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這間家庭旅館不大,但地形卻實在是複雜,生人到此七拐八繞之下就可能迷了路。好像在山區遷就地勢建築的房屋大多有這個特點,多半是爲了更爲有效地利用不多的空間,並非就一定有什麼防禦性的目的。
“主公,請這邊走!”我正一個迴廊的岔口處猶豫不決的時候,御弁丸從一邊探出頭對我招了招手。“主公請進!”見我過來他拉開了半邊屋門。
“拜見主公!”屋裡一個人立刻伏地行禮。
“起來吧!”我走進了屋子,門在身後又被拉上。
房間裡只有燃着一支蠟燭,光線還不及院子裡月光之下,不時有風從窗子裡吹進來使燭焰一陣搖動,在佈滿樹疥的牆壁上投出光怪陸離的影子,顯得是那樣的詭異。因爲那個人是伏身在一處黑影裡,只能從裝束上模模糊糊判斷出他並不是個武士。
“這些年京都、四國、九州和西國的事情,你多多辛苦了!”我在桌邊坐好後向他揮了揮手,身上輕薄浴衣的袖子隨風在空中飄動了兩下。
“爲了主公的宏圖大業,諸星家的武運昌隆,爲臣雖萬死亦不敢辭!”又叩了一下頭他直起了身子,在燭光裡映照出了他腦袋上三排清晰的戒疤,原來是靜水幽狐。
“你也不必客氣,這些年你的作用不下於數萬雄兵!”說出這句話我也嘆了一口氣,想起這些年的事情不禁感慨萬千。
如果能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誰願意一天到晚策劃那些鬼蜮伎倆?說句不中聽的話,這世道如果是市井草民或許還能夠靠着老天的垂憐活下去,到了我這個地位則完全是不可能,不要說是不使用陰謀詭計,就是少用些、比別人用的拙劣些也會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就看看剛剛完蛋那幾個傢伙的下場吧!
“全仗主公運籌帷幄,屬下不過是跑跑腿而已!”他只是深深地作了個揖,既沒有顯得沾沾自喜也沒顯出誠惶誠恐。
在我的所有重要家臣中,靜水幽狐的經歷可以說是最複雜的,前半生幾乎全是在顛沛流離的逃難中渡過的,如果說殘酷的生活是最好的老師的話,那他的學歷可比高爾基的那所“大學”高多了。
所以說在我所有重要家臣當中,靜水幽狐也是最通爲臣之道的,過於張揚了會招主公忌諱,事事恭維推諉又會讓人懷疑別有居心。因而他的作法是對於命令只管執行,做完之後則是三緘其口,除了被主公問到什麼也不會說。僅就這一點來講,有時候我覺得他比竹中半兵衛做得更徹底。
“西面的事情都怎麼樣了,前一段時間我太忙了也沒有來得及細問!”我感覺腰部有些發麻,向右挪了一挪身子。久居上位會自不自然地養成一些習慣,在這個簡陋旅館裡既沒有特製的扶手,也沒有撐腰的靠背,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四國不會有任何問題,少主的權威已經基本上完全確立了起來!”靜水幽狐稍微向前探出了身子,使整個臉完全進入了光亮裡。“自三好氏敗亡之後,四國已經沒有太強勢的豪族存在,只有長宗我部家勉強可以算上一個。不過土佐的土地並不富庶,又不是商業中心,東有阿波西面又受到九州豐後的壓制,所以並不會造成太大的問題。唯一可能出現的問題是少主繼位之後,阿波地區就會缺少一個本家的直系宗族坐鎮,從長遠上看可能會造成不穩的因素!”
“這件事我會考慮……”我點了一點頭,但實際上這也沒什麼可想得,只能抓緊時間多生兒子。“這件事情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地方基礎豪族全都靠向了我們,這是最好的保證。九州的事情很特殊,想必很難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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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困難,但按照主公的意思已經解決了!”靜水幽狐看來早有準備,從懷裡掏出了一卷厚厚的紙。“九州人的排外性很強,又有大友和島津這樣歷史悠久的大族,要想在基層的豪族武士和浪人中,改變傳統觀念靠攏我方不是那麼容易。雖然隨前田殿下遷過去一些山陰、紀伊和近畿的人,但恐怕短期不會有太明顯的效果。不過平戶和博多的大商人們都採取了積極合作的態度,很快就可作爲主公堺町——石山體制的延伸,而聯成一體。因此從經濟上最終完全控制九州大名,應該在十到二十年後可以做到。這些是那些商人的名單和誓約書,像糧食之類的大宗商品已經做到了控制流向和統一價格!”
