地吻了上去。
這小子原來不排斥斷袖……
當時單飛的心裡幾乎樂開了花,幾乎忘記了自己還身處於戰局之中。而等他們倆回過神來打量四周的時候,煙雨樓已經徹底變爲了一片廢墟,而那始作俑者的一男一女,正站在不遠處,饒有興味地瞧着他們倆。
單飛那比城牆還要厚的臉皮,在白輕墨與蘭簫的玩味視線下,不出意料地,紅了。
想起舊事,現實中坐在北堂尋身邊的單飛也老臉一紅,接收到北堂尋愈發不解的目光,老臉更紅了一紅,打了個哈哈:“天熱,天熱……”
“……”北堂尋掃了眼漫山遍野的凋樹和枯草,再掃了眼單飛身上並不算厚實的衣物,默默地揪了一把地上的黃葉,然後拍在了單飛的臉上。
單飛傻呵呵地笑了幾聲,耳朵卻聽見後邊遠處高臺上的韓子龍隱隱約約提到了一個“酒”字,當下豎起了耳朵,躡手躡腳地從石頭後面探出一個腦袋,向那會場裡望去。
只見那韓子龍站在高臺之上,手裡端着一隻酒罈子,臨風山莊的管家元谷正在指揮下人們給每一位即將出行的俠士遞上一碗滿滿當當的黃酒。酒香飄散,幾百人的會場頓時豪情四溢。
韓子龍站在高臺之上,向下掃視了一圈,擡起手中的酒罈子,揭開紅布蓋,大聲道:“諸位,在下在此以酒爲祭,望蒼天護佑,此行一去,必求保證安全,有功而返!”
底下人紛紛叫好,眼看着就要將那黃酒往嘴裡灌。
單飛在空氣裡嗅了嗅,咂了咂嘴:“好酒啊好酒,搞得本少爺都想去蹭幾壇了。”說着身子就不自覺地探了出去,卻被北堂尋一把拉住。
“小心!”
一根冷箭從會場中央射出,正正擦着單飛的額頭飛過去了,幸好北堂尋及時拉住他,否則就不是削下幾綹頭髮,而是要被貫穿腦袋了。
單飛驚魂未定,便見那銀色小箭“嗖”地從面前飛過,然後“叮”的一聲似是被什麼硬物彈回,穩穩地紮在了單飛的腳邊。
單飛汗如雨下,正準備跳起來往武林人士那邊的方向破口大罵,卻再次被北堂尋一把拉住:
“這不是針對你的。”
單飛咬着牙往那正前方一看,還沒看見任何東西,便覺得耳邊一陣風掠過去,彷彿是兩個人駕着輕功飛掠過去的,再轉頭看向那會場之內,只見一身烈焰之紅卻冰冷無比的軒羽立在場中,其身邊是一身黑色紗衣,腦後一隻銀色蝴蝶的蘭蝶。
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單飛又覺着頭頂兩陣風呼呼地掠過,再看時,那會場的正上方,已經立了兩個人。
蘭簫與白輕墨。
單飛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扎得穩穩的銀質短箭,抽了抽嘴角:“這倆人的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的好,都已經這麼討人嫌了,居然還哪兒都要逛一趟啊……”
北堂尋用力拍了他一下:“小點兒聲。”
單飛立刻噤聲,小心翼翼地向會場中看去。
軒羽和蘭蝶甫一出現,人羣就騷動了。近段時間來,碧落教與沉月宮在江湖上的聲明委實不太好,在場的又皆是乾坤盟內部自認爲是“名門正派”的勢力,對他們兩家的態度那是十萬分的摒棄和十萬分的畏懼。早有人料到他們不會放過這一次踐行的大好機會,因此軒羽那火紅的身影出現的那一刻,第一時間便有人向他出了招。
只可惜,沉月宮四大護法之首,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軒羽如一根冰紅的木樁子站在場中,眼角紅色的蓮花紋路閃閃發亮,身邊方圓十尺除了蘭蝶再沒有其他人。蘭蝶則是一貫的面上掛着玩味笑意的神態,指間隨意地玩弄着兩隻銀質的蝴蝶飛鏢,眼風裡淡淡地將周圍的人掃了一圈,見那些人甚沒出息地又連連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十分輕蔑地哼了一聲。
看着這一個座使和一個護法大喇喇地站在人羣中央,卻絲毫沒有說話的意思,衆人將目光投向空中,那並肩而立的一對男女,則又皆是瞳孔一縮。
如此罕見高超的輕功……
高臺之上,韓子龍神色微訝,而人羣中,歐陽曉那破摺扇一張,笑容中疏離而敬佩,喬裝改扮的白清城,則看了空中那女子一眼,便垂下了眼眸。高臺之上,人羣之中,各人一副神色。
半晌,終於有人壯着膽子問出來:“我乾坤盟並未邀請二位做客臨風山莊,二位不請自來,有何貴幹?”
半空中,白輕墨淡淡一笑,目光看都沒看那說話的男子一眼,徑自望向了高臺之上的韓子龍,以及其身後的……韓雨微。
紫衫微動,女子從空中掠過,輕巧地落在高臺之上,緩緩走近韓子龍:“本宮今日來,可不是沒事找事的。韓大公子想來是不知,你現在手上捧的酒罈子裡,裝的是什麼罷?”
那輕佻不屑一顧的語氣,讓下面的衆人又生出一股火氣來。
而被白輕墨看着的韓子龍則是微微一愣,看了看手中的酒罈子,不明所以。
白輕墨輕蔑一笑,眼風裡掠過站在韓子龍身後的韓雨微,雙目一瞬間射出一抹涼意,但迅速收斂,倏然右手一擡,一道極細的紫光迸出,射穿了韓子龍手中的酒罈。
酒罈爆裂,酒水飛濺出來,好在韓子龍有一身的好功夫,及時退開,並沒有被酒液濺在身上。緊接着,蘭簫從空中掠至白輕墨身邊,蘭蝶與軒羽也立刻出招,勁氣飛舞,砸碎了每一個人手中的酒碗,瓷碗炸裂開來,酒水飛灑,有些人沒能及時避開,被酒液濺在了身上,那一片衣料迅速被腐蝕,並着皮膚頓時如灼燒一般疼痛。黃酒大量撒入地面,地上原本枯黃的草地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變黑、萎靡、腐爛。腐臭的氣味濃郁腥臭,霎時間瀰漫在整片山麓。
認識的人見到這情景,紛紛捂着口鼻驚呼——
“腐毒!”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