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花市燈如晝

作者有話要說:

凌昭雲的話如驚雷一般炸響在每個人耳際,折闕衝上去扶住一直彎着腰嘔血的白輕墨,感覺到觸手間彷彿萬年雪山之巔的冰寒,那始終冰冷麻木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縫,雙手顫抖着:“宮主……”

鮮血透過指縫滲出來,不斷滴落在地面上,已經形成了一個小血窪,正噝噝冒着寒氣。紫色的石榴裙染上了靡豔的血色,白輕墨眉頭緊蹙,長長的睫毛顫動着,微微有些溼潤。

蘭簫拉下她的手,讓折闕扶着她盤腿坐在地上,眼見那鮮血不斷順着她的下巴流下滴落在她的衣襟上,手指不自覺地顫了顫,旋即鎮定下來,撩起衣袍坐在她的身後,凝聚全身真氣,一掌拍在她的背心。

渾厚的真氣從背心處渡入身體,白輕墨彷彿感覺一具溫暖的軀體覆上背部,然後與自己緩緩交融,與身體裡的冰寒之氣一寸一寸碰撞,筋脈幾乎扭曲,劇痛撕扯着渾身的神經與意志,意識有些模糊,沾了鮮血的手卻握得指節發白,身體一陣陣冷暖交織。

蘭簫坐在白輕墨身後,額上滲出絲絲冷汗,嘴角隱隱有一絲鮮紅淌下。

凌昭雲見勢不妙,立刻出掌拍在蘭簫身後,三人連成一線,隱隱有紫、藍、白三色真氣冒出,三人周圍的空氣彷彿被蒸騰得有些扭曲,卻始終不見形勢好轉。

三股內力交織,忽地感覺白輕墨體內驀地一陣強力將自己的內力彈出來,蘭簫眉頭倏地一挺,雙手立刻後撤,凌昭雲亦被強行震開。真氣反衝的力量直擊蘭簫的胸口,擊得他微微弓起脊背,一口鮮血噴出來,濺在白輕墨頸後。

“怎麼會這樣……”凌昭雲捂住胸口咳嗽着。

眼見鮮紅的血液再次從白輕墨口中涌出,蘭簫不顧自身傷勢,扶住她的身體,正欲再次出掌,卻被折闕攔下。

一直待在旁邊急得在地上團團轉的九夜見蘭簫撤開手,立刻搖起大尾巴,一下子撲到白輕墨身邊,露出鋒利的牙齒,一口咬在了白輕墨的右手手腕上。

純白卻溫暖的光芒在九夜嘴邊綻放,緩緩包裹住白輕墨整個身體。一縷黑色血跡從九夜牙齒咬下的傷口處流淌出來,森冷的冰寒氣息比這嚴冬更加讓人悚然心驚。

光芒逐漸退去,白輕墨不再吐血,九夜捲起自己的大尾巴,從白輕墨的腿上攀上她身前,小腦袋蹭了蹭她的臉。

臉上毛茸茸的觸感有些瘙癢,白輕墨緩緩睜開眼,目光有一瞬的混沌,旋即浮起淡淡的笑意,在九夜盈滿擔憂又可憐巴巴的眼神下,伸出手臂,穿過它翹起來的大尾巴,抱住那溫溫軟軟的狐狸身子。

凌昭雲長長舒了一口氣,拿起自己的扇子感嘆:“這小畜生,還當真是個神物。”

蘭簫一言未發,神色卻略有緩和,終於擡起袖子擦去脣上的鮮血,彷彿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與藍幽在一起的陳鵬飛和被凌離強行帶走的風琉月也從不同的方向趕了過來。風琉月看見凌昭雲臉色蒼白,剛想張口,卻又立刻瞧見白輕墨坐在地上,身上都是血跡,低聲驚呼道:“白宮主!”陳鵬飛見一地的鮮血與四人身上、嘴邊的血跡,回想起方纔在遠處看見的那瑰麗無比的場面,不由得心下一沉:“三位這是……”

蘭簫擺擺手,安撫道:“無礙。”

見白輕墨想要站起來,折闕趕緊上去扶,順手接過她遞過來的團成一個球的九夜。

看見白輕墨看過來的目光,蘭簫微微一笑。

白輕墨舔了舔嘴脣上的血,原本司空見慣的鮮血此刻卻變爲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停頓了一會兒,輕輕道:“陪我走一走。”說完轉過身,向着沒人的街道上走去。

蘭簫淡淡一笑:“好。”然後走過去,跟上白輕墨的腳步。

蘭幽剛想跟上蘭簫,就被凌昭雲一把摺扇攔了下來:“你去做什麼第三者?讓他們去便是。”蘭幽只好停下腳步,任由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暮雲收盡溢清寒,銀漢無聲轉玉盤。

長長的街道沿着寬闊的河流蜿蜒前進,路邊的小攤點早已破敗成一片狼藉。燈籠摔落在地上,原本被孩子們提在手中的花燈被無數人踩爛,平民百姓的屍體橫在街道上,彰顯着這一夜魔宮慘無人道的屠殺。

二人沿着河岸緩緩並肩漫步。寧靜的河面上,在星光的映照下閃爍着粼粼的波光。

白輕墨輕輕彎下腰咳了兩聲,蘭簫立刻扶住她,道:“看來,即便是天山雪狐也治不好你這一身傷。”

白輕墨直起身來,下意識彎了彎脣角,微微挑起眉毛:“所以?”

