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里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行至路的盡頭,便是下水村的村道。
此時的村道,已經被鬼術變幻成康莊大道,兩側本是破敗的房屋,也被變得美輪美奐。
很快,隊伍行至項家老宅處。
老宅也經過了精心佈置,到處掛滿了紅色燈籠和綢布,洋溢着無比喜慶的氣息。
我和卓凡各自被新郎牽着走下轎子,往大宅內邁去。
宅內空地上,早已擺上了各種美味佳餚,兩側鬼物們看到我們進來,也均是跪倒在地,口中大說各種祝福言語,整齊一致。
穿過長廊,牧離一拂衣袖,鬼物們開始站起,各司其職。
大堂的香案之上,香菸繚繞,紅燭高燒,牧離父母的牌位和項揚父母的牌位,分別位於其上。
因着項揚已經和牧離結拜爲異性兄弟,雖然牧離的父親前任冥王,擺在一處,倒也還行。
我們兩對新人拜堂時拜父母這一程序,在這裡要拜的就是牌位。
喜婆在一旁說唱着成親流程,待到吉時時,我們兩對新人開始拜天地。
兩拜過後便是最後一項的夫妻對拜。
隨着喜婆一身“夫妻對拜”,我和項揚均是緩緩轉身,面對雙方。
我心裡有點緊張,轉了身,卻不敢看他,手指微微攥緊了紅線。
余光中,另一邊,牧離和卓凡已經腰肢已經開始慢慢往下彎。
項揚看着我,嘴角微微擒着笑,眼眸之內,水波流淌,明亮耀人。
“娘子別緊張,跟爲夫拜堂吧。”一線鬼術壓縮成線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臉上發燙,微微斂了氣,集中在腹部,緩緩下腰。
行至一半,還未完成儀式,耳邊便傳來一聲女聲:“項揚,你當真要娶她?”
這聲音不算大聲,卻異常清晰,還讓我覺得有些耳熟。
但耳不耳熟在這一刻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她說的話,以及聽到那話,我余光中看到的項揚身體那微微一僵。
我腦中猛地浮現出一個身影,顧不得再想其他,登時就擡頭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身穿着喜慶衣物的鬼物之中,一抹暗沉的黑色,乍然映入耳中。
我瞳孔一縮,猛地攥緊紅線……這人,竟然又是那個全身黑的女子!
顧不得牧離和卓凡的成親儀式也被這聲音打斷,顧不得看那女子被氣勢洶洶的衆鬼包圍起來的模樣,我猛然扭頭,看向項揚。
此刻,我心底只有一個聲音,看項揚,看項揚,看他在和我的婚禮上,面對突然竄出來的這個女子,到底是何態度!
然而,這一看,卻是看得我慌了神……項揚的臉上,在看到那女子時,竟浮現出一種十分複雜的神色,我看不出那複雜的神色裡到底包含了哪幾種情緒,可我看得出,他在猶豫!
他在因爲那女子說的話猶豫!
而那女子說的是,“項揚,你當真要娶她嗎”?
換言之,也就是他在猶豫要不要娶我!
而在我已經將目光放在他臉上好一會兒了的這時,他竟然還在凝視着那個全
身黑的女子,於我,連看都看一眼!
就好像,在這存在無數人和鬼物的老宅中,能入他眼的,只有那個女人!
“項揚!”卓凡和牧離不悅的聲音響起。
站在一旁的白煜、雅微等人也是眉頭皺起,看看場中那個全身黑的女子,又看看項揚。
看雅微和莫黎二人神態和動作,她們兩個現在還在猶豫着過來扶我合不合適。
我朝她們一笑,想以此表示我沒事,不用擔心,然而,一笑出來,卻滿是苦澀意味,笑容也是十分僵硬,不用照鏡子我也想象得到,我那笑,絕對比哭還難看。
既然如此,我索性也不再笑,只搖了搖頭,旋即便再次將目光放在項揚身上。
在他趁我睡着偷偷與這全身黑的女子會面,身體明明有了反應卻還不願碰我的那晚,他說希望我像卓凡相信牧離那樣相信他。
我信了。
而現在,我也可以不管那女子出現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只看,項揚他自己,到底是何抉擇。
這樣一注目,看到的卻是聽到牧離和卓凡二人聲音的項揚微微皺了皺眉頭,目光卻沒從那全身黑的女子身上移開,旋即,他微微揚手,示意牧離和卓凡別說話。
雖然項揚和牧離結成異性兄弟,但牧離纔是真正的鬼王爺,在衆鬼心中,項揚的地位,自然不及牧離。
先不說婚禮上的變故,只說項揚此刻的做法,便是落了鬼王和王妃的面子,見此,衆鬼頓時全都怒視起項揚來,現場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項揚卻是完全沒有理會,一雙眼,仍是落在那女子身上。
而牧離和卓凡二人看了眼項揚,眉頭一皺,卻仍是雙雙舉起手。
衆鬼得令,頓時全都安靜下來。
我也朝着雅微等人搖了搖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而我自己,掩藏在寬大喜袍下的粗大紅線卻幾要被我抓破,一雙手,也是微微顫抖着。
暗暗地深吸口氣,我控制住不斷顫動的雙手,正欲叫項揚,卻見他突地回過頭來,一雙斂了眼波的眸子,正好與我對視。
我即將出口的話頓時被嚥了下去,心裡一個“咯噔”,猛提起來。
我以爲他會說什麼,然而,他也只是看着我,並未有任何言語。
“項……”我終是忍耐不住這樣的煎熬,叫喚出聲。
“揚”字未出,一道高揚的女聲突地傳來,直接打斷我的聲音:“項揚,你確定要選她?”
