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淨節見五皇子臉色大變,一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想到什麼了?”
“沒事。”好半天,五皇子才低低的應了一句:“天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今天不回禁中了?那?”黃淨節擔憂的看着五皇子,知道他必是想到了極要緊的事,可他不說,他問也沒用。五皇子垂着眼皮,彷彿要掩飾着什麼:“沒事,他哪還會跟我計較這個。”黃淨節聽的莫名其妙,五皇子卻已經扭頭看向暗沉沉的窗外,黃淨節只好退出去,可哪敢就這麼回去歇着,退在暖閣對面的倒座間裡坐着,透過半開的窗戶靜默的看着暖閣裡那一豆昏黃燈光和燈光旁的人影,燈亮了一夜,黃淨節看了一夜。
天光大亮,暖閣的門從裡面拉開,五皇子出了暖閣,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彷彿一夜好睡剛醒,黃淨節急忙出倒座間迎上去,五皇子打了個呵欠道:“讓人備水,要熱一點,我要好好洗個澡,不用準備早飯了,我去吃麪。我記的黃家跟北邊做了很多生意?”黃淨節目光微閃,不怎麼自然的笑道:“沒有很多,就一點,小打小鬧,哪裡敢做大,北邊的生意利厚……”
“我沒說這生意不當做,你別多想,交待下去,讓他們順便打聽打聽北邊的消息,越細越好,北邊這些年兵馬漸壯,野利王野心勃勃,阿爹那脾氣,北邊早晚要狠狠打一仗,還是老話,做生意可以,不該賣的,再多的利也不能販過去。”
“從沒販過不該賣的東西,爺放心,這是根本。”黃淨節這次答的乾脆非常,五皇子又打了個呵欠:“這一陣子謹慎些,別讓人當了靶子。讓人用心做幾匣子點心,再給我拿幾瓶花露,一會兒我要去大哥府上,好長時候沒找大嫂說話了。”
臨近四月,李恬的姑母李靜好一家總算趕到了京城,這一家子年前就從兩浙路啓程往回趕,也就兩個月左右的路程,可這一家子一路上先是因爲雪災,後來李靜好的小兒子又病倒,竟拖拖拉拉走了小半年才進京城。
江府早就收拾妥當,李恬等在二門裡,李孝寧陪着姑父江清遠先往吏部交文書。
李靜好的車子進了二門,溫嬤嬤忙緊一步搶上前打起簾子,李靜好下了車,李恬打量着姑母,李靜好今年三十四歲,已經生了一女兩子,生的面容柔美,神情很是安詳恬然,一身秋香色衣裙穿在她身上極是賞心悅目,看起來彷彿三十歲還不到。李恬暗暗鬆了口氣,看樣子姑父姑母夫妻相得,姑母的日子過的很是舒心。
李靜好直瞪瞪的看着李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好半天才張了張嘴,可話沒說出來,眼淚卻滾瓜一般往下落,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車欄杆,用帕子掩着嘴,竟似要放聲大哭。李恬見李靜好失態至此,不禁有些愕然,一時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初見,這樣的反應,也太過了吧?有心要上前勸一勸,又不明端的,怕一勸讓姑母更加失態,只好帶着幾絲尷尬呆站着,耐心等姑母緩過神來。
溫嬤嬤站在李靜好身邊,看着李恬,又看看李靜好,竟也站着用帕子抹起眼淚來,李恬鬱悶非常的瞪着她,她身邊的兩個老嬤嬤,一個比一個有性格。
後面車上下來個十二三歲、一身桃紅衣裙、面容姣好溫柔的小娘子,下了車,驚訝的看着扶着車欄泣不成聲的母親,又轉頭好奇的打量着李恬,李恬知道這必是李靜好的大女兒玉姐兒了,衝她微笑點頭致意,玉姐兒被李恬笑的羞澀的低下了頭,衝她曲了曲膝,顯的有些慌亂的轉身去照顧兩個弟弟。
李靜好的大兒子良哥兒今年十一了,身形微胖,長的濃眉大眼,眼睛乾淨明亮,看樣子長相應該象父親,穿了件大紅夾衣,見姐姐要牽他,忙將手背到背後,往旁邊閃了閃,一張小臉嚴肅又認真,滿眼好奇的打量着李恬。李靜好的小兒子敏哥兒只有六歲,形容酷肖李靜好,是個秀麗非常的男孩子,被玉姐兒牽着,愕然仰頭看着痛哭不已的母親,不由自主的擡起另一隻手,緊張的抓住姐姐。
