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低頭,也知道,自己傷到多深。
在我胸腹貫穿沒入的流火攢雲,餘光裡亦是奪目的豔色。
白綽將兩柄流火攢雲接爲一把,藉着那比普通劍多了一尺的長度優勢,在我劈開那劫殺易逐惜的兩人身體同時,於中間空隙裡奪命而來,貫穿我至背而出。
而同時,他也被我的劍抵住了咽喉。
是疼痛或者是因肺部首創而無法流暢的呼吸裡,看着白綽喉間那不斷擴大的紅痕,我緩緩揚眉。
笑得好不快意。
如此,便是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流火攢雲扎入我身,便也相當於我受制於他,而我的劍,亦頃刻便可取他性命。
他那與我同樣破破爛爛的命。
周身一道輕笑,是二十五將中最早回身替易逐惜擋下一劍而被割裂大半喉嚨的執青劍者。就在離我三步之遙的地方,緩緩癱倒在地上。
剩餘衆人,繼續劍拔弩張地對峙。
白綽,眯細了眼睛。
竟是,哼了一聲。
他,不退。
也,不進。
——而是鏗然一聲掌心用力,將接成一柄的流火攢雲,重又分開成兩截!
而他手握那把短了一半的流火攢雲,靜靜站在當下,看着我。
看着我一驚之下,忽又因疼痛猛然收縮的瞳仁。
兵器貫穿的痛楚,再次襲來。
那把扎入我胸腹流火攢雲,從前之後,不帶一絲迷惘猶豫斬釘截鐵拉開皮膚扯裂肌肉,從後背整個撕裂而出!
再次,滴落着新鮮**的流火攢雲,完整出現在眼前。
執在,易逐惜的手中!
捏住從我後背穿透而出的劍尖,就這麼,拉拔而出!
這種力道——他身上的穴道,早已解開!
易逐惜看着手中那把流火攢雲,冷漠地如同看着一個死屍。
他擡眼看我。
緩慢地轉眼看我。
仍舊冷漠得,如同看着一個死屍。
又有什麼好驚訝的,我忽又笑,陣陣冰涼。
想起來方纔白綽湊在易逐惜耳邊說了一句話的情景。
易逐惜本就是,與譽齊聯手的人。
死在他手裡,我倒也是死得其所。
若日後他光輝無限,或許我也可以找個角落彪炳青史。
不是無所求,也不是無所得。
汲汲營營直到今日,拼過闖過,留點遺憾,亦是不賴。
深呼吸,在易逐惜愈加深邃的注視裡挺直腰桿,昂首閉眼。
逍遙,或許不過如此。
這般,已足!!
兵器破空聲**撕裂聲血濺悶哼聲,在閉目的黑暗裡格外清晰。
我,疑惑睜眼。
眼前是易逐惜挑起卻並不肆意的嘴角,看着的,是我身後某人。
我一怔轉頭,就看見大睜着眼的白綽的肩上,赫然插着一支流火攢雲!
“你真以爲,我會在這時候與他聯手欺你?”易逐惜輕笑,“只不過是他算計得好,在方纔二十五將出現之前,解開了我的穴道,還裝模做樣湊過來說了句話。”
“……三雄爭霸,其中一個好方法就是兩方聯合,先吃掉一方。”我道,“如此有利,那你爲何改變主意,不先除掉我了。”
“沒改啊。”易逐惜挑眉,“不是仍然消滅了一方了麼。”
“消滅勢力最弱的一方,剩下兩強爭霸,依然沒有勝算。而如果利用第三方消滅另一強,則更是大大有利了。”我輕嘆。
“只可惜這一強,看來沒這麼好吞下。”易逐惜輕笑。
擱在我肩上的下巴,卻是更用力了些。
我這纔回神發現,他一直維持着這個親密的姿勢,沒有拔劍的手始終摟在我的腰上。
我皺眉。
只覺腰上的力道,其實十分用力。
麻木的觸覺,不代表感覺不到。
“大庭廣衆,還是不要這般親密爲好。”我急速伸手握住那隻無意離去並且突然加力的手,笑道。
“怎麼,害臊了?”易逐惜毫不動容地取笑。
“是啊是啊,害臊容易氣血上涌,我怕直接失血而亡。”強硬地將易逐惜頑固的阻止壓回去。
易逐惜皺眉:“……不要緊麼。”
我點頭。
不是不明白,他只是想封住我的穴道止血。
不過。
我笑。
遲了。
“看來,吃不下,也要吃了。”我看着那在白綽的指揮下圍聚而來的衆人,沉聲道。
聽得見,二十五護將中剩下的十九人看着那三個奸細時,握劍的指節咯吱作響。
家國,個人。融進太過感情的一戰,已無法阻止。
十九護將衝殺而上,凌人氣魄血蕩三尺。
我知道二十五將的存在,是易逐惜自被我推上皇位後就暗中召集的高手團。功夫究竟如何,卻並不瞭解,也並不介意。
今日一見,卻讓我不由叫好。
身染皇族恩怨,卻依舊鐵血豪情的江湖子女。
非同於殺手或者尋常皇家親衛,只爲殺而動,只爲殺而殺,而是將他們的情義恩仇悲歡全在那劍光揮灑間叫囂而出。
涌動的豪邁。
叫我不禁也攥緊了手中劍,瞅準一個空隙,身法急運間,輕吟一聲,便要拔劍而出!