又是那全身黑女子的聲音。
我眉頭擰起,也看着項揚,強壓着心頭情緒,緩緩道:“項揚,前幾天的事,其實我都看到了,如果真的不喜歡我,那也請你,別娶我。”
項揚張脣,看着我,卻沒說話。
我定定看着他,拳頭再次攥起,這一次,我聽到了手上紅線傳來輕微的破裂聲音。
項揚與我對視了一會兒,目光緩緩移向那個女子。
我心底猛地一沉,手上攥着紅線的地方,卻傳來了絲絲涼意,不斷滋養着我被自己掐破的手。
我不禁有點想笑,這男人,和我結婚,介入另一個女人,便
一言不發,開始猶豫,卻又不想看到我傷了自己,這究竟算什麼?
我嘴角擒起一抹冷笑,看向項揚的眼中,也不由泛起冷意。
“你怎麼來這兒了?”項揚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可這話,卻是對那黑衣女子說的,聽上去,也全然不像在古墓時項揚和我說的那樣,他和這女子,只認識卻不熟。
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一晚,只覺手上紅線變得無比燙手,想扔,卻發現,自己捨不得。
反應到這一點,我嘴角笑中,除了冷意外,多了一抹嘲諷。
也恰在這時,我看到那女子緩緩擡手,將戴在頭上的帷帽撩了起來。
小巧的瓜子臉,高挺鼻子,大眼睛,一臉溫溫婉婉大家閨秀的氣息,一看這臉,我眼睛猛地睜大,嘴角那抹冷中帶諷的笑,也頓時凝固起來……這女子的臉,和我已經瘦下的臉,竟有九成相似!
我頭如雷劈,腦中猛地浮現出一個名字。
果然,下一瞬,我就見項揚眉頭皺得愈發之深,道:“陌瑜,你怎麼來的這裡?”
我咬緊了下脣,全然不顧脣上胭脂被我咬花。
……果然,是蘇陌瑜。
可她,不是沒有天賦修習鬼術嗎,不是被打散了魂魄嗎,就算沒完全消散,她也該在聻境,爲何會在這地方?
亦或者,是項揚騙我?
來不及多想,我便聽見蘇陌瑜說:“項揚,你確定,你和他結婚,不是因爲她長了一張和我很像的臉?你忘了,前幾天我們說過什麼了嗎?”
項揚微微垂眼,沒有答話。
我心裡,則是提得更起。
“陌瑜,對不起,我說了,要娶可兒。”
“你說的是要娶,可你愛她嗎?”
項揚沒有回話。
蘇陌瑜像是確定了什麼一樣,目光掃過我們所有人,輕笑一聲,轉身就走。
衆鬼沒有得到牧離和卓凡的指示,也就沒有擋下蘇陌瑜。
不多時,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項家老宅。
我扭頭看向項揚,剛猶豫着要不要說話,就見他擡起了頭,看向那地方,那眼內,情緒十分複雜。
“項揚,”我開頭道,“要是捨不得,你去追她吧?”
項揚大步走來,抱了抱我,嘴上道:“對不起。”
可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耳邊卻又響起了另一道聲音:“可兒,等我回來再和你解釋,相信我。”
話落,項揚鬆開抱着我的手,扯下胸前紅花,腳尖一點,紅影一閃就消失在了老宅裡。
剛纔的場景不斷在我眼前閃現,我低頭看了眼手上已經變成了一個人牽着的紅線,以及那被項揚丟下的紅花,雙手微微顫抖。
信他?信他……
“可可。”莫黎和雅微二人趕緊跑過來將我扶住。
我擡眼,目光掃過在場各個人或鬼,表情不一的臉,脣角緩緩勾起一抹冷笑。
大庭廣衆之下拋下我,讓我信他,也只敢用鬼術傳入我一人耳中,叫我,如何信他?
我松下手上的紅線,移開莫黎和雅微扶着我的手,緩緩走出大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