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懷着重重心事自碧螺巷出了來,坐上馬車之後便徑直去了保國公府,她令碧笙遞了名帖過去,沒過多久,金玉萱便親自迎了出來,她笑得格外高興,“棠姐姐,你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我也好作個準備。”
金玉萱是保國公府唯一的嫡女,倍受寵愛,難免心性有些天真,因此並不能與京中貴女們合羣,沈棠算是她爲數不多的知交了。
沈棠笑着說道,“先母在附近有一所房產,交託給了陪嫁打理,我近日正好去看看,想到離此並不太遠,便索性選日不如撞日,就直接過來了,還望你莫要見怪,下回我一定事先下了帖子,然後再來拜會。”
這倒有些故意調笑的意思了,金玉萱聽了裝模作樣地嘴巴一撅,“姐姐拿我當外人了。”
一路說笑着便到了保國公夫人的慈安堂,早就有丫頭進去通報過了,因此剛一進屋,金太夫人便高興地令她二人坐在身側,“今天是什麼風把棠丫頭吹來了?”
沈棠將方纔對金玉萱的說辭又說了一遍,“臨時決定來叨擾玉萱妹妹,倒不曾給老夫人準備禮物,實在是失禮了。”
金太夫人不贊同地搖了搖頭,“若是將我老婆子當外人,那你儘管派人去準備禮物去,若是跟玉萱一樣,就將我老婆子當個普普通通的老奶奶,那以後這禮不禮的話,就休提。”
沈棠忙笑着說道,“既然太夫人都這麼說了,棠兒自然莫敢不從,這能省了好些錢的妙事,有何不好?”
金太夫人笑了一陣,瞧見金玉萱猴急的表情,自然知道這兩個丫頭定是有悄悄話要說,她便擺了擺手,“這年紀大了,就容易倦乏,便不陪着你們兩個丫頭瘋了。棠丫頭你難得來,讓玉萱帶你好好轉轉,我們保國公府雖然比不得你們安遠侯府富麗堂皇,但園裡卻也有幾處不錯的景緻,你們小姐妹可能好好玩上一陣。”
沈棠福了身,便讓金玉萱拖着出了慈安堂。
金玉萱邊走邊說道,“祖母說得差了,保國公府最好的景緻都在我那個院子了,棠姐姐隨我來。”
沈棠點了點頭,便任她拉着往前走去,這一路之上,所有的奴婢僕從見了金玉萱都恭敬地行禮,絲毫不曾有亂,但金玉萱卻只一言不發,悶頭帶着她往前衝,她心中便有些暗暗感嘆,這麼害羞靦腆的丫頭,若是真的跟了容覺,假如雲州容氏那樣複雜的家庭,怕不消多少時間,便要被拆骨剝肉了吧。
此時八月,正是槐桂飄香之時,一走進金玉萱的院子,便聞到這兩種香氣,槐香清淡,桂香濃烈,兩香交纏,別有一番意味。
待到她看到正屋之時,不由眼睛一亮,“外頭看不出來,這竟是一座水榭”
一座雕欄玉砌的兩層繡樓矗立在前方,前院之中,是花草樹木涼亭假山,而後半傾竟然臨水而建,又從二樓挑出一個露臺,京城雨水甚少的夏日,在這露臺之上臨波而望,該是何等之愜意?
金玉萱頗有些得意地點了點頭,“我三叔喜好建築,這是他親自爲我設計的。夏天從後花園的河塘引入水源,從二樓便能伸出魚竿垂釣,又清涼,又舒服,加上那岸邊柳,連冰都不必用。到了冬天,再用水泵將水抽走,再填上些花草,也就不那麼冰涼了。”
沈棠笑着說道,“這麼費心費力,可見你三叔多疼你。”
金玉萱咧嘴一笑,隨即卻又有些失落,“大家都這麼說。惟獨表哥說我勞民傷財,純屬浪費。”
沈棠聽她提及容覺,正到了她此行的來意,不由便笑着問道,“你表哥今日不在府裡?”
