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遠處還只顯出輪廓的青山,勒緊馬繮。
自那日撂下那句帶着微痛的字句,樑秋涼便離開了軍營,不知去向。
不是不擔心。
只是,樑秋涼不是一般女子。
勇敢地走在她自己的路上,總是件驕傲的事情。
不知不覺,便叫人生出憐意敬意的女子。
這頭,成璧與尹世軍的大軍與譽齊對峙已有月餘,爲了與我們會合,幾乎被逼到了山谷死角。而我們這方援軍,也面臨了被譽齊旁支兵馬圍困的危險。
戰事膠着難解難分,已經到了不出擊不可的地步。
“將軍,這樣貿然出擊真的可以?”宋青山這聲近日終於出口的“將軍”叫得彆扭。
我聽着也彆扭。
“嗯。”我答。
宋青山回頭看了眼蓄勢待發盡數而出誓死一戰的一萬五千兵馬,再次惴惴開口:“我說,我們真的一直往前衝遇敵就殺?”
“怎麼可能。”我一笑。
“王座和尹將軍的馬上傳信被封鎖,那煙火又被攪得一團糟……”
“問題只有一個,解決方法,卻總是有很多種的。”我緩緩道,“一種行軍路線被敵人拆穿,就選剩下的。”
宋青山一呆:“那又怎麼知道王座選的和我們一樣?”
“方法優劣,總有排序。都選擇最優的那個就是了。”
“那如果最好的方法都被敵人攪亂拆穿,那我們豈不是隻能用下下策?”宋青山有點焦急。
“不一定。”
“啊?”
我望向那遠山,揚眉傲然一笑:“因爲我們選的,本就不在那些備選方案之內!”
語畢,我擡手一揮。
一萬五千鐵騎嘶嚎。
全軍,出發!
奔向那救易逐惜時我曾被逼入的地道——前朝靖安王高勝之墓!
雖然戰事吃緊,幸而高勝之墓一直處於我方管制之內,調查起來也方便許多。而在這四處敵人傳信被阻的情況下,雖要迂迴一段路,又有那條路徑比這綿延了數十里地下,交錯分支四通八達的地道更適合異軍突進?
不消數個時辰,我勒繮停下,在人立而起的站馬背上看向前方。
靖安王墓,地道入口。
身後馬蹄,緩緩靜止。
身前人羣,**漸起。
“果然是條好路線。”那道聲音帶着慣有的火烈,“只知道這入口的我,還真差點要吃虧了。”
我肌肉繃緊,拳,握了起來。
面前的,是白綽!
而白綽身後——是隱藏行蹤埋伏此處的譽齊兵馬!
在這空曠墓穴前以逸待勞的兩萬步兵!
“我想不到,連王將軍也效忠了譽齊。”我譏諷地笑着,看向那站在白綽旁邊,文士一般的中年人。
王橫撩了撩本就不多的幾根鬍鬚,遠遠向我拱手示意:“與其被朝廷作爲叛賊剿滅,還不如真的做了叛賊,至少自保。”
語調並不激烈,帶着嘆息平淡說來,說服力十足。
也就是說,尹世軍也知道易逐惜早盯上了他,是橫豎逃不出個死,寧可連重整龍翼的心也舍了,投靠譽齊。
尹世軍,卻不在這裡。
該還是與成璧在一起。
背脊便是一片涼。
裡應外合腹背受敵回手一刀,最叫人防備不得。
王橫隨着白綽來此對付我,那頭的尹世軍,就該正在對付成璧了。
我哼了一聲。
你這將我扯着走不出崖谷關的狐狸要是敗在尹世軍這老狐狸手上,我還真會看不起你了。
“我現在只關心這地方,適不適合開戰。”白綽說着,袖間紅芒一閃,流火攢雲,祭出。
流火攢雲,攻勢如火,輕捷若雲,
流轉的激烈光芒,只在白綽的掌控裡乖順着叫囂。
我只得苦笑。
不是沒料到會與白綽遇上。
既然不知道體內玄天蠱聖再次靜默的原因,若是運功既死,也便該死在與白綽或者白霜天生死對決裡,不論生死,都是對這一生恩怨的了結。
下馬,我將受自楊世威的佩劍平舉至胸:“賜……”
教字還未出口,就被另一道聲音打了岔。
“我卻只關心,你這傢伙方纔在心裡到底說了我什麼壞話。”
似乎,還帶着些埋怨。
“你……你?!”這句,卻是王橫說的。
於驚恐與疼痛中口齒不清,語調顫抖。
其實,他也該是說不清。
只能顫顫地擡手,指尖觸碰那銀青色的美麗光澤。
——一把長槍!
