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句不該說的話,若是尋常人家,上頭有婆婆時常教導着,老五和老五媳婦論本性都是好孩子,教導個三年兩年也就好了,可咱們天家的規矩與民間不同,我想着,要不,咱們給老五媳婦挑個懂事知禮的嬤嬤送過去,有個上年紀有見識的老人指點着,有什麼不好,慢慢也就扭過來了,您說呢?”
葉貴妃轉入了正題,官家思量了片刻問道:“人挑好了?”
“這人得陛下發句話才成,我想着,除了吳嬤嬤,旁的人可擔不起這個重任。”葉貴妃笑道。吳嬤嬤是官家奶嬤嬤的女兒,自小就分在官家身邊侍侯,比鄭太監還早兩年到官家身邊,官家成親前就在身邊侍侯的人中,還活着的,除了鄭太監,就是她了。吳嬤嬤二十歲那年嫁給了官家身邊的一個小廝,頭生子沒滿週歲,那小廝跟官家出去辦事,死在了外面,唯一的孩子兩歲那年又一病沒了,吳嬤嬤先在府裡、後來又進宮當差,一直沒再改嫁,後來年紀大了不再管事,幾次要出宮,官家因她和子侄情份很淡,怕她出去受了委屈,一直沒允,在禁中單獨撥了院子給她榮養。
這會兒聽葉貴妃提到讓她過去晉安郡王府,官家沉吟了半晌才點頭道:“嗯,錦繡人品端方,也好。”官家話說一半,又停了一會兒才接着道:“回頭我讓人送她過去,這事你就不必管了。”葉貴妃暗暗舒了口長氣,忙站起來答應了,又陪說了幾句閒話就告退了。
“這是真心爲老五好。”看着葉貴妃出了殿門,官家看着殿門象是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鄭太監看了官家一眼,苦惱不已的嘆氣道:“簡師這卦也太準了,唉!”
“簡師的卦……”官家斜了眼鄭太監,後面的話沒說完就轉了話意:“縱是懼內也要有個度,朕的子孫,不能讓人欺負的太過了,你不用蛇蛇蠍蠍的給朕敲邊鼓,錦繡過去晉安郡王府鎮着只有好處,錦繡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她連朕都敢說的,她過去,老五媳婦不敢太過,老五就敢了?不管是老五還是老五媳婦,若有什麼錯處,她必定一樣的彈壓,這一件事,葉妃沒夾私心。”
“是,老奴的小心眼兒,又讓陛下一眼就看穿了。”鄭太監躬身陪笑奉承了一句,一個字不敢再多說,能把吳嬤嬤搬出禁中,對時時得顧忌着吳嬤嬤的葉貴妃來說,這本身就是件極大的好處了。
“讓人叫錦繡過來,我交待她幾句,一會兒你親自跑一趟,把錦繡送到晉安郡王府,這事不好下旨,就傳口諭吧,讓老五兩口子以長輩視之,還有,”停了停,官家接着道:“你親自挑十個丫頭,要身家清白,揀好的挑,一起送到晉安郡王府,給老五媳婦和老五明明白白說清楚,這是朕賞賜給老五近身侍侯的!”鄭太監重重答應一聲,一句多話不敢有,見官家沒有別的吩咐了,這才退後幾步,出去傳話挑人去了。
葉貴妃提着的那顆心,一直提到聽到鄭太監送吳嬤嬤和十個花容月貌、十五六歲的丫頭出了宮門,這才長長舒了口氣,愜意的往後靠着,掩不住滿臉的笑意,這七八年,她在吳嬤嬤身邊可花了不少功夫,今天這功夫算是能派大用場了。
李恬真是閉門家中坐,禍事天上掉。
鄭太監送上門的這一位老太太外加十個美人兒,饒是她自詡兩世爲人,見多識廣,能泰山崩於面前而色不變,這回也暈頭了,這是哪跟哪的事啊?!
李恬領了口諭,用目光示意了水秋娘,水秋娘會意,悄悄退到人羣裡,出了正堂,隱在二門內的假山後等鄭太監過來。
鄭太監哪肯多停片刻,傳了口諭,看着李恬給吳嬤嬤見了禮,就趕緊退出了正堂。
李恬先讓人帶着那十個美人兒去東院五皇子的內書房安置,這纔有空悄悄打量這位吳嬤嬤,五十多歲年紀,人不高,很瘦,因爲骨架小而秀氣,雖然極乾巴,卻一點也不難看,皮膚有些黑卻很細緻,頭髮梳的紋絲一亂,只用了一根赤金福字簪,身上的靛青衣裙邊角已經有些磨損色,卻漿洗的極乾淨,一絲折皺也沒有,五官清清楚楚,就是太清楚了,看起來象人偶,沒溫度也沒有人情味兒。這會兒坐在扶手椅上,兩隻腳雖夠不到腳踏,卻雙腳併攏,坐的一絲不苟,喝茶的動作如同尺子劃過般,標準之極。
李恬心裡重重抽了口涼氣,聽鄭太監口諭的意思,官家是要她把這位吳嬤嬤當婆婆那樣尊着,頭上頂着這麼個全身上下注滿規矩禮儀,幾乎沒有人味兒的‘婆婆’,這不是要人命麼?!
“鄭大官說了,嬤嬤是長輩,自然不能和別的嬤嬤一樣居住,嬤嬤先到榮慶院暫住可好?”李恬陪笑道,吳嬤嬤臉上沒一絲笑意,將杯子放到几上,這纔看着李恬道:“聽這名字,這院子是中路上的正院吧?”
“是,不然也不敢請嬤嬤暫住。”李恬笑道,吳嬤嬤眉頭一擰訓斥道:“郡王妃怎麼能這麼亂來?陛下尊我一句長輩,那是給我臉,可再怎麼有臉,這奴兒就是奴兒,什麼時候也不能成了主人,有奴才住到中路正院的理兒嗎?這是亂禮法的事!”
一番話說的李恬胸悶的簡直要吐血,奴才不能住中路正院,難道就能這麼訓斥主人了?
“後園靠近東路有個小院子,叫紫蘇院,原是備着有客人,或是往後郡王爺納了側妃住的,雖小了些,勝在清靜雅緻,要不嬤嬤先歇到紫蘇院?”熊嬤嬤眼見李恬被吳嬤嬤一番訓斥訓的臉都白了,急忙上前解圍道,吳嬤嬤仔細問了幾句,總算‘嗯’了一聲道:“就紫蘇院吧,一應物什照你們用的準備,禮不可廢。”
連李恬都被這吳嬤嬤毫不客氣的當衆訓斥了,衆人自然誰也不願意再去觸吳嬤嬤的黴頭,不管她說什麼,只管恭敬答應下來。
李恬將吳嬤嬤送到紫蘇院,看着安頓下來,這才告辭回去,一進上房,氣的扔了鬥蓬,滿屋子轉圈。水秋娘嘆了口氣道:“鄭大官這回倒是仗義了,能說的都說了。”水秋娘將鄭太監的話一字不漏的轉述了一遍,葉貴妃如何尋到官家,如何說,官家又是什麼意思,只聽的李恬目瞪口呆,天哪,她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名聲?她的丈夫,那位風華絕代的皇子秦琝什麼時候懼內了?他到底跟姚十四說什麼了?!他竟然一聲不響的把她給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