金玉萱撇了撇嘴,“在倒是在的,不過他這幾日有客,這倒也好,省得老是來我這邊挑三揀四,說這說那的。”
沈棠輕挑眉頭,“哦?我記得阿覺一向是個溫存體貼的男子,只見他盈盈對人笑語,卻從來不曾聽說國他還會挑三揀四,說這說那。”
金玉萱忙撅着嘴道,“棠姐姐你不知道,表哥他對旁的人倒還好,就是不知道看不慣我還是怎麼的,每次碰見我,都非要挑出我身上的一個毛病不成。說我浪費也不是第一次,說我長得普通也就算了,最可惡的是他竟然還說我……還說我平……”
她說到後頭,臉色已然羞得通紅。
沈棠卻心中一緊,容覺這分明是在行誘惑之招,金玉萱心性單純,又被家人呵護得太好,平素所遇俱是誇讚與順從,但容覺反其道而行之,卻將這丫頭的心思都吸引了過去。
從一開始的生氣賭氣不服氣,到去揣測對方所想,慢慢地就將對方掛在了心上,若是再偶爾說些曖昧之語,未經世事的金玉萱,又豈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她隨即想到,保國公府累世積攢下來的家業豐厚,金玉萱雖然是女兒,但在金家卻地位非常,父親將來襲爵,母親出自大家,老夫人的那份家當曾明言過都要給了她的,若是娶了她,地位自然不同,還能得好大一注財富。
而容家卻是表面風光,內裡早就掏空了,雖然強踞一方,但卻始終傷於爵位,算不得勳貴,也無法融入真正的貴族圈中。
這樣一想,容覺所圖,不難猜測。
容覺的刻意算計,讓沈棠心中有些鄙夷,同時又生出一些不舒服的感覺來。
若是他真心想求娶金玉萱,那麼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他就該親自去向金太夫人請婚,雖然門第差了一些,但憑着這層親緣,重情義的金家人多半還是會允的。
而他如今是打着讓金玉萱對他不可自拔的目的,讓金家無可奈何之下,上趕着將金玉萱嫁給他,如此,他反倒得了一個通情達理的好名聲,金家想必會陪送更多的銀子。
沈棠想了想,輕輕笑着問道,“你可知阿覺待的是什麼客?”
金玉萱不知道這短短時間,沈棠心中已經閃過那許多想法,她依舊一臉純真,一邊回答着,一邊卻有些淡淡的失落,“好像是雲州來的朋友,初來京城,無處落腳,便在府裡借住幾日,等找着了宅子,便再搬走。”
沈棠心中更疑,她是知道容氏在京城是有落腳點的,容覺完全可以將這什麼朋友送去容氏的據點,而不是帶回客居的保國公府。
她想了想,便道,“我也好久不曾見過阿覺了,若是玉萱方便的話,可否替我派人遞個消息給他,請他來此一見。”
金玉萱先是點頭,後來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搖起了頭來,她興奮地拉着沈棠的手,“何必請人邀他,他的院子就在左近,還不如我們不請自去呢。”
沈棠雖覺不妥,但卻對那個借住之人的身份甚是好奇,但若是請容覺過來,卻一定不能見到那人,因此便也不反駁,由着金玉萱胡鬧。
容覺果然住得不遠,看那院子的大小,看得出來金太夫人對他很是重視,但容覺卻將這一片愛重之心辱沒,反而算計起了金太夫人如眼珠一般疼愛的金玉萱。
院門並沒有合上,只不過伸手一推,便就進了去,但剛進院中,便有侍女將她們攔住,“原來是大小姐,還容奴婢去給大公子稟告一聲。”
金玉萱臉色微紅,並不理會她們阻攔,徑直往前走去,反倒形成了一種勇往無前的氣勢,另那幾個侍女一時愣了住。
沈棠見她們服色,便知道是雲州來的容氏家婢,她笑着對她們說道,“你們大公子客居保國公府,金大小姐又是他嫡親的表妹,若是連她都攔,不怕你們大公子斥責嗎?”
侍女臉色有些猶疑,似乎是在猜測沈棠的身份,但卻不再相攔,任由她從容而去。
容覺似乎是聽到了動靜,迎在了門口,見是金玉萱,先是一愣,等看到了沈棠的身影,又是一驚,但他神色轉變極快,只不過是片刻之後,便又恢復了沈棠所熟悉的溫文爾雅。
他笑着說道,“棠兒是來看錶妹的,還是來看我的?”
沈棠淺淺一笑,“是來看玉萱的,聽說你在府裡,便又來瞧瞧你。怎麼,阿覺如今變得金貴起了,是我瞧不得的?”
容覺呵呵地笑了起來,將她二人迎進了正廳。
桌上的茶碗留了兩盞,尚有微微的熱氣,那雲州來客自然是避了起來。
沈棠笑意盈盈地與容覺敘話,金玉萱似乎還是有些膽怯,並不敢像對着沈棠那樣表情生動,滔滔不絕,但卻還是能偶爾在談話的縫隙插一兩句嘴的,比之對侍女僕從的不自在要好上許多。
也不知聊了多久,將陳年舊事都拿出來絮叨了一遍,正當聊得酣暢之時,沈棠忽然說道,“好久不曾見阿覺,不知不覺竟說了那麼多。聽玉萱妹妹說,阿覺這裡有客,不會耽擱了你們吧?”
容覺的臉上閃過不易察覺的尷尬,但他掩飾地很好,至少金玉萱看不出來他曾尷尬過,他笑着說道,“是雲州的好友,來京城科考的,還未找到宅子,本來是要住客棧的,但我多日不曾見他,有好些話想問問他,便拉他與我一起住。”
話音剛落,便從內屋傳出一個低緩的聲音來,“阿覺,既然主人問起,我便該出來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