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阿雪輕輕地敲着一面朱漆小鼓,玉指翻飛間音律抑揚頓挫,聲音曼妙卻又不失跳躍。自幼隨着阿國劇團耳聞目染,雖不是主力但她也有着不凡的造詣。
協助她的是一身白服的小狐……現在應該叫雷狐,還真是有些不太習慣!沒想到她居然也有這方面的技藝,古琴叮咚樂聲婉轉。我是對音樂沒什麼研究,不過就是覺得非常好聽罷了!
隨着這天籟之音翩翩起舞的是霧蝶和雪鶴,高明的輕功用於舞蹈竟是如此傳神,輕盈的身體彷彿是在空中滑動,廣袖飄飄如面前飛旋着四片雲彩。
仙芝坐在我身邊看着眼前的表演,不時還要分別低聲對孩子們囑咐幾句。鶯、阿弘和三兒一女則是圍坐在我們四周,不斷髮出低低的嬉笑聲。
我身穿輕柔寬鬆的和服半臥在主位上,輕眯着已經微醉的眼睛享受着這難得的溫馨,手中搖着一柄金絲小團扇。觸手可及的小桌上放的是精緻糕點和幾種柔和酒類,這時沒有外人,所以我也不必注意儀態。
轉眼幾個月的嚴冬過去,這又到了天正四(1576)年的三月,農人們驅趕着耕牛活躍在西近畿肥沃的田地裡,天空中不時響起北歸雁鳥的鳴叫。今年天暖得比往常早些,河中的堅冰基本已經化淨,空氣中浮動着一種泥土和新鮮草木混合的清香。
新年伊始,我挾22000 大軍進駐和泉,隨行還有大量隨同遷移的山陰豪族。一時間戰雲密佈,和泉、紀伊、伊賀的土豪、國人衆瘋狂備戰,合縱連衡也在私下裡積極進行。
1 月12日,山中鹿之介率軍3000接管八千貫城,牢牢控制了和泉通往紀伊的通道。
2 月1 日,前田慶次率所部5800人及附其同遷的但馬豪族開入雜賀城,同天即拿到了我對他就地建領兩萬四千石的安儲文書。
2 月6 日,前田慶次向手下部將、豪族劃分土地,雜賀城周圍開始興建大量巖砦、屋敖,原有支城也開始維修改建。
2 月9 日,在紀伊中北部的南鄉,新遷來的原但馬豪族金海上平次與雜賀分支的穆野九郎太因地界和水源問題發生衝突,械鬥中雙方共死傷17人。
2 月13日,雖然前田慶次和鈴木重秀都保持了相對剋制,但在北紀伊各地出現了大量外來的忍軍和忍者衆,明目張膽支持前田一方,緊張氣氛進一步升級。
就在誰都以爲馬上戰爭就會爆發的時候,我的舉動卻令所有人大跌眼鏡。放手給竹中半兵衛安排全面接管和泉的事宜,我自己則既沒有進岸和田城也沒有去飯盛城,而是帶着老婆孩子和兩千近衛軍到了堺町,住進了商人們爲我修建的一座豪華園林,並對外界宣稱:這裡就將是我今後的駐蹕之地,所有政令、軍令都會從這裡發出!
以前可從沒有一位大名做過這樣的時,即便是以京都爲統治中心的室町幕府,平時也是住在二條城堡裡的。在戰亂年代的大名不住城堡而住鎮町,這可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許多人都在暗自揣測:這傢伙是不是在耍什麼詭計?
這是一座相當不錯的庭園,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可以說是堺町這座繁華都市裡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方。住在這裡更加有利於我貼近商人階層,施行新的政策,由戰亂向和平的過渡實際上已經開始。當然,必要的安全措施還是會有,我可不希望給自己來上一場本能寺!