蘭簫一笑,沒有接茬。

“你今日也受了不輕的傷。”白輕墨頓了頓,繼續向前慢慢走着,“還有凌昭雲。雖然我們並未使出全力,但區區一個神使便有如此功力,魔宮的實力確實讓人心驚。這個段明玉,似乎比階品更高一點兒的天尊韓子汝更加有手段,難怪魔宮會派他來領導這次屠殺。”

蘭簫問:“段明玉確實是個習武天才,然則這與魔宮秘法也有脫不開的干係。你今日使的是《蓮心訣》第幾重功力?”

“第五重。”白輕墨道,“既然你知道我練的是《蓮心訣》,魔宮的人定然也知道,只是不明就裡。”

蘭簫一笑:“幸好他們不明就裡,否則今日還真得血戰一場了。”

白輕墨亦不由得彎了彎脣角,映着星光的眼眸裡盪漾起一絲笑痕。

長長的河岸線同河流一樣,一眼望不到頭,街道左側是殘破的店鋪,右側則是黑中泛光的大河,殘燈獨自懸掛在房檐上,暈黃的光影照耀在河面上,閃爍着晶亮的瑩瑩波光。頭頂一輪圓月,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傾灑在河面上,與無數星輝共舞。

蘭簫忽然停下腳步,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件東西。

那是一隻花燈。

“兜兜轉轉了一大圈,最終還是回到了這裡。”蘭簫將手中的花燈遞給白輕墨,“而它也始終在這裡,等着我們。”

白輕墨注視了他良久,然後伸出手,接過了燈杆。

難得一隻完好無損的花燈,暈黃柔和的火光從粉紅的紗紙中透出來,映照在人的臉龐上。正是先時在街上看中的那一隻蓮花燈。

端詳着蓮花燈上細緻的紋路,白輕墨道:“真要放這東西麼?你知我一向不信這個。”

“你不是不信。”蘭簫淡淡笑道,“你只是不想丟失自己的方向而已。”

白輕墨微微一怔,旋即垂眸,輕輕勾起脣角。

“你竟知我有什麼方向麼?說到底,不過是走一步算一步,聽天由命罷了。”

“聽天由命?這纔不像是你說的話。”蘭簫失笑,“我以爲你更喜歡‘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自是不願信命,有時卻又不得不信。”白輕墨淺笑,笑容裡有着淡淡的無力:“還是說,你以爲真的能夠做到麼?”

蘭簫不語。

“方纔那店老闆說的確實是對。平常人放花燈也並非一定信的,不過是心裡頭留個念想,即便命途多舛,日後想起來也能留一份□□。”白輕墨彎了彎脣角,眼神流露出一抹蒼涼,“可是,像我們這樣的人,遲早是衆叛親離,千夫所指,還能奢望有什麼念想?”

蘭簫嘆道:“你太偏激了。”

花燈中的火焰輕輕跳躍,河面上的風吹來,揚起二人的衣襟與長髮,在空中飛揚。

蘭簫張開手臂,環過白輕墨腰,後者手微微一鬆,花燈從手中落下,“啪”的一聲落在了水面上,濺起幾粒冰涼的水珠。

白輕墨一個趔趄撞在蘭簫胸膛前,眼見那朵蓮花在河面上搖晃了幾下,波紋一圈圈散開,然後便順着流動的河水,隨着粼粼的波光,晃晃悠悠地漂遠了。

蘭簫亦沒料到白輕墨站得如此不穩,這一拽便讓她鬆了手,微微一愕,旋即微笑:“這便當是我們倆一塊兒放的罷。”

淡紅的蓮花包裹着一朵暈黃的燈花,在河面上逐漸漂遠,混跡在萬千星光中,隱去了自己的行蹤。正如失散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心裡莫名地有些暖意,白輕墨微微勾起脣角,無意識地道:“便當作是我們一塊兒放的。”說完又覺得這話有些奇怪,蹙了蹙眉頭,擡眸看了一眼蘭簫,後者正垂眼看着她,眸中有淡淡的星光。鬆開眉頭,白輕墨問道:“許了什麼願望?”

蘭簫笑着搖頭。卻不知是沒許願還是不告訴她。

白輕墨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遠處黑暗中水天相接的粼粼波光。

今夜過後,中原武林又不只是如何的一番面目。今夜的宣州成爲魔宮的又一個□□,經過這一場屠殺,曾經繁華的宣州定然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才能喘過氣來。不論是明面上的勢力還是各大隱宗,沒有人再能坐得住,因爲沒有人知道,魔宮的下一個矛頭,會對準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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