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土城的規模確實宏偉,但在今天還是有些略顯不足。記得當年在尾張的時候,除夕夜宴所有家臣都是可以帶上全部家眷的,雖然今天的地方大了可人也多了,而且地方增加的速度遠遠趕不上人的增加。
因爲增加了大量附庸大名,以及各種官方和非官方的尊貴客人,所以大廳裡足輕頭級別的家臣已經無法進來,而且不論哪一個級別的人只能帶上正室和兒子參加。雖然多了無窮聲威赫赫的隆重,卻也少了許多艱苦奮鬥時的默默溫馨。
既然大廳裡擁擠院子裡自然也好不到那裡去,我們每個人都被告知車駕隨從留在內城城門處,自行走入天守閣。即便如此依然有些像廟會的感覺,雖不至於摩肩接踵但身前身後也全是人了。
"請問您的品級?在哪個部隊任職……"在天守閣的入口處,山內一豐攔住我機械地問到。
"嗨!"我用手中的摺扇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看清楚點,連我都不認識啦!"
"都忙暈了!"他臉上有如被石化的笑容終於脫落,然後是恢復了生動的疲憊。"這麼一會兒我接了兩百多人,現在看誰都是一個模樣了!"
"你不是少主身邊的侍從嗎?怎麼又回來幹這個了!"看着前後左右亂哄哄的一團,有些奇怪他怎麼會在這裡。
"現在人手緊張,誰還管你原來是哪的!"正說着又有別人走了過來。"你自己進去吧!還是以前左手的那個區域,只是給高等來賓留位下錯了五席左右!"他說就去接待別人了。
"跟緊!"爲了怕擠散我緊緊拉住了仙芝的手,還好沒有把小孩子帶來,不然真是照顧不過來。仙芝臉紅紅地跟在我後面。
好不容易來到了自己的位子上,這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茶水和果點已經擺在了上面,但邊上並沒有人侍侯,還是因爲只有我和仙芝兩個人來,所以這一桌顯得非常寬鬆。
"先吃點兒東西,一會兒備不住必須要喝酒!"我悄悄對仙芝囑咐着。
人們絡繹不絕地進來,然後各自找着自己的位置,坐定後就是和周圍左右相熟的人交談,所以一直也沒能安靜下來。這次織田信忠和他的兩個弟弟信孝與信雄,都有了各自的席位,而不再與織田信長同桌,身邊也都有各自的一個小羣體。不過因爲後兩個只是剛剛元服而且是繼承附庸大名,所以略略顯得有些單薄。
池田恆興也坐到了一門衆那邊,他挽着阿市進來時還引起了一場小小的鬨動。阿市的身份相當敏感而且依舊保持着一定的美貌,所以在織田家的內部關係中還是極爲重要的一環。也有人主動與我寒暄,但畢竟不是今天的主角。
"你還得真夠早的!""猴子"帶着寧寧走了過來,他的位置還是在我左近。只是淺野長政和羽柴秀長因爲身份問題沒有同來,兒子什麼的就不必說了。"居然比我還積極,真是有些反常了!"他說着就坐在了我的身邊,寧寧也與仙芝攀談起來。
"來晚的話怕被堵在外面!"我微笑着答了一句然後向前靠了靠身子。"你對備中的事情有什打算,是否需要水軍相助?"
"雖然三村家還是大約兩萬軍隊,但卻沒有值得擔心的將領存在!"他倒是沒有想瞞我的意思,不是因爲信任我,而是以後可能說不定會有局勢的改變。"三村元親並不足懼,但不知道毛利家會是個什麼態度。雖然他們如今直接出兵的可能性並不大,但一定會煽動其他的人。現在主公執掌天下的大局已定,所以不想顯得過於咄咄逼人。要是動用水軍兩路襲擊,預謀的跡象就太明顯了,還是我自己慢慢製造機會吧!"
