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變遷(三)

種樸輕輕釦了扣桌邊,眉心微皺,“想不到幾年前江南燒工廠的事到現在還沒完。”

種樸是因爲種沐帶回來的商會會議內情,匆匆自綏德返回的。

種沐前兩天才去京兆府參加過雍秦商會的理事會議,會首馮從義就商會所面臨的形勢,以及未來的發展,都做了詳細說明。

雍秦商會囊括了關西所有排得上號的工商業主,以及幾乎所有的大族豪門,背後還有着韓岡這一堅實後盾。但這一後盾明年就要離開相位,作爲韓岡溝通商會的代表,馮從義肯定要透露一些內情,以安定人心,因而這一次的會議便顯得極爲重要,重要到種樸都要在第一時間趕回來瞭解。

剛剛經過了一天半的旅程,回到延安的種沐臉上看不見疲色,“馮會首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好美食,好美色,聖賢都難免。人心好利,此乃天理,但必須要知節制,不可一味放縱慾望,悖了仁心。”

“不用說這些廢話了。”种師中不耐煩地打斷,他這些日子正顧着練兵——都堂宣稱對遼要作戰到底,种師中就盼着能被選去攻遼——族中產業的事他壓根就不想多問,“江南的絲廠現在用倭國和高麗的奴工,人工比我們關西少得多。這種事還用多說嗎?直說準備怎麼辦吧?”

在場的幾人當然還記得,正是因爲那一次的暴動,使得雍秦商會內部通報到所有開辦工廠的會員們,對工人展開了大檢查,確認是否有暴動的可能。

而結論是否定的。關西工廠對工人的待遇,遠比江南的工人要強,能吃飽喝足,自是不會有人鬧事。但與暴動可能微乎其微所相應的,就是關西工人的人工極爲高昂,一年三十五六貫都只是平均數。

除去購買裝備和軍事工程的費用,剩下軍費平均到每一名士兵身上,也就這個數目了。而這些禁軍士兵拿到手的現錢,還不到這個數字的一半。

這樣的人工,拿到其他路州,說出去都不會有人信。做官的官人裡面都有每個月只拿三四貫料錢的——雖然只是從九品,雖然沒計入衣賜、冰炭、年節和其他各種收入,但那到底是官人啊,每年實打實的俸料錢竟然跟每天一身骯髒的工人差不多。

連只有一半收入的士兵都沒暴動,關西的工人當然更不可能暴動。但關西工廠主們的寬厚,其他地方的工廠主卻沒有一個能學得來,全都是盡一切可能地盤剝工人。

江南絲工在魔教的煽動下暴動,燒燬工廠、搗毀機器、殺掉廠主,當暴動被平定後,江南的絲廠廠主們,不約而同地開始外購奴工,倭人和高麗人充斥在江南絲廠中,而且使用奴工還多了一個好處,就是能用婦人和幼童了——如果使用的是漢家婦人,必然會引來衛道士的各種抨擊,壓榨漢家童子,那就更要引動無數責難,朝廷更因此徹查了多次,十二歲以下的幼童嚴禁進入工廠勞作——但這一切保護,對異族並不適用。

因爲這些絲廠廠主的肆無忌憚,絲綢的成本降到了關西工廠主們都不願與之較量的地步。關西工廠主們只能依靠不斷進步的技術和優秀的工人,保住對棉紡織業的控制。

但隨着棉紡織業的發展,也就是棉布的銷量,近年來增長越來越慢了,排除西域北庭,商會所能控制的棉田也快要到了極限,商會中的成員對這一趨勢,都感到十分擔心。

种師中別的沒在意,這件事還是記得的。

“急什麼?”種樸瞪了种師中一眼,“此事事關重大,不問清楚怎麼行?”

种師中性子急躁,正在做正經事的時候被拉過來,更加心煩,“等二哥,五哥,九哥他們來了後又要聽一遍,這煩不煩?”

“事關玉昆相公,沒有他,你去了北面都沒處立功。”種樸臉一板,“安心坐下聽!”

