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眼睛腫成了豆,看到蘭生,想起自家公子,哇一聲又哭出來。
紅豆也不勸,對蘭生淺淺一福,“今日公子頭七,想大姑娘也許會來,特意在此等候。婢子奉公子遺命,要將他帶回景氏祖地安葬,明日就要出發。若非大姑娘的面子,朝廷罪人之屍身不可能發還,婢子謝過。”
“怎麼是我的面子?”蘭生渾渾噩噩過了這七日,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實在事。
紅豆沒有多說,“公子帶罪之身,錦繡莊又讓朝廷查封,婢子不能設靈堂,又怕朝廷收回成命,將棺木暫放城郊義莊。蘭大姑娘若想上香,婢子可爲你領路。”
蘭生盯了紅豆半晌,“少東家真不在了麼?”
紅豆一怔,“蘭大姑娘何意?”
小掃竄話,“她的意思是,你家公子會不會是詐死或僥倖逃命。”
同時被紅豆豌豆瞪,小掃不以爲意,“難道提到死就得一本正經?生死有命,生未必喜,死未必苦。莫明其妙翻出龍袍來,你家老爺放的,你家少爺招的,但他要是不溺水,此時關在牢裡也要受盡活罪,就他吊着一口氣的身子骨,不若這麼幹脆死了。”
紅豆抿直了脣,要笑,但笑不出來,對蘭生道,“不愧是蘭大姑娘的手下人。婢子想起豌豆說過,姑娘和公子頭回見面也是直言論生死。”
是啊,爲了不吃霸王餐。她曾讓景荻做善事,死後轉世可添壽。但真到他命落九泉後,她反而成了不能接受的那個。
蘭生茫空的心裡豁然鑿進一道光,不是不痛楚,但已能忍耐,腦中恢復條理分明,“不怪我問這樣的事,實在是你家公子平時太精明,想他既看得到危險,當然會有一盤打算。”
紅豆苦笑。“景氏是六皇子家臣。六皇子醒不了,大事無人作主,眼看要遭小人陷害,公子不得不捨身取義。”
“捨身取義?六皇子對景氏有義麼?”蘭生奇道。
“老爺當年入都求賢主展抱負。不料遭遇惡人加害。差點喪命之時。多虧六皇子相救,從此誓死相隨。而老爺待公子猶如親父,老爺病後將效力六皇子的使命交託給公子。公子盡孝也是盡義。一個月前老爺亡故的消息傳到,公子但覺無力再支撐錦繡山莊,開始整理生意上的事,也打算在六皇子甦醒後請辭歸鄉。豈知奎雷這些賣主求榮的小人竟想把謀逆之罪扣加到六皇子身上。公子得知消息時已晚,六皇子不醒,亦進不得宮,除了成功將龍袍調包,也需有人在事發當日作證。此罪重則滿門抄斬,公子自覺大限將至,不想連累無辜,因此遣散全部人,獨自進宮。”紅豆說得不詳盡,但足以解去蘭生大部分疑惑。
“那套六年舊的龍袍……”哪來的?
“老爺私藏在莊裡的。”紅豆這時面色有些悲慼,“公子雖知茲事體大,未必能夠全身而退,卻想不到奎雷竟要和他同歸於盡,跌落深潭……就這麼走了。”
蘭生眉心又皺到疼,“看來我這個六皇子妃也難得到他的信任,竟被瞞得風聲不聞。”
“恕婢子斗膽,蘭大姑娘嫁給六皇子並非出於自願,而六皇子和錦繡山莊之間的關係就連奇妃娘娘都不知道。公子不說,也是守約。”紅豆招豌豆過來,從她肩上解下一個包袱,“而公子對蘭大姑娘信任與否,等蘭大姑娘看了這裡面的東西,自然就一清二楚。婢子在離開之前無論如何要見大姑娘一面,也是爲了完成公子臨入宮之前的最後交待。”
包袱裡有一疊厚厚的銀票和官紙,還有一本賬冊和一本名冊。蘭生撇開銀票不看,翻了翻賬本,裡面記錄得是一筆筆資產的細節。至於官紙,全都是土地權書,在居安造名下
紅豆道,“現銀票兌五百萬兩,田地農莊三十六處,放租店面七十三家,除了銀票,都轉在居安造的名下。全部是這些年來六皇子投入和老爺精心經營所得,公子將它們全部交給姑娘了。名冊記載了曾受僱於錦繡的能幹掌事和夥計,公子說,等危機過去,居安造做大了,蘭姑娘可以放心擇用,人品能力都毋庸置疑。”
蘭生驚呆瞪着,半晌才道,“不是查封了?”
