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宗我部元親的身量大約只有一米五左右,雖然有些發胖但卻並不過份。僅就腦袋上面的構造來講,他的面相有幾分像畫上的達摩,只是頭髮和鬍子並不打卷就是了。衣服和佩刀都是不很起眼的東西,就外表來看他頂多也就是個中級武士罷了。不過我並不擔心他是冒充的,這方面我已經一再地證實過了。另外他擺弄魚竿的動作也很熟練,看樣子就是個經歷過風霜磨練的人。
"我以如此方式來迎候你,殿下不會怨我太簡慢了吧!"我收回目光,繼續盯着水面上的浮漂。
"予州殿下這是什麼話,難道是怪在下來得魯莽了?"長宗我部元親憨厚地嘿嘿一笑說道:"在下本就是一介粗人,對於禮儀上的事情一向是疏漏慣了的!之所以動身之前沒有通知您,一是怕攪擾了您的正常安排,另外也是實在不願搭理現在圍在殿下身邊的那些人!"
"和我想的基本一樣,長宗我部殿下果然是條直爽的漢子!"我的浮漂一陣浮動本以爲要上魚,可卻又慢慢恢復了平靜。"我這也是不願意以虛情俗理惹殿下煩擾,所以在得知消息後就這樣青衣素服地來迎候了。只有我們兩個人倒還清淨些,不如你我來比試一下釣魚如何?"
"予州殿下您這可是欺負我了!"他側目向我的魚簍中瞥了一眼,然後有些抱怨地說道:"予州殿下先入爲主,釣得三條可謂佔盡先機。這可讓我這個後來者怎麼辦哪!"
"世事無有絕對,後來者也未必不可以居上嘛!"我提起魚竿換了塊魚餌,然後又投了回去。"聽說殿下的大軍已經攻入南予,而且進展還算不錯。不知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這不是眼前就遇到了難事,來求予州殿下了嗎!"長宗我部元親說到這裡皺了皺眉頭,但我並沒有感覺出他有多麼擔心。"毛利家應河野通直之請,已派出大軍進入伊予。雖然統軍的是赤川元康,可據可靠消息小早川隆景也已經到了湯築城。眼看四國又是一番風雲際會,所以在下這是向予州殿下求援來了!"
"此次內府殿下不想展開與毛利家的全面對抗,所以不會有朝廷的旨意或者正是的軍令過來!"我的眼神又被吸引到了邊上,長宗我部元親一上手就釣上了一條三斤多重的大青魚。"所以無論是山陰還是近畿都不會再有援軍過來了,就是我也不能過度接近戰區!"
"難道內府殿下就想放棄四國嗎?"他把魚放入簍中後又把鉤甩進了水裡。"四國雖說狹小貧瘠,但卻位處山陽、近畿和九州的中間,可以說是個牽一髮可動全身的地方。再說這裡還有不少忠於朝廷的勢力,內府殿下的作法未免叫人心冷!"
"我本人不動未必部隊就不可以動,毛利家的部隊也是以附庸豪族自己的身份來伊予的!"我微微笑了一下,把釣點拉近了些。"我會讓手下的竹中半兵衛和蒲生大人分別以個人的名義進入伊予參戰,除了我直轄的部隊之外,阿波和讚歧的部分豪族也會分別加入這兩個序列。半兵衛是我的軍師,遇事完全可以代表我;蒲生氏鄉大人是內府殿下的長婿,自然就更不必說了。綜合實力我們的部隊遠遠強大於對方,長宗我部殿下這回該沒什麼可說的了吧!"
"我在這裡謝過了,予州殿下您考慮得還真是周到!"長宗我部元親嘆了一口氣,既像是感慨又像是惋惜。"以前雖然沒有接觸,但從這次進入四國以來殿下就步步料敵在先。直到今天讓名震天下的諸星清彥大人當道攔我,可見一切均在殿下的掌握之中啊!"彷彿發狠一般他又把一條黑糊糊的大鮎魚拽出了水面,這回足足有五斤重。
"哎!人怎麼可能算過天……"我爲他的好運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原想着大兵壓境勝券在握,派出使者談和一定不會被拒絕。可誰又想得到三好義繼居然想脅持我的使者,一下子鬧了我個措手不及。好在他手下的一干人等不願意再做這種違背信義的事,這纔沒有最後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沒有迴應我的這句話,繼續專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貴我雙反派出這三路大軍,殿下以爲是否有絕對的勝算?"我半站起身向前看了看,釣點附近這回連氣泡都沒有了。
"應該沒有問題,畢竟諸星軍的戰力可是天下聞名的!"這回長宗我部元親不但回答了,而且思考了一下顯得非常鄭重。"目前南予部分隨着西園寺家的崩潰已是一盤散沙,攻打起來應該是快的很。現在最大的阻力還來自北予的河野家,背後有毛利的支持非常不好辦!"