種家現在是關西第一將門,老一輩已經在家休養,族中之事都是他們這一輩的兄弟來管,官中的,軍中的,還有族中產業上的,權力都分到種樸這一輩的兄弟手中了。但是,族長不是種家嫡長一系,而是種諤之子種樸。

種樸一聲呵斥,种師中雖然臉色難看,但還是耐下性子,坐着沒敢動彈。

種樸轉回頭,溫和地對種沐道,“十五,你繼續說。”

種沐偷眼瞥了性子急躁的叔父一眼,“馮會首說,江南絲廠那是涸澤而漁,絕無好結果。”

种師中動了動嘴皮子,強自忍住了,繼續聽下去。

種沐手上有一本小冊子,這是他參加會議時自己記下的筆記,每一句就只有簡單的幾個字,不過配上頭腦中的記憶,卻幾乎將馮從義的原話都複述了出來。

“我們關西人開廠,比如棉紡織廠,商會會給最合用的機器和技術,平安號會給貸款支援。只是因爲需要更好的操作水平,對工人的要求很高。這就使得關西的工廠,必須優待工人。其他地方就不一樣了。完全把人當做消耗用的工具。再舉個例子,就比如繅絲廠,工人的手必須時常伸進滾水中,挑出蠶繭的線頭。新工人第一天就會把手燙傷,之後一直都很難癒合,三五年之內,整個人就廢掉了。爲了避免出現當年燒廠再現,絲廠主大量使用倭國和高麗奴工。他們這麼做,看起來人工成本時低了許多。但我們的工人是努力地做事,而奴工則是被動無奈地做事,效率就不一樣。還有機器,奴工操縱不了太高級的,而我們用的永遠是最好的。這樣一來,我們一個工人能抵其他地方五個人乾的活,甚至是十人,二十人。所以細細算下來,關西工廠平均到每一匹棉布的人工成本,其實比江南絲廠的絲綢都低。”

“而且那些廠主最蠢的地方還不止這一點。他們大量使用奴工,這麼做的結果,是原有的工人無事可做,而做事的工人又買不起出產的絲綢。”

“織造的買不起布料,種地的買不起糧食,不說仁義二字,就是以商論商,都是蠢事一件。”

“香精香料的買賣規模,永遠比不上布帛生意,而布帛買賣又比不上鹽,鹽比不上糧食。爲什麼會有這個區別?”

種沐說到這裡,就停了下來。

种師中不耐煩地敲了敲扶手,種樸則想了一想,擡起眼:“是因爲使用的人多與少吧?”

種沐點頭,“十七叔所言正是。正是需求多與寡,必要或不必要的差別。”

“越是不可或缺的買賣,規模就越是大。人不能不吃飯;鹽也不能缺,只是比糧食需求要少;布帛當然也重要,但總比不得米麥和鹽,至於香精香料,沒了也死不了人。”

“京兆府鬥米八十四文,從潼關運進來每鬥也要七十五六文,還有各色稅費,每鬥還要再加三四文成本。米店真正能賺的,一斗米也就四五文的樣子。可這一斗米看着是利薄,實際上做得大了,一年都能有幾萬貫的賺頭。東面的福建人是怎麼情況,諸位……呃……”種沐從筆記本的記錄上擡起頭,“兩位叔父也許都知道,他們仗着手裡每年出產的兩千三百萬石稻米,就把天下的糧價操控在手中,看着一直都是低價,仁義之名傳佈天下,卻把糧食上的錢都賺了,比貴价賣的時候都賺。其他商貨也是一般。按照馮東主的說法,市場越大,壟斷市場就越有利益。”

饑荒時,富貴人家高價售糧,其實很多時候都是爲了收買農戶手中土地,並不只是貪圖那麼一點糧食利潤。只有城市中的糧商,纔會只把心思放在利潤上。

但不論這些人的想法如何,過去的做法又如何,自從福建商會崛起之後,他們就再也無法像過去那樣肆無忌憚了。

福建商會控制了南洋周邊數以千百計的種植園,即使是在南洋有產業的雍秦商會成員,都把種植園產出的糧食交給福建商會代售。福建人由此控制了天下糧價,在他們的操縱下,開封府無論災情如何,糧食永遠不漲,而其他州縣,糧價的波動也沒有過去那麼大了,這是福建商會的功德,博得了無數善名,同時他們也在其中賺到了更多。

以此爲例證,馮從義的道理,外人也許還不明白,雍秦商會的成員只要聽了,很快就都會明瞭了。

種樸只瞑目深思片刻,就點了點頭,“有道理……繼續說。”

種沐道:“只是商會轄下的工人,按去年的統計,足足有八十萬人。”

