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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嘶啦一聲,我擡手撕去面前人臉上的一張薄膜。
夕陽略紅的日頭罩下來,給那張終於真實的臉抹上一層生色,卻又更俊美似幻。
帶着些旅途勞頓的膚色,難掩紫潭般冷清的眸色。
“我說過,我不是那個易蒼。”他說。
“的確變了很多。”我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
“不,你誤會了。”易蒼笑起來。比剛纔勾起嘴角的幅度大些,卻是一樣的雲淡風輕。只有眼裡的什麼漸漸波瀾壯闊,看得我一陣心驚。
他繼續道:“我不是易蒼。我是,易逐惜。”
我,渾身一震!
再料也料不到,他一出現,便告訴我,他是易逐惜!
“你瘋了!”我不由加重語調。
“這麼激動幹什麼?聲音都有些不穩了,真不像我的王座。”
我不再答,只瞥一眼他身後二十五人。
終於得見的,他的“二十五護將”。
武功的確萬里挑一的人。
聽見他說他是易逐惜不是易蒼,卻全無反應的人。
“他們是我的心腹,自然早就知道我不是易蒼。”面前的人自顧輕笑,“不是那個晉國現任皇帝,易蒼!”
他笑着說完,語尾挑起,眼中已是陰厲滿布。
“那個易蒼早在五年前就死了!就在爲你舉行的成人式上被譽齊刺客殺死!”易逐惜突然大笑,“他還沒斷氣,你就急着奪權,當晚子時便率精兵衝進青溪澗谷。你是怎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還想殺了我!幸好有人忠良未泯,救我出逃,還想到這個偷天換日的法子,讓我假扮死去的皇叔易蒼,終於活下來!”
易逐惜淋漓說完,氣息已有些不穩,居高臨下地睥睨我。
我微皺眉頭,看着他。
遙遠泛黃的記憶便如這圍繞我倆的初秋之風,不經意想起,依舊天高雲遠。
模糊,卻真實。
青溪澗,其實是條瀑布。
活水源頭,幽谷清靜,一派世外仙境。
瀑布腳下不遠,一座不大院落,全以竹修成。長年潮溼,簾子被褥,便總有些溼漉漉的味道。
每次我去,便常常能看見那個有着曳地長髮的紫衣男子背對着我半蹲在臺階上,圍着一個半舊的黃銅薰爐烘烤潮溼的物件。臺階延伸的那頭轉角,一個總是叼着一截竹葉的漂亮男孩子不是在裝模作樣地練劍,就是懶洋洋靠在竹牆上睡懶覺,閒晃着一條腿。
一見是我,紫衣男子便會笑一笑,擡起一手攏去頰邊散漫的黑髮,道一句,你來了。
一掛精緻的紅珠項圈,總在脖頸間隱隱欲現。
清甜的笑靨與眉眼。
因擡手攏發而掉落一角的簾子便會發出悉嗦的輕響,如同那總是半黃稀疏的顏色,恬靜安寧。
長的也不算很美,卻只能用美來形容的人。
也是十年前我死裡逃生,從青瀏江支流順水而下,衝到青溪澗跌下瀑布後救起我的人。
沈南尋。
他對我很好,我很感激。
他主動親近我直至牀第,我亦不排斥。
因爲知道,他心裡記掛的,其實是與我更近的易蒼。
我被救下時全身受創,因傷口發炎而引起的潰爛即使癒合,也已將原來的面目改去許多。所以甚至帶着些慶幸地,我可以重見天日,再次人生。
於是,便算是報答沈南尋的救命之恩,我跟着青溪澗谷唯一的訪客離開。
那個人,自然就是易蒼。
與一見是我的冷哼一聲不同,那個叼竹葉的男孩子一見易蒼來,便是倔強地陰沉着臉,不說一句話,不接近,也不避讓。
這個人,就是當年的易逐惜。
我一直知道,易蒼是個做事狠絕的人。
這從他奪過自家兄長,也就是易逐惜親爹的皇位繼承權後又借他人之手放逐兄長一家至邊荒
便可窺見一斑。
只有臉上那常年溫潤溫和直到溫柔的笑,美輪美奐。
而我後來才明白,易蒼爲什麼明知沈南尋對他情重,還讓他與尋仇而來的易逐惜住在這荒郊野外,不設防不廢武功甚至有時候想起來還會探望一番。而每次來都會指點易逐惜的武功,親近之心外,便是再難掩飾的示威,昭示彼此天壤之別。
因爲易逐惜,喜歡沈南尋。
喜歡到寧可放棄家仇,長伴荒郊。
刀槍與軟糖並用,帝王之道,不過如此。
五年前的那一晚,當第一支火把自我手中落入這竹屋的嘭通聲響傳開,整個青溪澗谷,頓成火海。
我獨自佇立在火堆裡。
那個紫衣身影,依舊笑靨甜美。
四個時辰前,我才與他結束**。
兩個時辰前,酒宴正盛,易蒼遇刺。
而那一刻,我手中一柄長劍,與他靜靜對視。
他仍然是那一句,你來了。
我無法忘記沈南尋那刻寧靜清甜的笑容。
也無法忘記那轉角後頭,驚懼盯着我的易逐惜,那雙黑白分明,帶着顫抖的眼睛。
很漂亮的眼睛。
不自覺便會沉浸其中,叫我揪心一痛。
遙遙與當下面前似乎不變的美麗眼睛重疊,判若兩人。
五年的時光。
我便一笑:“你看那裡。”
易逐惜微微皺眉,還是順着我的手指看向遠遠另一邊。
那裡,一個路人揹着包袱站在路口,似乎在猶豫着什麼。偶爾攔下過路車隊,卻總是對話一番又搖搖頭,繼續等在那裡。
“他想答便車,卻似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的究竟是哪裡。”我慢慢說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目的地是何處,又怎會有車順路。”
半晌,我纔對着易逐惜,輕道:“逐惜,你苦苦追逐的,究竟是誰?”
是我,是沈南尋的影子,還是你無法放下的心結。
易逐惜看着我,深深幽幽。
寧靜地波光洶涌。
我與他相處間,罕有的長久沉默。
他盯着我,目光裡有些探索有些追求有些狠烈有些逃避有些悠遊有些欲說還休。
我回視,不忍放開。
有些不安,又有些享受。
依然無奈寂寥,卻可以不再搏命廝殺。
即使只是,一小會兒。
“……如何,才能盡棄癡纏,逍遊一生?”
良久,才聽見易逐惜這樣一句。
我有些發怔,忽地便笑起來,不答反問:“我還是不該,殺了沈南尋。”
語畢,便見易逐惜的眼裡,恨意憤意怒意殺意糾結陡生!
也只是一眼。
下一刻,便被他揚起的袖子遮住了視線。
而啪地一聲響,一拳,便將我揍地撇開頭去!
臉頰火辣,嘴角的鮮血滴落下去。
我沒回頭也沒擡頭,靜靜聽着易逐惜轉身的衣袂聲。
“帶走。”
他的聲音。
好聽的,冰冷的。
我終於苦笑。
那句什麼。
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