劍吟短短一聲,突然頓住。
因爲突然一股力道,按住了我的肩!
我猛然回頭!
能用這個角度阻止我的,還會有誰?
完全下意識反擊而去的劍被我中途堪堪撤下,卻被易逐惜逮住空門,一穿一擋一翻,竟成了個頗爲怪異的反扭姿勢。
我皺眉,正待叱問,便是易逐惜本就很清晰的微笑驟然放大。
呆滯好一會兒,極近處易逐惜閉上的眼才睜開。
寧靜的水波流轉,些許愁緒般的笑意。
夢境中的漣漪。
漣漪般的夢境。
溫熱柔軟的觸覺,撤去。
我愣愣地擡手撫上自己的脣,輕柔廝磨的痕跡。
視線,卻牢牢鎖在易逐惜變得殷紅的脣,還有那脣邊些微暈開的紅痕。
血跡。
該是,我的血。
念及,指尖便在自己的脣際摸了一把。
果然,乾淨了。
如此說着一般,帶着些檢視地看了我一眼,易逐惜的笑容,帶着些莫名的驚心的似乎塵埃落定的不知悲喜的弧度,緩緩吊高。
我竟是一時怔忡。
不知是沉在這個如此惑人笑裡,還是沉在方纔那個如斯溫柔的吻裡。
再回過神來,已被挾着騰空而起!
“……你還真是,臉皮夠厚。”半晌,我才一嘆。
“不會有人將你被當衆偷吻的事公之於衆的。”易逐惜又恢復成淺淺笑意的側臉直看着前方。
“也許全滅的不是譽齊的人。”我道。
而是你剩下的二十五將。
“即使全滅,敢做我的二十五將的人,也不會讓一個敵人留一口氣回去。”易逐惜的嘴角挑起一個若有若無的角度,落地時,才微擡了下巴,轉眼看向我。
三分清冽儒雅裡頭一分挑釁二分傲然三分誓問鹿死誰手甚至再加一分柔情蜜意。
這樣的人若是敵手,定是我最先想要除去的那一類。
我惟有苦笑着站定:“那麼我驕傲的國主,要是那邊的人全死光光,會不會沒人幫我們收屍?”
我說着,眼,卻是越過易逐惜的肩頭,看向另一頭的人。
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羣人。
一羣逼視了冷冽的眸子沉息排陣包圍上來,緩緩亮出冰冷兵器的人。
從另一個方向圍堵而來的譽齊追兵!
——易逐惜以十二歲少年之身即獨身北上京師尋易蒼抱殺父毀家之仇,幾乎殺盡大內高手直闖到最後一道宮牆的悍名,我從未懷疑。一直水深火熱的處境,也只會逼得他更臻武學佳境。
悍將是有一個,重病號,也有一個。
我。
不妙不妙。
大大不妙。
“曝屍荒野着實可憐。”易逐惜也看向那邊,“簡單的方法倒是有一個。”
“不要成爲屍體就行了。”我會意地輕笑接上。
“還有一個。”
“……什麼?”
易逐惜一笑,答得甚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