“八十萬?!”百無聊賴的种師中聽到這個數字,都驚訝起來。

種樸在旁做證,“就有這麼多。十九你不知道,我們家裡的產業就有七八千工人了。”

種沐也道:“的確就有八十萬,關西男丁的十分之一。”

凡是人數在超過兩位數、基本實行了機械化的工廠,全都加入了雍秦商會,也就是說這些工人基本上都在雍秦商會的管理下。

僅僅是機械、鋼鐵、礦產等與日常生活聯繫不緊的重工業,就有二十餘萬工人。加上紡織、器皿製造等輕工業,總共吸納了關西全境超過十分之一的成年男子。

聽着種沐細算,种師中咋舌不已,“都比關西兵籍上的丁口多一倍了。”

種樸道:“賺錢的,肯定是要比花錢的多。”

“其他地方的工人其實也不少。徐州的工礦,最多的時候就有十五萬人。江南絲廠的工人,也有二三十萬。京師就不用說了,各種工廠加起來,至少十萬人。但我們的八十萬,全都是有錢的!這八十萬人背後,就是至少五六十萬戶人家,兩三百萬人。”

種樸一拍桌子,明白了種沐想要說什麼,“市場!”

种師中本是迷糊,但得到種樸提醒,也明白了過來,倒吸一口涼氣,“兩三百萬買家!”

“按照會中統計,我們關隴地區的中等人家,每人每年的棉布用量在一匹半。如果這八十萬工人買不起棉布,就等於每年少了近五百萬匹的銷量。在關西,包括隴右、關中,各色棉布的年銷量可也只有不到兩千萬匹。”

“四分之一啊。”種樸一聲嘆,不細算他都想不到,這些出賣勞力的工人,竟然會是工廠產品的大買家。

“不僅僅是棉布。”種沐道,“沒了這兩三百萬人,柴米油鹽醬醋茶都不知要少賣多少,又有多少商戶無法開張。”

“看來我們是做得對了。”種樸笑道。

种師中也有些開心,“江南一幫子都是鼠目寸光。”

他拿起茶杯,與種樸碰了一下,第一次對種沐主動要求:“十五你繼續說下去。”

“雖然近年來,棉布銷量的增加速度在減緩,但以中國的人口,對棉布的需求還遠遠沒有到達極限,只是很多人買不起。”種沐對着手上的筆記本念道,“一個辦法,就是讓各地的百姓富裕起來,另一個,就是繼續降低普通棉布的成本。”

种師中立刻道:“第一條可難了,江南讀書人那麼多,都還是一幫一幫的目光短淺之輩,哪裡可能讓利於百姓。”

“第二條呢?”種樸問。

“就是擴張種植,選育良種,儘量降低棉花原料成本。加快改進各種機器,包括蒸汽機、紡機、織機,訓練工人,讓一個人能夠管理更多的紗錠,操作更先進的織機。減少庫存和運輸中不必要的損耗。而要嚴禁的,就是爲了降低成本而降低質量,這會毀掉關西布的名聲。爲什麼即使價格高了幾文,百姓們都還認我們關西的布,就是因爲我們的質量,要比其他地方的棉布都要好,能穿得長久。”

種樸沉吟道:“其他都還好說。就是擴張種植這一條,可就難了。”

种師中也問,“海邊現在還能買到地皮嗎?”

種沐道:“是有些難。”

因爲關西的地勢侷限,雍秦商會的成員在商會的支持下,全力向舊日不被看重的沿海州縣擴張,大肆購買近海土地,並藉此大量移民。由於海水侵蝕,許多灘塗地,都無法種植糧食,但棉花耐鹽鹼的能力要強一點,往往能夠種植。

只是一開始關西人買,別人沒在意,等到看到地裡的棉花之後,當地人又如何會讓關西人繼續將這個便宜賺下去?

“到現在爲止。”種沐說,“也就在滄州、海州等地佔了些便宜,讓那裡的關西人口占了很大比例。”

“南洋呢?”

種沐搖頭,“比不過,南洋的地,福建人近水樓臺,我們關西鞭長莫及。西域能夠種棉花的地方很多,只是貨運的成本太高了。”

種樸和种師中都明白,做買賣,成本纔是關鍵。西域、北庭,兩家都護府,就算能種再多棉花,可怎麼運回來?