直直插進了他的喉口!
把着槍柄的那人本是看着我說了那句話,此時聞言便笑,看向王橫,用另一隻手抹了一把被菸灰土色遮去本來面目的臉頰,“我?這麼快就不認識了?”
“王……王座!”白綽身後衆人與我身後衆人,極少見地異口同聲,驚訝得連議論聲都發不出來。
雖是疲憊,仍然珠玉俊逸出塵,叫人不能逼視的容顏。
成璧?!
我又驚又喜,還未來得及說什麼,只見數道刀光閃過,本站在成璧周身的十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倒四周譽齊人,幾個衝殺,已經護着成璧逼至白綽身邊!
白綽冷哼一聲退後數步,身後衆人立即圍上,將成璧的攻勢硬生一擋。
而成璧回身一撥,竟是自那衆人的空隙白駒過隙般繞了過去,一槍挑飛擋在面前的一人,直襲向白綽!
白綽沒有再退,而是提氣飛起,流火攢雲當空劈下!
成璧也停了下來。
卻沒有飛身追上。
而是連回擋都省略地一頓長槍,槍底轟然撞在地面,借勢沖天而起,反而瞅準白綽兩柄流火攢雲的空隙而插入,直戳白綽胸口!
白綽一驚,交錯雙刃鉗住長槍,卻聽滋滋聲暴起,槍身直往上衝了數寸才停了下來,白綽雙腳疾出,踢向槍身,迫得長槍當空一轉,回刺成璧!
隨着這一招,人羣裡又衝出來十數人,圍着成璧與白綽酣戰的身影阻隔開白綽欲上前救主的手下。
隔着不近的距離看到此處,我也便明白了。
成璧此行,怕也是倉猝。
十九人突入敵軍最深處,已是生死不計。
我突然便有些迷惑。
成璧做到此處,究竟是爲了晉國百姓,爲着王座的責任,還是爲了隱忍良久的蓄謀,又或者真的只是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介意,真正的隨波逐流?
想到此,流火竄雲的亮光,便自空中掠過。
如許美麗的光彩,砰吭一聲大響,與成璧的槍撞在了一起!
“喂!還不去幫忙!”身邊極近處宋青山的大叫嚇了我一跳。
“還愣着看好戲啊?!”宋青山繼續吼,提着刀就要衝上去,被我死死按下來。
“我們去,他就白來了。”我平靜道。
“什麼意思。”
“擒賊擒王,速戰速決,本就是他來的目的,也是這一戰取勝的關鍵。”我說着,看向那頭混戰在一處,招招生死的兩人。
劍芒槍影交錯紛呈,以各種奇妙的姿態詭異的角度切入牴觸,磕碰抵靠掄迴轉,每一招都端的奇險狂辣。
不分伯仲。
只要拖住白綽,便至少有六成把握以騎兵衝殺步兵,一舉得勝。
拳握得更緊,指甲嵌入掌心。
若是我出手。若是我能出手。
忽是一個心驚,轉頭看向身後另一個方向。
塵煙,滾滾。
幾時還聽不見馬蹄轟隆,也知道——另一支大軍,逼近!
我壓下心頭冷意,卻是突然大笑得肆意張揚,對着白綽便是一句:“你中計了!束手就擒吧!”
白綽與成璧俱是一愣,停下打鬥,分站開一丈遠。
“難道,你還沒看見麼?”我嘲諷道,伸手一指那遙遠的,急速靠近的馬陣蹄煙。
成璧臉上一抹清淡的驚詫,而白綽皺了皺眉,陰沉下來的臉似乎在思考着什麼,依舊鎮靜。
“大丈夫能屈能伸,原來被人傳得神乎其神的譽齊國輔白綽,也是個不敢低頭認輸的。”我冷道。
白綽的臉色又沉了數分,看向那馬陣的方向,沉默。
我身後衆將聽見我說的話,早已喜不自禁地歡呼起來,一時鬧聲震天。
只有我知道,現下的忐忑。
白綽看向那馬陣的每一眼,都叫我揪緊了心神。
那,自然不是我方援軍。
是譽齊援軍。
不久便會夾擊我軍的譽齊援軍!
而我那一句中計至少證實了,白綽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批援軍來營救他。
只有在他看出那是譽齊人馬前嚇住他,制服他!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爲上策。卻也是現下危局裡,唯一的勝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