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長阪忠尚驚詫地瞪大了眼睛,一直沒有鬆開的手將刀抽出了半截。不管怎麼說這個人的名字他是知道的,只是無論如何這個人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在東北那樣的地方並沒有多少娛樂活動,長阪忠尚小時候最喜愛的就是聽父親講當年打仗的事情,其中有許許多多織田信長、武田信玄、上杉謙信這樣的不世豪傑,但更多的卻是那些衝鋒陷陣的猛將。
羽柴秀吉,別號“猴子”,這個後織田信長時代的重要人物不可能不被提到,更主要原因就是他也曾經是後來掌握天下諸星清氏一個重要的敵人。討滅柴田勝家是亂世結束的重要一環,“七本槍”也就此成就了威名。
不過長阪忠尚也同時明白一個道理,自羽柴秀吉死後罪名一直沒有得到朝廷的赦免,所有家眷遺臣都被監管在隱岐島上。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赦令的消息,那麼擅離拘役就是反叛大罪。
“想拿我去向幕府邀功請賞?這倒真是一條‘通天捷徑’啊!”加藤清正斜眼盯着長阪忠尚手裡的刀說到,語氣中充斥着嘲諷的意味。
“雖說緝拿叛逆也是武士的職責,但在下卻沒有多少這樣的興致!”長阪忠尚臉色反是是一紅,收起了刀悻悻的說到。剛纔的一時緊張只是聽到這個名字後的本能,此時的他絲毫也不可能有替諸星幕府盡忠盡孝的念頭。
“其實生死對我來說看得已經很淡了,如果不是還有心願未了的話,把腦袋送給你成全一場富貴倒也未嘗不可!”加藤清正低頭移開了目光,無奈的嘆息當中帶着幾分落寞。“我報效一生的主公已經去了,並沒有留下直系的血親。不過已經到了今天的這個境地,就算秀吉主公還有後人只怕也隱姓埋名,不再存了別的想法!”
長阪忠尚默默地點了點頭,終於放開刀柄端起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素常最喜愛的濁酒此時竟然異常的辛辣,口中的回味竟然帶着一份悽苦。
“和當年的同伴比起來我是何其的不幸,居然沒能死在戰場上!”加藤清正手背上的青筋暴了起來,並且產生了微微地顫抖。“現在想起來那真是一種幸福,身爲一個武士也就完成了生前身後的所有責任。不用再承擔屈辱,也不用忍受內心的煎熬,所有事情全都簡單得很!”
這回長阪忠尚自己替自己倒滿了酒杯,忽然他覺得自己遠遠要比面前這個人幸運得多。自己至少還有一個所屬的羣體,可面前這個人又算是什麼?一個失去了主家的武士或許還可以靠作保鏢或者強盜謀生,那麼失去了一直爲之奮鬥的目標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不過我也算最幸運的,因爲至少我現在還活着!”加藤清正緊繃的面容突然一鬆,語氣的轉換之間沒有一點兒過度,讓作爲聽衆的長阪忠尚一時有些無法適應。“只要或者就還有機會,願望的還有實現的可能,爲了這一點不就值得喝上一大杯嗎?”
雖然出於對一個執着武士的敬重長阪忠尚也端杯喝了一口,但是心中對他的看法卻很是不以爲然,因而用帶着些憐憫的口氣說道:“難不成你還想靠着一個人的力量顛覆諸星幕府,這未免有些太異想天開了吧?”
“不可能嗎?爲什麼?”加藤清正居然歪着腦袋對這個問題進行了反問。
長阪忠尚搖搖頭,嘿嘿了兩聲說:“我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東北,並沒有多少見識,可即便是如此也知道,如今的諸星幕府如泰山般穩固。現在即便是集合了天下所有大名的力量也難以與之抗衡,而何況現在的那些大名多是一些膽小如鼠之輩!”
“真是真知灼見,當再浮一大白!”加藤清正哈哈大笑,看來是已經完全忘記了夜深人靜不該再打擾別人。“如今百姓思安大名懦弱,連盜匪都多洗手不幹更不要說是發動叛亂了。老實說現在的諸星天下確實如銅幫鐵底一般,但卻也並不是毫無破綻。不過這卻也並不是我的目的,對於這個天下在下毫無興趣,所以說是無所謂的!”
“那你究竟要幹什麼?”長阪忠尚的看着對方有些不明所以。
“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親手取下清氏老狗的性命!” 酒杯終於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嘎吧一聲在加藤清正的手裡粉身碎骨。“清氏老狗陰險狡詐,不但層層設計陷害秀吉公兵敗身死,還使他背上了千古污名。如果讓諸星清氏安享天年壽終正寢,那麼被害死的秀吉公和無數人都無法在地下安寧。所以我曾經指天爲誓:即便蒼天無眼,我也要用手中刀刺開一線!”