“這樣該怎麼辦?”

“設法修路,連接西域和中原。加快蒸汽機車的開發,繼續降低物流成本。”種沐道,“棉花、棉布的好處,絲麻都比不上。只要棉花的成本繼續降低,世間對織物的消費,棉布能夠讓其他各色布料降到總量三分之一還不到。”

種樸點頭深思,种師中又不耐煩起來,“這些我都明白了,但這跟這一次會議的重點有什麼關係?難道你們去京兆府,不是因爲……”他聲音低了下去,“玉昆相公要辭位嗎?”

“這前面一番話,只是讓兩位叔父明白關西是穩定。”

“江南,還有其他地方,就不那麼穩了?”

“其他地方就跟火藥桶一樣了。”種沐拿出了一本小冊子,只有十幾頁紙,鄭重其事地放在桌上,“這是橫渠書院的六名學生,在一位教授的帶領下,去了河南府的福昌縣,用了三個月在當地進行了調查。這就是他們的成果,只是簡略版,全版總共十七萬字,只能去京兆府的總會圖書館查看。”

種樸拿起了冊子,种師中好奇地看着,種沐在旁介紹,“這份報告,就跟之前橫渠書院的幾份調查報告一樣,不過應該是經驗多了,這一回調查得更爲詳盡。商會的研究基金資助了他們三百貫。照規矩,著作權歸於調查撰寫者,版權屬於商會。其中縮略版,所有會員都能免費查閱,同時也會刊載在學會的期刊上。但全版則資深會員可以免費查閱,普通會員按照級別需繳納費用。”

“兩位叔父可以看這裡。”種沐指着冊子上的一頁,小冊子早被他翻得捲起了邊,“文、王、富、陳四家的田地,佔到了福昌縣中田地總數的五成。這還沒計入被隱瞞的田地。我們都知道的,河南府中,方田均稅法一向是做得最差的。”

種樸嘆息道,“富家名聲還不錯。跟玉昆相公結姻親的。”

种師中冷道,“都一樣。”

“而且這四家最近在交換土地。”種沐繼續說,“同時,與田宅相關的契約比五年前多了三成,如果連同那些不經過官府的白契,土地買賣應該是倍增。”

“這是在兼併!”种師中道。

“不只是兼併。”種沐道,“四家整合土地,其實是準備收回佃權,廢除田壟,使用大型農具進行耕作。”

“大型農具?”种師中問。

“蒸汽機,重犁,播種機,收割機。還有深井、水車、水渠。”種沐一樣樣地數出來,“普通的只有幾畝地的自耕農,根本打不起深井,修不起水渠。只有擁有百畝以上上田的地主,才擠得出錢去修。重犁等農具,更是隻有富人才買得起。使用了這些農具後,就不需要佃農了。出佃最多才能拿一半,但田地全數收歸自己,可就是能拿全部了。”

“久病之人難抗寒暑,小農則是難抵天災人禍。本朝不抑兼併,這土地越來越多的集中到少數人手中,而蒸汽機、重犁,耕作技術上的發展,加劇了這一點。日後只會富者益富,窮者益窮。”

“就像絲廠建立後,江南的男耕女織就只剩其中一半了。現在又有了這麼多新式農具,男耕都快要沒了。”

“幸好關西人少地多。”種樸感慨道。

“還有隴右、寧夏、甘涼這些新疆土能夠移民。”种師中咂了一下嘴,“別的不說,我最佩服的就是玉昆相公早早地就讓關西人移民,又開辦工廠、礦場。每年多生了那麼多,現在還不覺得關西人多。”

兩人雖然沒有去橫渠書院聽過講課,卻也看過講義,能夠理解其中的聯繫。

雍秦商會的成員,家裡的子侄幾乎都會去橫渠書院讀書,同時商會也大量資助書院學子,並向書院捐款。使得兩家關係十分緊密。而且商會經常組織成員——畢竟他們是資助人——去學院聽課。他們能夠接受相應的理論,甚至可以說,都是馬爾薩斯人口論、社會天演論和生存空間論這幾種理論結合起來的韓式儒學的支持者。

“所以說,東面現在局勢很不好。之所以還能維持,還是因爲兩位相公的手腕高超。加上糧價壓制,使得民怨一時不得爆發。攻遼之事,之所以刻不容緩,也是因爲國勢不能再拖。只有最快速度地拿下遼國,瓜分遼國的土地和財富,才能暫時扭轉現狀。”

“暫時?”种師中驚訝地問。

種沐苦笑點頭,“馮會首就是如此說的,只是暫時。這個問題遲早要爆發,即使拿下遼國,也改變不了東面那些人的吃相。”

种師中呵地一聲冷笑,“到頭來,還是什麼都做不到。按這個說法,玉昆相公應該留在京師纔對,不該回來的。”

“說是暫時,其實基本上能掙出十幾年的時間。但這前提是必須拿下遼國。”

“玉昆相公是擔心章相公?”

