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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獨自坐在房裡,光膀對着鏡子上膏藥。
吱啞一聲門開,一道纖長的人影大大咧咧走進來,轉身關門,再坐到我的斜對面,支起下巴打量我。
我只憑餘光判斷這一串動作,依舊目不轉睛地對着鏡子裡自己肩上背上被段空遊的“月舞”掃中而留下的鞭形烏青塊抹藥,口中輕嘆:“這位賊爺半夜直闖民居逼視半裸良民果然我行我素目無王法神勇無敵令人肅然起敬。小人身無分文爛命一條附帶烏青六塊鞭痕三道,賊爺不必手下留情,留個全屍即可。”
成璧便輕輕笑出聲來,走到我身後,手指抹了藥膏幫我上藥。
“謝了。”我道,“如果閣下既不劫財也不劫色,那敢問所爲何事?”
“……你削的桃子,實在太難看了。”成璧搖頭道,“怎麼可以那樣難看。我要你再削一遍。”
啥?
我是真愣了愣,一時不知做何表情,終是一笑:“好。”
那時知道易逐惜追來,情急之下自然不可能削得好看。
只是疑惑,他掛心這種小事幹什麼?
“比武招親暫停了。”他又道。
“咦?”
“場地被毀,嫁妝之一的那支匕首也被你倆轟得彎掉,自然只得暫停了。”
“原來如此。”我皺眉笑,良久,才又開口,“你似乎,一點也不急?”
頂替了晉國國主之位的易逐惜就在這裡,而成璧作爲當任王座也來湊熱鬧,那國事誰操辦?
“我想看看,你究竟想玩什麼花樣。”鏡子裡的成璧眯眯眼,狡黠地衝我吊起眼角。
“若是不好玩,豈不是會叫你很失望。”
“不會的。”成璧淡然道,“被同時稱爲‘神子’與‘鬼童’的你,怎會叫我失望?”
我,渾身一僵。
他竟知道!
我那比晉國前任王座埋藏得更深的過往!
手中的鏡子並沒有掉下,而是被我僵硬地攥緊,差些便要碎裂開來。
渾身繃緊地坐着,鏡子裡映出的成璧依舊是那個無所謂的笑容,抹藥的動作也一併恰到好處。
久遠記憶被強制喚醒的滋味,很難描述。
更難描述的,是此時風平浪靜裡再明顯不過的劍拔弩張。
“十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成璧已經開始替我裹紗布,“但十年前你出現在屠城而來的數萬兵馬前,傲然馬上那張童稚又冷血的臉,我卻一直忘不了。”
——界城遺孤!!
我猛然轉身直視他。
“我當時就在想,明明是隻比我大一兩歲的十三四歲少年,怎麼可以有那種殘忍的表情呢。可即使是那樣,也還是張很好看的臉,甚至更添逼人氣勢。讓一向被衆人誇讚好樣貌的我,也無法移開視線。”他說着,就着我轉身的動作俯近看我,“比現在這張,好看多了。”
我本想說句“不好意思叫公子失望”之類的笑語。可是,說不出來。
只能定定地看着那張笑得璀璨卻總是缺少一種不知該說是生氣還是溫度的面容。
——十年前,我還是另一個我。
不是這個身份,不叫這個名字。
做的,卻是相似的事情。
掙扎拼殺,你死我活。
奇計一出天下動,譽齊神子亦鬼童。
隨着這名號流傳一併發生的,便是一夜之間肅清朝內勢力最強的四大反對黨,又借四黨殘餘之力,迅速攻入與之勾結的燕國。烽火連天的半年之後,我帶領的譽齊軍隊已然突入燕國腹地,破都城殺燕王,大獲全勝。
而當時的燕國都城,就是界城。
也是我,唯一下令屠城的地方。
我竟又一個苦笑。
那之後不久,便是背後一槍,一敗塗地。
也因此,纔有了今日的我。
“你大概記不得了,那時候,我躲在屍體堆裡,看着身邊血肉橫飛。你緩緩騎馬出現,不經意,便與我四目相對。”成璧突然笑起來,“真是奇怪,不來救我也不來殺我,就那麼看着我,居高臨下桀驁張狂又冷血無情地看着我,掉頭就走。”
我皺眉思索,卻實在是,不記得這一幕。
“可再幸運躲過一劫,我也在一片混亂中被砍斷了三條經脈。”成璧輕道。
我突然明白過來,忍不住一驚:“你練的……是‘凝魄訣’?”
成璧一笑,點頭:“凝魄訣,將十二正經與奇經八脈融合成八經六脈,逆天而行,以得常人難有之功力。只有凝魄訣,能讓斷了經脈的我,站在這裡。”
還擁有一身的絕佳功夫。我淡笑,聽着卻像嘆息。
終於知道,爲何成璧的臉,總是這樣淡漠。
凝魄訣的另一個影響,就是讓人感情淡薄。
處理得當,便是清心寡慾,否則,便容易六親不認嗜血無情。
我終於出聲:“因果循環,果然報應不爽。”
既然修練的是武林秘功凝魄訣,我便更確定,現在的我只剩任人屠宰的份。
手邊就是把剪子,即使沒有,成璧手裡的那條紗布,足以了結我。
成璧沒說話。
就着他站我坐的姿勢,似乎審視什麼地看着我。
身體俯下來,臉越湊越近。
藥香並不是很好聞,帶着些刺鼻的味道。燭火被他這麼一靠就被遮去大半,焦躁又寧靜地抖了兩抖,發出噼啪輕響。
氣息糾結,極近處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眼裡,深沉如墨。
疑惑的茫然的探究的玩味的,最後閃過的,卻是嘆息一般的意味。
“嗚!”
我突然一聲吃痛悶哼!
眼前的笑容,突然得意。
——成璧一把扯住我的臉,猛地使勁往左右一拉!
疼!
“現在的你,還是很奇怪。另一種奇怪。”成璧的笑容裡,竟似有了點生意,珠玉一般的光澤,“明明皺着眉,用一種束手就擒的姿態看着我,這嘴角,怎麼還是勾起來?無慾無求高高在上,就讓人想去撕爛。怪不得剛來這裡時,站在你身邊觀戰的小哥看見你的笑,會突然出手想傷你。”
他終於放開手,我拍拍臉頰,很懷疑將再多兩塊拇指狀烏青,只得輕笑道:“看來你不喜歡我笑。”
原來如此,怪不得易逐惜那時會和顧優一同出手。
“也不是。只是覺得,你笑得太多了。”
“剛纔有一瞬,我以爲賊爺改主意了。”我裝模作樣拍拍胸口,“改要劫色。”
成璧一愣,揚起額頭。
帶着輕蔑地微眯起眼睛。
我正要笑說“玩笑”,就看見成璧的笑容,再次展現。
那種柔軟的觸覺,也再次感受到。
脣際,輕忽的一掠而過。
和大廳裡我捉弄他時的那一吻惟妙惟肖。
他的柔軟與體溫與心跳,似乎只有在這種親密裡才能感覺得到。
莫名的安心味道,竟叫我一瞬心亂。
然後始作俑者便就這樣帶着輕笑,轉身。
開門。
出門。
——走了?!
愣神的當下,一道輕柔夜風,伴着突然打開的房門,灌了進來。
我一怔,立即大叫:“大爺息怒,有事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