“都說你和你父親長的象,我想過多少回,做過多少迴夢,沒想到……”李靜好總算止住眼淚,拉着李恬的手剛說了兩句話,眼淚又嘩嘩的流上了。
“姑母別哭,咱們先進去再說話吧,您看,要嚇着敏哥兒了。”李恬往大睜着眼睛緊盯着母親的敏哥兒那邊示意道。
“姑奶奶快別哭了,您看看您,孩子都這麼大了,這愛哭的毛病兒還是沒改。”溫嬤嬤這纔想起來上前勸道,李靜好哽咽着點了點頭,緊緊抓着李恬的手,拉着她一起進了內堂。
衆人一通忙亂,侍侯李靜好等人淨了手臉,換了衣服,奉上了茶,丫頭婆子僕婦們忙着收拾整理,李恬和李靜好等人在內堂坐着說話。
李靜好撫着李恬的髮鬢,眼裡的淚就那麼一直汪着,看着李恬傷感萬分:“恬姐兒別笑話姑母,你跟你父親真是象,這神情,這氣度,簡直一模一樣,眼神都是這麼清透這麼亮,好象什麼都能看透,你跟你父親一樣,往那兒一站,就是個不沾纖塵的謫仙人,剛我一看到你,恍恍惚惚彷彿看到哥哥一樣。”李靜好說不下去了,鬆開李恬,將帕子按在臉上,用力按着眼角,好半晌纔將眼淚忍回去,放下帕子強笑道:“你不知道,我小時候成天跟在哥哥後頭,整天拉着他的衣襟纏着他,哥哥經常帶我出門玩,哥哥進場考試那年,聽說得三天見不着他,我哭的眼睛都腫了,哥哥最疼我,凡有好東西都想着我,我有委屈都找他訴,他就想法子替我出氣,恬姐兒別笑,姑母小時候最沒出息,一點點小事就哭個沒完,阿孃都煩的不行,哥哥從來不煩。”
“可不是,姑奶奶最聽四爺的話,不管姑奶奶哭多厲害,四爺說,好了,別哭了,姑奶奶那眼淚真就應聲不淌了,除了四爺,旁人誰說都不管用,老夫人爲了這個,不知道愁過多少回,說這往後可怎麼辦?這可怎麼嫁人?”溫嬤嬤在旁邊笑道,李靜好聽的神情黯然,李恬暗暗嘆着氣,笑着岔開了話題:“聽說敏哥兒前兒病了一場,好清爽了沒有?要不要再請太醫診一診脈?”
“好了,就是爲了等他好清爽才耽誤到現在。”李靜好明白李恬的意思,順着李恬的話意不再提從前的傷心事:“你們姐妹還沒見過禮呢。”
“見過了。”玉姐兒聲音柔柔的笑道:“阿孃哭的時候,我和弟弟已經跟五姐姐見過禮了,五姐姐還給了見面禮。”玉姐兒說着,將手腕上的一支水汪汪的福祿壽三彩鐲子舉給李靜好看,李靜好拿着女兒的端詳了下笑道:“這是老物兒,是好東西,要仔細着戴,這是姐姐給你的。”
“嗯,我喜歡這顏色兒。”玉姐兒轉了轉手腕,一點也不掩飾對這鐲子的喜愛,李靜好憐愛的拍了拍女兒的手吩咐道:“敏哥兒該累了,你先帶他下去歇一歇,良哥兒也去歇一歇,我和你們五姐姐說會兒話。”玉姐兒乖巧的答應一聲,起身辭了母親和李恬,帶着良哥兒和敏哥兒出去了。
“怎麼會指婚給五爺?”李靜好屏退衆人,吩咐溫嬤嬤在門口守着,看着李恬憂慮的問道。
“我也想不明白,”李恬苦笑道,沉默了片刻,又將及笄禮上的事以及賜婚的經過簡單幾句說了,李靜好聽的臉上青紅不定,好半晌才透過口氣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出,這就更古怪了。”
李恬見姑母如此敏感明白,忍不住長長鬆了口氣,這樣的姑母,纔是她的姑母,纔好說說話,商量些事。
“我也是這麼覺得,可就是想不出這古怪出在何處,要是咱們家跟禁中有什麼淵源倒能說得通,咱們家跟官家有什麼淵源沒有?”李恬直截了當的問道,李靜好蹙着眉,仔細想了想,緩緩搖了搖頭:“我在家的時候官家還龍潛藩邸,咱們府上跟他們府上素無往來,那時候,任誰也沒想到是官家成了官家,當時京城各家多跟當時的大爺,就是榮親王府上交好,你太婆是個極明白的人,你翁翁當時又沒領差使,咱們那時候跟哪個皇子都不親近。”
“那父親呢?”
“你父親……”李靜好凝神細想:“好象沒聽說他跟哪家府上交往多,不過我那時候小,再說這又是外頭的事,還真不清楚,也說不準,哥哥那樣的才氣人品,都說他不是凡品,那些皇子肯定想拉攏他,只是我不知道這些事。”李恬失望的嘆了口氣,李靜好想了想道:“哥哥在外頭跟誰往來交好,馬管事肯定知道,你問過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