“馮會首沒說,他也不好說。但侄兒私下裡跟劉五公,金副會首他們聊過了,估計是玉昆相公擔心平遼的功勞太大,如果他準備強留京師,必然會引起章相公忌憚。到時候,兩派牽制,反倒把正事給耽擱了。就像河東,如果能與河北配合,何至於一場慘敗?所以玉昆相公幹脆就明年全退,讓章相公不會對平遼之事掣肘,可以全力準備之後的攻勢。”

種樸沉默了半日,方纔一聲嘆,“玉昆相公一片公心啊。”

“這對關西有什麼好處?”种師中冷着臉問,雖然家裡與韓岡親密無間,但他可不相信做了幾十年官的韓岡,能夠全無私心。

“只有先回來,才能名正言順地再回去。”種沐道,他顯然也暗裡地考慮過,或者與人討論過,韓岡如此做的利益所在,“而且想要玉昆相公全退,章相公肯定要給出一點保證的。”

“我可不信章惇。”种師中冷然道,“沒了玉昆相公,他想做什麼不行?那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了!”

种師中的話,讓種樸臉色微變。但种師中畢竟沒說明白,他也就當沒聽明白。

種沐什麼都沒說,容色不驚,好像也沒聽明白的樣子,“侄兒沒敢細問。不過會後有人問了。只是侄兒當時離得遠,聽得不是很清楚,馮會首好像就回了兩句,關西有八十萬工人,能生產現有的一切。”

種樸和种師中對視一眼。種樸撓了撓頭,乾笑道,“虧馮從義也敢說。”

“只憑工人就夠了?”种師中帶着諷刺,聲音微微有些尖利。

“如果讓侄兒說。”種沐大着膽子,“其實是足夠了。”

种師中臉就沉了下來,他對關西的禁軍一向是最有信心的,“你說!”

“關西有八十萬工人,有幾萬家大小工廠。能生產各型火炮、火槍,各色彈藥,甲冑、頭盔,還能生產軍服軍被,水壺皮帶,鞍韉、車輛。這些軍需物資,只要關東能生產,關西也一樣能。”

“只是生產,打仗呢?”种師中冷冷地問。

這只是生產而已。但馮從義的話裡面,可是在明示,八十萬工人也是能上陣打仗的。這把關中、隴右、寧夏、甘涼和西域、北庭這四路六地的二十一萬關西禁軍,置於何地?

種沐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道,“二位叔父,侄兒有句話就在這裡說了,禁軍當真不容易使喚得動。家裡面恐怕也不會全心全意就站在玉昆相公那一邊。”

哼!

种師中一聲冷哼。並不是說種家一定會跟着韓岡起兵,但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种師中很不爽。

種樸的臉色也不好看,韓岡故意忽視,其實就是不放心。

寧可相信那些沒見過血的工人,也不相信他共事過的將領和率領過的軍隊。

兩位叔父的怒意,種沐忙低下頭,就當自己沒看見沒聽見,盯着筆記本,“關中有八十萬工人,而這些工人有三分之一以上,依照保甲法,每十天就有一次操練。”

“三分之一,有這麼多?”种師中立刻就質疑。

“大廠大礦都有組織,其實是對生產有用。”種沐實際主持家中商業,也參與管理工廠,在這方面有經驗。

爲了維持生產不斷,大型工廠中的工人是被分批安排軍訓,種家的工廠也不例外,因而每天都能在工廠附屬的校場上看見列隊操練的工人。

“雖然乍看起來,耽擱了工人工作的時間,對工廠主沒有好處。但在磨練工人守紀上,卻十分有效。工廠中,技術和紀律並重,尤其是紀律,絕不比軍中要求的低。”

“是嗎?”种師中依然懷疑。

種沐轉對種樸道,“延州保甲冬日大操,十七叔年年都參加。應該校閱過鄉里保甲和廠中保甲。不知十七叔覺得哪一邊更好?”

