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後半夜,軍營裡依舊是燈火通明,不時傳出的刁斗和口令問答聲表明,這裡從來不曾存在懈怠。我帶着新八郎、阿雪和二十幾個旗本組成的衛隊走在營寨之間,耳中聽着偶爾相遇的部下們的致敬,心裡則在想着頭天下午時中村一氏帶來的那道命令。
可能是在獲悉我在三戚川擊斃巖城友通後作出的決定,要真是這樣那織田信長的反應可真不慢。荒木村重、佐久間信盛突襲三好家在攝津的登陸部隊,三戰三捷把他們又趕下了海,西近畿又逐漸掌握了優勢。
"猴子"對於這種事情是不需要人提醒的,何況身邊還有一個黑田官兵衛!在驅逐了三島水軍對播磨海岸的騷擾後,他連續向播磨西部的反抗勢力發起了進攻,取得了相當可觀的戰果。據說毛利軍的統帥吉川元春已經暫時退往了備中高鬆、石蟹城一線,正在整頓兵馬以圖再戰。
這可是個好機會,一個徹底解決西近畿問題的機會!織田信長下定決心要拔除石山本願寺這顆"釘子",大軍由岐埠出發並向附近勢力征集,共計有八萬人馬。"猴子"因爲還要抵禦吉川元春隨時可能的進攻,所以只出兵三千就可以了,我則必需要親率一萬部隊前往石山本願寺城。值得注意的一個現象是這次作戰我、"猴子"、丹羽、佐久間都被徵調了,而柴田則是岐埠方面來的副將。作爲如此"豪華"陣容的總大將,居然只是個初陣的人--織田信忠。
看來織田信長在爲後代打基礎了,這無疑是個沒什麼風險的契機,和野戰比起來攻城不需要太多的應變能力,既可以給繼承人一個過度,又可以藉此試驗一下諸位大將的反應。在這種時候我是不會作一個"實驗品"的,所以一定會全力以赴地配合。
"口令!"一聲警惕的呼喝,我們這時已經來到了山中鹿之介的營門前。
"天達!"新八郎大聲回覆到。"主公前來巡營,可有異常情況?"
"沒有!可要末將通知山中大人?"那個守門足輕頭忠實的答到。
"就不必……"
"去吧!"我截斷了新八郎的後半截話。"告訴幸盛,就說我想見見他!"
"哦?"新八郎和阿雪都有幾分意外。我一般不會去幹擾將領們日常的工作,像這樣以幾乎算是突然襲擊的方式出現在手下面前更是絕無僅有。
我沒有給他們解釋,甚至沒有看他們,就這樣跟着那個足輕頭向裡走去,直到在寢帳門前遇到匆忙出迎的山中鹿之介。"幸盛,我們打擾你休息了吧?"我問到。
"殿下過謙了,我還並沒有睡!"
我看了看他整齊的裝束點了點頭,邁步向裡走去,及至已經踏入了一隻腳纔想起一件事。"你們都不要跟着了,裡面的地方太小!"我回頭對新八郎他們說到。
山中鹿之介是個非常傳統武士,帳內除了武器外的陳設僅能維持生活的最基本條件。被褥、行囊都是非常簡樸的式樣,而且大部分全都已經歸攏,唯有表明身份的太刀"三日月宗近"和"鹿角日月盔"甲冑擺在非常顯眼的地方,營帳的後門被一面素屏風擋着。
"你已經都準備好了?"掃視了一週後我問到。
"是啊!"他搬過了一張行軍馬紮到我的身前,回話時沒有看我的眼睛。"大殿的命令如此之急,也許我這並不能算很快……"
"也好!"我點了點頭,神情有些黯然。"波多野家的事雖然大局已定,但小的方面可能還會有些反覆。我的行期應該還會有幾天,你明天……不,今天早晨上路時我就不去送你了,現在就算是替你餞行吧!"說着我拿起桌上的茶壺斟了兩杯茶,端起其中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山中鹿之介臉色數變,幾次張嘴可卻欲言又止。"殿下……保重了!"最終他說完這句話後,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仰頭飲下。可能是因爲喝得急了些,我似乎看到有水珠從他的臉上滑落。
"一早就要起程,今天就早些休息吧!"我站起了身,感覺眼睛裡有一股溼乎乎的感覺。"你自己也要保重,代問……勝久殿下安好!"我想要離開了,不然真的可能流下淚來。
"殿下……"山中鹿之介一聲呼喚跪在了我的面前,額頭緊緊的貼在了地面上。"我……我……"他的聲音裡帶了幾分哽咽。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伸手托住他的胳膊往起拉,可半天也紋絲沒動,這還真是個力氣活。
"我對不起殿下……"山中鹿之介終於擡起了頭,滿臉的愧疚但卻沒有悔恨。作爲一個經歷過無數生生死死的男人,他沒有讓眼淚流出來,但我看得出來,這實在是很辛苦。"我得到了這個消息後,也曾不止一次的想找您!可……可……可我就是開不了這個口……"