“嗯……”我看着那些東西不住地點頭,他的工作確實卓有成效。
在九州商界有兩股強大的勢力,就是平戶的葡萄牙商人集團和博多的九州本地商人集團,他們往往既各有領域又相互聯繫。前次征伐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啓動了這件事,但實際上要讓他們把所有商業關係交出來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沒想到靜水幽狐在不過一年多的時間裡居然辦成了!
“能取得這樣的成績我很欣慰,這麼多年你實在是辛苦了!”我把那捲東西受了起來,稍後會傳回堺町交給村井貞勝,下面就是他的事情了。“我也知道這些年委屈你做得都是一些偷偷摸摸的事情,不過也不會一直這樣下去。周防西部和石見三郡近二十餘萬石我還留着,這次的事情完了之後你就可以恢復大內家繼承人的身份!”
“謝主公的恩典!”多年的苦心孤詣終於換來了今天的一身榮耀,即便是這個深沉的人眼睛裡也出現了一閃即逝的淚光。“那爲臣就回西國去了,毛利舊領的事情還有些沒完……”
“那邊的工作先放一放,這次找你來是有一些緊急的事情!”我示意已經半直起身的他再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說道:“本來這次東征之前,我讓人給東北各大名找了些小麻煩,最初的意圖也就是絆住他們的腳,使其無法出兵參與北陸戰事。可令我想不到的是居然效果會這麼好,那麼荒涼的土地上會有如此多自不量力的傢伙!”
靜水幽狐看着我沒有接話,看來是已經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儘快趕到那邊去使他們越亂越好,尤其是鼓動那些有些勢力的豪族大張旗鼓地反抗他們的守護!”說着我右手握拳,在桌面上重重地捶了一下。“過去我關注的僅僅是那幾家大名,並沒有太在意那些城主級別的豪族,現在看起來這些人還是相當有能量的。過些時候我會在小田原城下發布召集令,限期讓他們到小田原城下報道,只要他們來不了我就有理由處置他們!”
“主公想要……”靜水幽狐試探着問到。
“至少要清出一半的土地,我另有用處!”我做了一個斬釘截鐵的手勢。
靜水幽狐走後我又一個人坐了一會兒,越想越覺得自己高明,既然東北那些傢伙自己折騰起來,我也不怕成全他們的心願。只是似乎……
“去把安田國信給我找來!”我對這外面喊了一聲,隨即聽到了御弁丸的答應。
“不知主公有何吩咐?”可能是因爲正在執勤當中,跑進來的安田國信還穿戴着全套裝備。
“自從離開上野之後,你和真田家還通過信嗎?”我對他問到。
“沒有!”他十分肯定地回答到。
“嗯!”這個情況實際我也清楚,因而點了點頭。“這麼說對於甲信那邊現在的情況,你也什麼都不知道了?”我又問到。
“是!”他還是十分肯定地回答到。
“雖然如此但你畢竟是甲斐人,所以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我的目光一下子對上了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這個任務的第一步,就是要你恢復武田信清這個名字!”
“譁楞!”他身上的盔甲響了一下,可見他此刻心情的激動。雖然在日本的武士階層改名換姓,並不是一件多麼稀罕的事情,但“武田”二字實在是積澱凝結了太多的東西。“聽憑主公吩咐!”他低低地回答到,嗓音有些沙啞。
“接着就是你要回到甲斐去,以武田信清的身份招募那些對德川不滿的野武士……”我對他的反應比較滿意,詳細地交代起了這個突發靈感形成的計劃。“……主要就是這樣了,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嗎?”
“請問主公,爲臣可以尋求真田家的幫助嗎?”安田國信謹慎地問到。
“真田家限於身份的敏感,不可能給你太多公開的援助!”我不禁在心裡暗自稱讚,他並沒有因爲面臨這巨大的驚喜就失去冷靜。“現在德川家的名將酒井忠次鎮守甲斐,手下約有五千兵力,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不過好在這時他也不敢輕舉妄動,你也有自己的機會。這件事中最重要的就是把握尺度,既要使甲斐各地人心惶惶,也別逼得德川家鋌而走險。尤其要注意的是,這件事始終是一種‘自發’行爲!”
“是!”既沒有畏懼也沒有哀求,見到我的示意後他起身準備離開。
“你一定要記住!”我再次提醒道:“武田信清這個名字到底能夠使用多久,就看你這次的成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