種樸沉默着,又點了點頭,“工廠是要強一些。”

他參觀過過好多次保甲操練,有鄉里的,也有工廠中的,工人和農夫給他的感覺完全不一樣。這一點,他不得不承認。

“工人僅僅是列隊,就是要比農民快得多。因爲他們天天在練,而不是鄉里保甲,做得好的也才十天才練一次。”

“怎麼天天練?”种師中問。

“吃飯。工廠裡面,中午吃飯都是要一批批排隊去吃,嚴禁耽擱工時。都是對着座鐘吃飯的,連說話的都少。”

种師中稍稍沉默了,即使是他麾下的軍隊,也沒有這般嚴格,連吃飯都管得死死的。

種沐眼神收斂,回憶着當年讓他深深銘記的一番話,“侄兒還記得當初建廠時,商會裡派來幫忙的一名經理說的話。他曾經是韓家在隴右一家廠子的廠長,之後才被安排進商會裡,幫助各家把新廠辦起來。他當時說,時間限定嚴格的情況下,只有整齊有序的行動,才能最大限度地節約時間,無論工廠、軍中,皆是如此。據說這話,還是轉述玉昆相公的。”

工人們的日常生活,其實就是軍訓的一部分,將之反映到正常的軍事訓練中,就是工人們的隊列遠比農民的要嚴整,工人們列隊速度、行進速度遠比農民要快,抗干擾的能力也遠強於農民。這是種沐親眼所見。

種樸和种師中都無話可說了,也許他們還能說一句沒有上過陣,訓練得再好,也不過是銀槍蠟樣頭,中看不中用。

但他們很清楚,一旦事起,韓岡只要能將工人動員起來,不要多,有個三五萬,就足以讓所有關西禁軍都放心地投入到他的麾下。

韓岡如果回關西起事,西軍將領至少有一半會連人帶兵立刻投入他麾下。剩下的人即使是猶豫,也只是在於猶豫韓岡的實力還不足。可只要韓岡表現出一定的實力,那沒有人會再遲疑半點。

不信韓岡,難道還去信章惇嗎?就是趙官家也不夠資格。

“罷了。”种師中向後一靠,也沒心情爭了。

能知道這些就足夠了,也許韓岡要全退的理由還遠遠不能算充分,甚至兩人都不怎麼相信。但只要韓岡沒有幼稚到相信章惇,相信他卸任後的朝廷,那麼他們也就安心了。

“這些話有些犯忌,十五你就別再對外面說。後天你其他幾位叔伯過來,該怎麼說,你自己斟酌明白。”

“十七叔放心。”種沐點頭。家裡面,種樸、种師中還有種建中,這幾位直接掌握最多兵權的叔叔,最爲偏向韓岡,而其他叔伯,權柄並不大,或者乾脆就空吃俸祿,對韓岡也就沒那麼一心一意。

“商會那邊也應該會保密吧?”种師中問道。

種沐這時微微撇了一下嘴,“馮會首也說‘我在這裡說一句,諸位聽見了就放心裡,有什麼想法也放心裡,不要傳出去’。不過呢……”他說道,“侄兒想啊,這世上只有一個人的秘密,就沒有兩個人的秘密,何況四十七人?肯定會傳出去的。”

種樸眉頭微微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放開來說道,“傳出去就傳出去好了,如果能警告道章相公,那麼天下太平無事,終歸是一件好事。”

種沐點點頭,就準備離開了,不過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對種樸道,“十七叔,還有一件事。這一回侄兒去京兆府,在商會裡面看到了一個人。可能與十七叔當初要侄兒注意的那個人有關。”

種樸臉色一變,种師中卻很茫然,“什麼人?”

種樸沒理會兄弟的問題,連聲追問道,“他姓什麼?從哪裡來?可知其家世?!”

“到底說的是誰?!”种師中心頭不快。

但種樸同樣不快地向他一瞥,“一會兒再對你說。”

種沐道:“侄兒只知道他姓吳,是從北庭來,是西域人氏。這一回是馮會首親自被介紹入會,說是他家裡是伊犁河那邊的大族,是早年逃離戰亂的漢人在那裡留下的一脈。他相貌長的類似胡人,應該有一半是胡人血脈。”

種沐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個跟在馮從義身後,被馮從義親自介紹入會的年輕人。

高鼻深目,線條硬朗,但相較於胡人,又不那麼深刻,其實是綜合了漢人和胡人面容上的特點又不顯得突兀的混血兒。

“他家夠資格嗎?”

