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三

二八三

何雯藍走過去拿起一看,見譚芷的字端莊秀慧,笑道:“你總說你不愛讀書,沒想到卻寫得如此好字。”邊說邊向下看去,看到一半,眼淚竟流了出來,上面寫着:閏妻如面:結縭十五年,原約相守以死,我今背盟矣!手寫此信,我尚爲世間一人;君看此信,我已成陰曹一鬼,死生契闊,亦復何言。惟念此身雖去、此情不渝,小我雖滅、大我常存。生生世世,同住蓮花,如比迎陵毗迦同命鳥,比翼雙飛,亦可互嘲。願君視榮華如夢幻、視死辱爲常事,無喜無悲,聽其自然。我與殤兒,同在西方極樂世界相偕待君,他年重逢,再聚團圓。殤兒與我,靈魂不遠、與君魂夢相依,望君遣懷。

雯藍看罷,放下信邊擦淚邊笑道:“罷了,甭說是譚夫人,就是我看了都要肝腸寸斷了。”她問譚芷:“你平常並不是一個知書的人,怎麼譚先生這麼長的信,你竟能記住?”

譚芷站起身,臉上帶着凝重的表情:“我怎能記不住?這封信一字一泣,傾注了我家血海深仇,可恨慈禧誤國、奸孽當權,囚禁皇帝,害我叔父,以至於國破家亡。”

祝兒冷笑道:“國破誰國破,家亡誰家亡?如今大清的皇帝不是仍在紫禁城裡養尊處優,小我雖滅,大我常存,豈不知親者痛,仇者快。”

衆人一一傳過譚芷寫的那封信後,都在拭淚,聽祝兒如此說,不覺都驚噩地看向她,見她蒼白着一張臉,無力地靠在佳紅的懷裡,已泣不成聲。

何夫人見祝兒有些虛脫,忙命荷香把她扶到另一屋的榻上,給她喂一些清水,慢慢才恢復了意識,一個人默默垂淚。

雯藍低聲問何夫人:“媽,祝兒怎麼了?”夫人道:“沒事兒,冷靜一會兒就好了。”

何夫人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半晌舒展開眉頭對譚芷道:“我雖生於深閨,也感動於你五叔的壯舉。特別感動他在就義前,還爲全家想好了退路。你五嬸後來怎麼樣了?”

譚芷聽何夫人問她五嬸,怔了怔:“夫人認識五叔、五嬸?”

何夫人搖了搖頭,頭越發地痛起來,她心裡卻在問自己,認識嗎?若認識何以在他就義前,她跑去找他,求他快走,他竟無動於衷,只是笑着告訴她,就是今後有人把刀壓在她脖子上,也不能說認識他。那不認識嗎?爲何在知道他死訊後,她痛不欲聲,私盜榮祿的腰牌把從法場上搶回他屍體的王五送出了京城。

每當何夫人想起他曾笑着說,‘能得君心爲友,我一生無憾。’她就會心痛多日?如今二十載已過,對她仍是割心割肉一般。

譚芷道:“雖五叔提早做了準備,慈禧仍將爺爺罷了官,在回鄉的路上,五嬸留了一封信,偷偷走了,說要進京替五叔收屍,嬸孃當時懷有身孕,爺爺不放心,趕緊派人去找,結果等那人到了京城,才知道叔父等六人被砍頭後,慈禧還不放過,把他們的人頭掛在城門示衆,當夜叔父的屍身與頭都被人盜走了,慈禧大怒,下旨捉拿盜屍之人,京城裡已草木皆兵,根本沒人敢提叔父的名字,否則被官兵聽到輕則暴打,重則當亂黨抓起來,那人不敢聲張,暗訪了半個月音信皆無,只得回鄉向爺爺報信,從此嬸孃和我們家也斷了聯繫。想她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

忽聽得啪得一下桌響,雯藍瞪着眼睛罵道:“哪個王八蛋這麼不開眼,把如此忠臣俠士送上了斷頭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