“那你爲什麼不到御龍山城去,他在那裡住了二十多年可是盡人皆知的!”長阪忠尚忽然就得對面這個人很是不可理喻,甚至說乾脆就是瘋子。“如果能殺死諸星清氏,那麼不論世人如何評論,都將是一樁足以名傳史冊的壯舉。到奈良來,有這個必要嗎?”
“你以爲我沒去過嗎?”加藤清正微微一笑拉開領子,露出了裡面的一道傷疤,從翻起的肉色上看似乎還很新。“雖然清氏老狗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但其實自己也知道作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他住在御龍山城表面上安嫺恬靜,實際上步步殺機。我從隱岐逃出來後曾經兩次試圖潛入御龍山城,第二次還險些把性命送掉!”
長阪忠尚目瞪口呆,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到底是該敬佩還是應該恐懼。
雖然他這次出來之前沒離開過東北,但是也知道御龍山城那個地方,且不說那金碧輝煌的奢華,僅就防範而言也決不比大阪城差。一個被通緝的逃犯也敢孤身潛入行刺,是不是腦子真的有什麼問題了?
“索性天可憐見,諸星清氏居然自己走了出來!”加藤清正說着句話好像是在笑,可看着又像是在咬牙。“雖然在奈良諸星清氏依舊是戒備森嚴,但是卻總是有更多的機會。在隊列行進中總會經過合適的地方,只要計劃周密,一定可以一擊成功!”
“再過三天諸星清氏就要離開奈良了,你不會是要跟蹤到京都去吧!”長阪忠尚忍不住問到,心裡隱隱如燒起了一股火苗。
儘管一直沒有說出來,但是他對諸星清氏和諸星政權的仇恨已經深入到了骨髓裡。雖然僅僅是一種發泄,但是這卻已經是一種剋制不住的本能,何況在心底裡還有着一絲隱隱的期待。
“不必那麼麻煩,我就是打算在他離開時動手!”加藤清正輕輕地倒着手裡的筷子,有如握着一把刀。“如今諸星信清已經離開了奈良,大多數大名也都走了,現在這裡的防衛力量有所降低。所有的行程結束即將離開的時候,也是他們防備心理最爲薄弱的時候,我就是想藏在他們的隊列裡,然後突然出手!”
長阪忠尚怔怔地看着加藤清正,突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你這是什麼意思!”他低沉地問到。
“你理解的沒有錯誤,我就是這個意思!”加藤清正倒是也不拿糖,坦然地承認到。“那天德川隊就在諸星清氏的隊列前面,而德川家的最後位置就是貴主公本多忠政殿下。我們打算在經過鶴橋的時候……”
“這絕對不行!”長阪忠尚猛地一拍桌子大聲吼到。那盤鹽水煮蠶豆從桌子上掉了下來,豆子在地板上灑得到處都是。
加藤清正嘆了口氣,好像是在對那些豆子的浪費感到可惜。
“對我來講能夠殺死諸星清氏,即便是賠上我的性命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意識到了這話內容的“機密性”,長阪忠尚壓低了些嗓音。“如果我幫你混入本多家的隊列裡,那麼不管成敗與否,都一定會牽連到鄙主公,甚至整個德川家都難辭其咎。在下三河武士世代受德川家的大恩,絕對不能作這樣的事情!”
“閣下真的是爲了德川家嗎?我看是未必吧!”加藤清正的語音拉得很慢很長,帶着明顯的嘲諷意味。
“當然!”長阪忠尚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的侮辱,這確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如果是爲了德川家的未來,那麼即使把我碎屍萬段也在所不惜。但現在的事情是要把德川家推入萬劫不復的地步,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
“怪不得……怪不得曾經擁有衆多的機會,德川家還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加藤清正搖了搖頭嘆息着,垂下眼皮不再看長阪忠尚。“四十年前風雨飄搖之際,信長公雷霆一擊成就了織田家的霸業。再反觀德川家,不過是從今川的小夥計一轉身又投到了織田家的門下。原來手下的武士都是如此無識無膽的人,也難怪會如此!”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難道德川家馬上還有什麼危機嗎!”長阪忠尚的心又揪了起來。
“活在這世上我唯一的目標就是殺死清氏老狗,至於其他的東西我並不在意!”加藤清正的酒杯已經碎了,因此拿起一隻酒壺直接灌下了一大口。“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話,那麼我可以另找一個給你說說!”
“誰?”長阪忠尚瞪大眼睛緊張地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