“應該夠。要不然馮會首也不會支持他。”

每年商會都會吸納新成員進來,也有許多是被各家會首介紹,不過這些新進成員所受到的考驗都差不多,與他們的介紹人關係不大——至少表面上如此。

種樸並不覺得馮從義介紹的成員,會不能成爲正式會員。

他只是關心種沐看到了什麼,感覺到了什麼,“爲什麼覺得他不對?”

“就是單純的感覺。”種沐只能給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又想起了一件事,“還有之後,侄兒想要查他家底細的時候,又什麼都查不到了。”

種樸皺起眉來,“的確是可疑。他還在京兆府嗎?”

“不。”種沐搖頭,“會後就往京師去了。”

“要是他老子真的是那個人,他也敢上京?”種樸冷笑,但很快就平靜下來,“希望他能把他的身份維持好,不要給人多添麻煩了。”

第四十六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一)第三十四章 彩杖飛鞭度春牛(上)第一十六章 夜涼如水無人酌(下)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十四)第二百九十章 飛信(下)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十五)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三)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六)第八章 太平調聲傳烽煙(二)第三十五章 把盞相辭東行去(一)第一十四章 落落詞話映浮光(中)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八)第二十四章 兵戈雖收戰未寧(二)第一十四章 轆轆塵道犯胡兵(中)第四十五章 從容行酒御萬衆(三)第二十五章 山水流連住多時(上)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十三)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三十)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九)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六)第四十三章 長風繞城遙相對(上)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七)第三十一章 停雲靜聽曲中意(三)第四十四章 秀色須待十年培(二八)第二十四章 兵戈雖收戰未寧(一)第三十四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十五)第四十七章 不知惶惶何所誘(上)第四十六章 世情如水與天違(中)第二十三章 天南銅柱今復立(中)第十章 卻慚橫刀問戎昭(八)第四十三章 長風繞城遙相對(上)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七)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一)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二十五)第三十九章 帝都先溫春常早(四)第三十九章 遙觀方城青霞舉(四)第二十二章 聲入雲霄息烽煙(下)第三十七章 驟風(四)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十一)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難平(五)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七)第四十五章 成事百千擾(上)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四)第一十三章 已入蒼梧危堞遠(下)第九十六章 微雨(三)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九)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一)第三十二章 營中紛紛難止休(上)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二)第三十二章 吳鉤終用笑馮唐(十五)第二十一章 虛實(一)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誰爲伸(五)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五)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七)第二十九章 君意開疆雪舊恥(中)第二百二十九章 變故(二十六)第三十六章 萬衆襲遠似火焚(十三)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十四)第二十六章 西山齊雲古今長(上)第一十四章 落落詞話映浮光(中)第四十一章 乍入危棲意欲迷(下)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十一)第一十七章 往來城府志不移(五)第一十五章 三箭出奇絕後患(下)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十一)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十)第一十七章 夜顧茅廬訪遺賢(上)第二十二章 明道華觜崖(二)第八章 四句千古傳(上)第三十章 衆論何曾一(二)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誰爲伸(二)第一十七章 家事可斷百事輕(下)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十六)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閒人自忙(六)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五)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誰爲伸(六)第五章 流水(中)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五)第三十六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四)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閒人自忙(八)第九章 君臣(下)第二十七章 宿怨難解殺機隱(下)第一章 一入宦海難得閒(二)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十六)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八)第三十四章 道近途遠治亂根(下)第一十一章 五月鳴蜩聞羌曲(三)第六章 日暮別鄉關(上)第二百五十一章 新議(十七)第一十九章 虎狼終至風聲起(上)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一)第三十六章 滄浪歌罷濯塵纓(十四)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十五)第一十六章 千里拒人亦揚名(上)第四十八章 夢盡乾坤覆殘杯(四)第三十七章 驟風(四)第三十六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三)第一十一章 飛雷喧野傳聲教(二)第一十一章 城下馬鳴誰與守(五)第七章 驚聞東鄰風聲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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