"不要說了!我明白、我明白……"我又坐回了馬紮上,同時拉着他坐到了一邊的榻上。"前一段時間戰事緊迫,你能等我這麼長時間我已經感激不盡了!其實勝久殿下舉事成功奪下上月城的消息,我在美作時就聽說了。之所以一直沒有與你提起已經存了私心:我希望你留下來再幫我一把,幫我控制住丹波和美作的局勢!不管怎麼說這對於整個諸星家都是個關口,我不能有絲毫的疏失。"
山中鹿之介無言的點了點頭。
"而且說起來我當時也有些心虛,因爲那時候我無法兌現當年對你的承諾!"我笑着在他的肩膀上猛擊一下,感覺他的身體在我的手下猛地一震。"原想能夠多給你一些幫助的,可又偏趕上主公來得這道新命令,想來你也能夠理解我的窘境。原來由你指揮的這1*就帶走吧,天亮後我從建部山城的本軍裡再給你撥來500 人……"
"殿下!!!"一聲驚呼之後山中鹿之介再次跪在了我的面前,可聲音卻不止是他一個人發出來的。那扇掩住後門的小屏風翻倒,有三個人搶出來也跪成了一排。
可能是他們幾個人發出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其中的聲音又有着那麼種不正常的意味,以至門外的護衛以爲發生了什麼意外,在新八郎和阿雪帶領下一窩蜂的衝了進來,手按刀劍把我圍在中間,警惕的盯着新冒出來的這三個人。我也在觀察着面前的這幾個人,從各個方面看他們都只是極爲平常的武士。
左數第一個是一個彪形大漢,身材魁梧得有如一個健美運動員,黑紅的臉膛上留着一把扎裡扎煞的絡腮鬍子,半月形的武士頭前半部油光發亮;第二個人是個高個子,長着一副上下一邊粗的水桶身材,一張長長的馬臉上還有一對圓圓的牛眼睛,他和第一個人都穿着我諸星家的下級武士制服,但徽記卻是山中鹿之介的家臣;唯有第三個是野武士的打扮,瘦瘦小小的身子上頂着個乾癟的腦袋,只是兩隻眼睛顯得非常"生動"。
"這是幹什麼!"我吼了一嗓子,同時拉下了臉。"在山中大人這裡我會出什麼事?出去,都給我出去!"
"是!"侍衛們都收起了武器,一個接一個的走出了帳門。新八郎和阿雪猶豫了一下,都停在了門口。
"秋上久家大人?"我對着第一個人問到。
"是!""大塊頭"低頭伏地答到。
"赤穴光清大人?"我又轉向了第二個人。
"是!""牛眼"點了點頭。
"殿下您認識他們?"山中鹿之介惶恐的說到。
"兩位大人入我軍中兩年,就算我諸星清氏再傻也早該察覺了!"我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到。
"在下有罪……"
"算了!"我攔住了山中鹿之介的"坦白"。"兩位大人又沒有做過什麼於我不利的事,反倒是一再出生入死卻又默默無聞,說起來倒是我應該感謝兩位大人才是!"
"我等慚愧!"秋上久家和赤穴光清一起說到。
"不知這位是……"我用眼睛打量着其貌不揚的第三個人。
"在下龜井茲矩,拜見諸星予州殿下!"他規規矩矩的磕了一個頭。
"大人是來送信的吧?"我對着他笑了一下,雖然這麼說卻沒有怪罪的意思。"不知勝久殿下的近況如何,是否有需要在下效力之處?"
"予州殿下的一番盛意,尼子家上下感激不盡!"龜井茲矩真的好像很感動,聲音也不見絲毫的怯懦。"尼子家如今得以復興,雖然根基尚未扎穩依舊面臨着許多險阻,但尼子舊臣們的心中之火卻得以重燃!現在散落在各地的孤臣餘孳正在陸續迴歸,沒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
我在暗中嘆了一口氣,看來新興的尼子家還不能完全的信任我,或者說還沒有決定最終歸附的對象。尼子勝久得以在上月城舉事成功,我隱隱約約聽說這裡面有黑田官兵衛的作用,但也聽得不是十分真切。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本能的會更靠近"猴子"些,這也無可厚非。
"我很快也會到攝津去了,你們諸事小心!"我站起了身,現在只能祝願尼子勝久的命能好一些。"……需要什麼只管給我來信,或者直接告訴老師,他在丹波可以就近支援!"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上月城雖然險要但畢竟是兩軍前線,要是實在呆不下去了,就請諸位勸勸勝久殿下!可以到美作中山手城去,我願以真嶼郡25000 石相贈!"
"謝……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