"你自己有數就好!"我也沒有繼續追問。現在我們利益相關體的趨勢越來越明顯,幾乎已經談不到感情的問題。以後他有困難我還是會幫,但已經不會無利起早了。備中……有兩個港口和海島還是不錯的!"對於柴田的晉升聽說了嗎?他的領地已經超過百萬石了!"我指得是柴田勝家補續加賀、越中守護的事情。
"是啊!"他的胸部劇烈起伏了一下,但是又迅速平靜了下來。"加賀的一向宗還未平復就又去惹上杉謙信,但願……"他的下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但我猜測是"噎死他!"。
"聽說這次上杉謙信也派員來賀,那麼就表示他已經懼怕主公了!"我的眼睛向大廳的裡側瞅去,那裡已經開始有侍衛列隊了。"而且你最好別盼着柴田那裡有麻煩,那對你我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爲什麼?!"一怔之後他不服氣地叫了起來。
我沒有回答,只是示意他不要說話了。
"主公到……"侍從用一柄特製的粗柄短槍在地板上重重頓了一下後,扯着嗓子對大廳了喊了一聲,衆人立刻結束交談安靜了下來。
織田信長氣宇軒昂地噔、噔、噔走了出來,一雙鷹眼今天出奇的明亮,除了衣飾華美外他今天還明顯經過了一番特別地修飾,兩撇小鬍子上居然都刷了油。
"近衛閣下、西園寺閣下、飛鳥井閣下……到!"尾隨着織田信長的名字是三位公卿,儘管舉止高雅態度卻有些像跟班。作爲身份最高的關白太政大臣近衛前久,居然還是在昨天趕着來作這個"跟班"的。
"近衛閣下請!"來到位子上後織田信長只對近衛前久作了個客氣的表示,可自己身子已經往下坐去。
"還是織田殿下請!"三位公卿客氣地推辭着織田信長實際上並不曾存在的"客氣"。
"諸位殿下、大人!"可能織田信長自己也覺得並不需要太"客氣",直接跳過謙讓的程序進入開場白。"這一年來我們織田家再次取得了輝煌的成績,諸位的功績也是人所共見的!在我們共同的努力下,天下的太平盛世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真正的樂土……"他的口才確實不錯,尤其是在鼓動和吹噓的時候。
在織田信長口若懸河的時候,下面的人不管願意不願意都作出側耳傾聽、大爲感動的樣子,好像也唯有如此才能顯示出自己對織田家的忠誠。不過身邊那隻"猴子"倒是真的聽得非常仔細,嘴脣也在一張一合地叨唸着什麼,應該是仔細品味着未來新的形勢動態,時刻算計自己可能的利益。"幸虧有很多人幫我收集、整理、分析,不然也該禿得成了他這個樣子了!"我揶揄地想到。
偶一回頭我吃了一驚,隔着六七張桌子外的鬆永久秀居然在擦眼淚?!不是僅僅裝模作樣的事,真真正正拿着一塊雪白的手帕在擦眼睛,不但手絹溼潤眼睛通紅,鼻子裡還不停發出"嗚、嗚"的聲音,不過手絹裡是否加了辣椒或者洋蔥我就不知道了。可織田信長卻絲毫也沒有怪他破壞氣氛的意思,相反還偶爾用欣慰和讚賞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
"這個老王八蛋,真能裝!"很多人和我一樣在心裡痛罵他的同時,也在遺憾着自己準備的不足。想必很多人都在問自己,我怎麼就不能這麼無恥、這麼的不要臉呢?
能幹的人通常不只精通一種技能,鬆永久秀即便不當商人或者武士,作一個演員也一定能夠成爲大師。出於對火候的精湛把握,他並沒有把表演轉化爲鬧劇,始終控制在恰到好處的程度。
"右大將殿下,老臣……老臣實在是太激動了!"織田信長一說完,他就搶上去第一個說到。"天下能恢復這太平盛世,都是右大將您的一人之功。您的德行可比唐堯、虞舜,功業蓋過夏禹、成湯,生在這個時代是全天下人的福氣啊!"說完他激動地又擦了擦眼淚。
"是啊!是啊!鬆永殿下說的太對了……"不管心裡是怎麼罵的,衆人必須隨聲附和。
"鬆永殿下實在是過譽了,大家也不要這麼相互恭維!"織田信長這次沒有作過多的謙讓,只是非常泛泛地說了一句,隨即就轉向了左邊並列主位的近衛前久。"近衛閣下,您說不是也說兩句啊?"
"是、是、是,是該說兩句……"近衛前久也拿出了一塊手帕,不過是爲了擦去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可能是因爲屋子裡有些熱了,他稍微推了一下高高的立烏帽。"今天我們大家匯聚在這裡,一切均是源自織田殿下的曠世功德。鬆永殿下剛纔的話我非常贊同,可以媲美這樣偉業的唯有古之聖賢!對此天皇陛下亦已深知,因此特命本閣來頒佈一道御旨!"說着他收起手帕,從侍從遞上的盒子裡取出一卷紙雙手捧到織田信長面前。
"這是……"織田信長皺眉盯着那捲東西,表現得非常"意外"。
"有鑑於織田殿下的曠世奇功,天皇陛下下詔任命殿下爲正二位內大臣!"那位位極人臣的近衛關白此刻卻表現得有些諂媚。
"些許微勞居然讓陛下如此掛懷,我信長實在是愧不敢當!內大臣是朝廷的輔政要職,我就……"織田信長微微沉吟了一下,彷彿在考慮着謙讓的措辭。"愧領了吧!"說完一把將那捲紙接了過去。
"恭賀織田內府殿下!"又是鬆永久秀搶先高呼。
"恭賀織田內府殿下!"衆人隨之。
"真是個熱烈場面啊……"織田信長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像很欣慰,又好像還有一絲遺憾。
"回稟主公!"這時一個守門的侍大將跑進來稟報道:"上杉殿下的使者剛剛到了,就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