紅豆的神情此時顯得自豪,“早防着這一天,錦繡山莊一直是漂亮的空殼而已,所有利潤已經藏起轉出。這些是不知經了多少手,無可追蹤,卻真正爲六皇子累積起來的一筆巨資。不過,公子也說,這些既然交給了蘭姑娘,還不還給六皇子,就全憑蘭姑娘決定了。”
“爲什麼交給我?”這就是傳說中的天外飛來一筆橫財?蘭生懵了。
“公子跟蘭姑娘說過,從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掏心挖肺。但他讓我轉告姑娘,他錯了,假以時日,姑娘會是那個人。蘭姑娘心容大海氣量寬,性子堅韌不屈服,恩怨分明卻能審時度勢。公子其實一直看着姑娘,歷經種種刁難,連他的那份在內,卻全都跨越過去了,令阻撓者難望項背。蘭姑娘或者欠缺商者之經驗,而要成爲一個大造之主也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公子說,對你,他可以全心全意信賴。這筆財富交給你,你不會爲非作歹,不會助紂爲虐,會用在當用之處,也會有更多善用的可能。”紅豆一氣說完,“公子之言,婢子盡數轉述。”
紅豆又把豌豆叫過來,“豌豆,給蘭大姑娘跪下。”
豌豆聽話跪了,目中有問。
紅豆從袖裡掏出一小卷紙,“婢子有一不情之請。此次送公子回鄉,路途遙遠,婢子又打算在那兒守景氏祖地,但豌豆年紀尚小,不想她就此跟婢子過清冷日子,請蘭大姑娘收留了她吧。這是她的賣身契。”
豌豆立刻掉下淚來,“紅豆姐姐,我要跟你和公子一起。”
紅豆但不聽她,同時也對蘭生跪了,“蘭大姑娘,豌豆性子活潑些,手腳很是勤快,又十分機靈,不會給您添麻煩的。”
蘭生一時沒說話。
“接收了全部家財,還附送丫環一個,嘖嘖嘖——”小掃那個傢伙咂巴嘴,“這猶豫爲難的表情是爲哪般——啊!”
蘭生擡腳踹過去。沒踹着,但掃地的叫得響亮。
“我還沒說要接收這些。”她只是怕吃白飯,沒錢時省着花,但賺到夠吃白飯的錢也滿足了,並不貪婪要變成鉅商富賈之流。
小掃的臉立刻拉長變驚訝猴面,“你傻子啊。”
紅豆卻淺淺一笑,“還以爲婢子用不上公子的話了。公子說,土地農莊鋪面這些已經轉到居安造名下的,蘭大姑娘沒法不收,所幸都是好地好莊好店,賣起來並不麻煩。加上那些銀票,如果姑娘實在爲難,那就請姑娘當回六皇子妃,暫且替六皇子保管着。”
小掃哼哈兩聲,“六皇子夠倒黴的,不但半死不活,還將身家託錯人,醒過來就變成窮光蛋了。”
蘭生也哼哈兩聲,“敢情你是六皇子妃啊,平常都是女扮男裝。”鬥嘴之間,心中的痛又緩釋一些。景荻安排了一切,連死亡大概也不屬意料之外,她若糾結不放,他不能安心。
“只要豌豆姑娘願意,我並無所謂。當丫頭就罷了,她如今年紀還小,跟我一起住好照應,將來她大了,明白自己要什麼,我就隨她意。”她重生的身份是千金小姐,但手裡一張賣身契也沒拿着,更不打算破例。
豌豆眨了眨大眼睛,再眨了眨,“蘭大姑娘這是放我自由身了嗎?”
紅豆卻能抓機會,“你要跟了蘭大姑娘,她才能放你自由。”
“可是,姐姐一人送公子,我不放心。”豌豆權衡之下,顧了情義。
“不是我一個人,有林大呢。你要是日子過得好,我興許還能來投奔你。再說,我一定常常給你寫信。”紅豆是個好姐姐。
豌豆抱着紅豆大哭。
蘭生再不多說,將包袱慎重紮好,遞給無果保管,遠遠走開去。
不管景荻留給別人什麼影像,淡或深,壞或好,至少對她們而言,作爲一位好主子和一位好夥伴,獲得了真心的情義。而景荻對她的信賴更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將這筆驚撼的財富毫無保留交給了自己。
這回,他不詐不奸,不是明着給暗着算,走得很乾脆,留得也很乾脆。她貪財,可以獨吞;她大方,可以花光;全由她自己而已。
但她寧可他還在,病得睜不開眼卻什麼都看不漏,笑得皮老面醜卻不吝欣悅,雙腿無力行走卻扛着這麼重的擔子,如果能和他相處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惜,如果就只是如果。此刻,痛失的只是良師,悲慟的只是益友,將他的心意接收了,銘記他,也要沉澱他,在這條和他共同開闢的路上繼續前行。
紅豆走了,豌豆留了,蘭生沒疑神疑鬼跟去義莊。景荻將一切安排妥當後走了,捨生取義,沒有遺憾,而認識他的,不認識他的,也都說他走了,她又拼命留住他做什麼。
他這一程是盡頭,她這一程是開頭,並行一程,緣滿。
今天家裡有點事,所以更晚了,評論區也沒時間回覆了。
有關六皇子和景荻的種種猜測,聆子只能再次強調沒有修仙類可能。本書只是有點異能的設定,而且在大榮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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