"仙鯉丸、龍王丸,最近都在讀什麼書啊?"我端起矮桌上的一杯酒微微泯了一口,淡淡的芬芳在口腔裡徘徊。酒是裝在高腳玻璃杯中的,我歷來不喜歡日本淺盤式的酒杯,稍有不慎就會流到脖子裡。
"龍王丸剛剛讀完《千字文》,眼下正準備開始學習《論語》。仙鯉丸……"仙芝輕輕地回答到,負責督促孩子們教育的一直是她。
"讓他們自己說!"我阻止了她。在這個時代來講,我的教育模式是相當前衛的,我並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爲過於中規中矩的類型。可不知爲什麼,隨着時間的推移孩子們變得越來越怕我,可我並沒有作出過什麼嚴厲(至少比織田信長)的行爲啊?爲此我只能給孩子們創造更多的鍛鍊機會,希望能夠有所幫助。
仙芝不帶一絲怨氣的閉上了嘴,只是向仙鯉丸投去鼓勵的目光。她知道我這不是衝她,儘管在對孩子們的教育問題上我們的看法存在一定的差異。
"回稟父親大人!我目前還在繼續深讀《論語》,只是《詩經》已經停了……"仙鯉丸聲音清朗地回答到,只是眼神看着我時有些畏縮,不敢一直盯着我。
仙鯉丸已經11歲了,不十分聰明但也不笨,不過身體卻是非常的健壯。8 歲的龍王丸身體比小時後好了些,至少不再那麼多病了,雖然以後只怕成不了戰將但讀書上卻非常快。虎千帶目前僅有4 歲,現在還看不出什麼。養女茗是異常的乖巧,琴棋書畫均是一學就會。
老實說在所有孩子中我還是最關注仙鯉丸,不管承不承認他都擔負着維繫諸星家的責任。儘管我並沒有正式確立繼承人,但所有家臣都自覺地把仙鯉丸看作了當然的儲君,外界只怕也是這樣。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仙鯉丸在元服時應該可以得到朝廷頒授(不會很大)的官職,其他孩子現在只怕就沒這種待遇了。如果將來我另有打算,那隻怕就是又是一場不小的風波,所以只有儘可能維持、鞏固這個局面。
"……現在老師偶爾會講解一些《孟子》、《莊子》和《荀子》上的內容,只是孩兒大多不能夠理解!"仙鯉丸說完後規規矩矩地向我叩了個頭。
"你作得很好,像你這麼大時我可沒看過這些書!"對孩子應該多鼓勵,我回頭又對仙芝說:"跟先生講一下,《孟子》和《莊子》先停下來吧!這麼小的孩子讀多了《孟子》會變傻,《莊子》的精髓如果領會不了人會變得很消極。倒是可以加上《韓非子》和《資治通鑑》,這兩本書還是很不錯的。"仙鯉丸的老師我接觸過幾次,有些清高但才學不錯,爲人也並不古板。
"這麼小的孩子能弄懂這些嗎?"仙芝看似有些擔心。
"不懂就問嘛,這麼什麼可丟臉的!"我並不認爲這是多麼大的問題,要是一下子弄明白倒是一件怪事了,關鍵是對樹立人生觀、世界觀的影響。"知道嗎!不懂的可以問,但在問之前和之後都要自己想想。老師、你母親還有我給你的答案都未必百分之百正確,而你自己就算想錯了也是會有一定裨益的!"我又對仙鯉丸說到。
"是,父親大人!"他再次叩了個頭。
"你有什麼疑問嗎?"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絲疑惑,又好像在猶豫着什麼。
"前天父親大人讓人送來的文牘我已經看過了,只是其中有許多問題還弄不明白!想冒昧請父親……"他目光閃閃地問到。
"說,只管說!"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對繁瑣的公文感興趣,而且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我不禁帶着一絲興奮。
"是!"仙鯉丸略微想了想,然後說道:"我以前聽老師講過隋煬帝的故事:雖然他天縱聰明文武全才,但因爲懈怠國事最終導致了隋朝的滅亡!荒嬉政務是身爲上位者的大忌,不知父親認爲這對不對呢?"
"不錯!"我點了點頭。
"可是……可是……"他有些遲疑的說:"父親轉來的那些文牘有幾份表明:紀伊的爭端不斷升級,一些人的蠢蠢欲動已由地下轉入了半公開!孩兒以爲這都是刻不容緩的大事,可父親您爲什麼遲滯十天,甚至半個月以上都不作處理呢?"
"我的兒子居然懂得勸諫了!"我斜目看了看仙芝,她搖搖頭表示不知道。這不可能是孩子自己想出來的,看來一定是問過人了,不過不是很高明。"有些事情不處理就是最好的處理,因爲它們過些時候會自己解決得更好,而強行插手只會變得更糟!"我儘量以簡單的理論來解釋這件事。"……以紀伊爲例:這些事誰都明白不像表面上這麼單純,背後有方方面面的勢力在插手。如果我想維持現狀,那就會盡快出手壓住他們的企圖。可我現在想得是徹底解決,所以就乾脆對他們的種種試探來個不理不睬。這樣反而會使他們莫測高深,不斷升級的試探最終只會使他們的實力和意圖全面暴露出來。到了那個時候,可就輪到我出手了!"
"哦……"仙鯉丸好像明白了一點,又好像完全沒有明白。
"你現在不明白也不要緊!"我暗暗嘆了一口氣,看來還是急不得。"其實不光是文件,戰爭、內政、外交、朝覲、封賞,甚至茶會、宴請、聯姻都可以歸爲政務。所有這些相輔相成互爲因果,最後歸結起來無非利害二字,要通過現象看本質!"
"殿下!"這時一個侍女來到我的面前,用托盤捧上一張名刺。"後藤大人稟報說:恩斯特先生的船來了,他想在您方便的時候來拜訪!"
"就明天上午吧!"我拿起那張名刺看了看,隨即又衝仙鯉丸晃了一下。"看見了嗎?這也是政務!"
這時狐、鶴、蝶和阿雪她們的歌舞正好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