"如果殿下認爲有困難我可以讓竹中部對河野、毛利聯軍進行牽制,但殿下覺得這種戰略真的好嗎?"我把釣鉤拉上來,再次換了塊魚餌。"雖說西園寺家的勢力已經不復存在,但南予的那十五家豪族依舊不是塊好啃的骨頭。聽聞前兩年殿下屢屢攻打但成果有限,還折了大將久武親信等人。要是我竹中、蒲生兩部在北予和河野、毛利聯軍苦鬥日久,而殿下的土佐軍團又遲遲無法從南面靠上來,那麼我們豈不是成了個首尾難顧的局面?"
"以予州殿下來看,最穩妥的辦法是什麼呢?"長宗我部元親雖然像是很虛心的樣子,但實際可以明顯讓人感到一種成竹在胸的自信。
"所謂最穩妥實際並不存在,不過我倒是確實和手下商量了一個想法!"我看看自己魚簍裡的三個小傢伙又看看他那邊,心裡面不無羨慕。"河野、毛利聯軍雖然已經開始集結,但實際上還沒有作出馬上作戰的表示。我們不妨也就裝個糊塗,集中全力先拿下南予,然後再儘量勸服宇中予的宇都宮氏……"我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一個由南至北的平推戰略概念。
在我剛一提到竹中、蒲生兩部進入南予的時候,長宗我部元親的左眉尖就不易察覺地跳了一下,後來他雖然沒有其他的什麼表示,不過這樣反而更怪。既沒有喜悅、欣慰,也沒有生氣、恐懼,難道這不奇怪嗎?
"予州殿下果然心細如髮思慮周詳,不過有些事情您可能還不清楚!"他用右手拿着魚竿的根部,左手從懷中拿出一摞信封遞到我的面前。"這是我最近拿到的一些東西,相信你看過之後就會有一些新的看法!實際上局勢對我方更爲有利,戰略完全可以制定得主動些。"
我把魚竿放在一邊拿起那些信件翻了起來,這全是一些伊予小豪族寫給長宗我部元親的效忠信。"馬立、新居、前川……哦!這裡還有曾根相模和西川近江的……"我一邊翻一邊小聲唸叨着,看得非常仔細。
"最後面的一封是東伊予河野家臣妻取友春的,這下予州殿下該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長宗我部元親手猛地一抖,一條巨大草魚的腦袋探了出來。立刻有侍從拿着抄網跑去把它弄上了岸,足足實實有十斤以上。"南予的戰事不會持續很久,就是殿下的部隊從東伊予出入也有了接應。這都是我十多年來努力的結果,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到的!"
"長宗我部殿下真是氣勢如虹,我現在覺得自己是太保守了!"我將那些信件又還給了他,他隨手揣進了懷裡。"我現在對伊予問題確實充滿了信心,是到直接攻擊河野、毛利聯軍的時候了!"我也從懷中拿出了幾個信封,遞向了他。"我這裡也有一些東西,請長宗我部殿下也指點一下!"
他接過來只看了一眼臉上就變了顏色,另一隻手上的魚竿也掉在了地上。他把信封一個個地從上面翻到下面,可新出現的那些原本在下面的信封卻使他的臉色更加難看,到最後他的手都微微發抖了。
我只看了一眼就把頭轉了回去,可水裡面還是毫無動靜。"東伊予的石川勝重、金子元宅,再加上作爲宇都宮代官的大津城主菅田直之降服,中予實際上已經不會再有戰事。而南予那方面土居清良、北之川親安這兩塊大石頭如今也倒向了我們這一方面,那麼岡本、土居、三瀧、猿瀧、甲森、宗川、黃幡諸城實際上已經是打開了大門。加上長宗我部殿下的努力,南予十五將的聯盟名存實亡。既然殿下可以自由出入南予諸郡,那麼我就讓竹中和蒲生他們在大津城下靜候大駕了!"
"予州殿下,魚就釣到這裡吧!"長宗我部元親把魚線收了上來,臉上又恢復了平靜淡漠的表情。"想到殿下可能會有軍事上的安排,所以我本就打算着輕裝簡從快去快回。這次我把弟弟親泰和長子信親都帶了來,拜見過殿下您之後我們就準備連夜回去了!"
"看得出來長宗我部殿下是個不在乎虛禮的爽快人,那麼我也就不替你引見那班神道了!"我也站了起來招呼侍從過來收拾東西。"既然有了鮮魚,我們正好可以小啄一杯!"我彎下腰探頭在他的漁簍裡看了看。"殿下手段真是不凡,雖然也是三條可比我的大多了!"我站直身子對他微笑道:"怎麼樣,後來者未必不能居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