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我們不能在你見小佳的地方見面呢?”魎姒十分不滿,“我真不喜歡讓人扛在肩上送過來。”
我最近跟小佳聯繫都是在臨菑城中的一處密室。考慮到我可能被人跟蹤,所以來去都是由龐煖揹我。其實這一個月來,一共也就見了小佳兩次。就這麼兩次而已,龐煖就鬧得不行,說是寧可背魎姒。好吧,誰讓我是個體貼的哥哥呢?這次魎姒要見我,還是由龐煖去揹她。
我並不介意她跟蹤小佳。如果魎姒不跟蹤小佳,那纔有問題。我笑道:“我倒覺得讓人揹着在夜色中奔行是件有趣的事。”
魎姒白了我一眼:“你也是被人蒙了眼睛捆了雙手裝在麻袋裡的麼?”
真是個放肆的女生。不過她的確聰明,從她接受小佳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有了利用價值,不用擔心一閉眼再也睜不開。有時候我覺得作爲轉世重生者,最大的外掛並非數千年的知識積累和廣博見識,而是拜入了師父門下,有龐煖這樣逆天的小師弟……當時以爲跟着這個怪大叔有飯吃,沒想到居然踏上了另一種生命境界。
但也因此讓我深受喪妻之痛。
福禍之報,環環緊扣,若是不能逆來順受,那就只能日日夜夜生活在煎熬之中。
我想到了那位返璞歸真的莊子,沒心情跟魎姒廢話,直接問道:“是誰要動手了?”
疑色在魎姒雙目之中一閃即逝,她道:“田章要動手了。”
“時間地點。”
“後日齊王要去饒澤田獵,田章隨行護衛。”魎姒正色道。
饒澤啊,我倒是聽說過。那是個離臨菑只有一天路程的大溼地。先人築城的時候,首先要考察風水。看風向是否宜人,看水流是否適宜田獵農牧。我本以爲早在殷商之後就進入了農業社會,實際上至今爲止諸夏還是農牧獵相間,單純依靠農業根本不足以支撐食品供給,尤其是副食品。在這種情況下,溼地山林提供的動物蛋白就成了重要的補充。饒澤之於臨菑,就如廣阿澤之於邯鄲一樣。作爲淄水的最終歸宿之地,那裡對於齊人來說可以說是母親之地。
“君人者若是不戒田獵遊幸之好,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被亂臣賊子誅殺。”我想起了趙雍,以及自己臆想出他臨死時的慘狀,不由聲音發沉。
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大腦自動封閉了很多事,不讓某些事跳出來,但是大腦終究不是電腦,可以用簡單的刪除鍵讓某些事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隨着時日的推移,我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大梁就猜到了趙雍的結局。我越來越奇怪自己聽聞趙雍自盡時的淡定,總是覺得他那樣的鐵人應該堅強地活下來,我越來越……是我那天的話太傷他了麼?所以我一心想救趙雍,結果竟然是自己殺了他。
“主公在想什麼?”魎姒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道:“我剛纔在想,爲什麼我們會認定是田章要動手而不是齊王要除去田章。”
“恐怕兼而有之。”魎姒緩緩道。
她的語速一向飛快,我一時難以接受她故意壓慢語速的聲音。不過顯然她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所以我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她想好。無聊的檔口,我無意間將目光投向了龐煖,這才發現他竟然怔怔地看着魎姒。這絕對不是保護我防止魎姒突施殺手的模樣,而是豬哥看着美女發呆的標準神態。
唔,龐煖那廝不會是喜歡上魎姒了吧?
魎姒長得並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觀。她明明宣稱是于越之後,卻長着狄人一樣的尖下巴,大眼睛,雙眼皮……若是晚生兩千年倒是不折不扣的大美女,但是別說現在的貴族,就連我都已經不太會欣賞這種後現代美女了。
我們戰國人更喜歡有着圓潤下巴,柔和曲線的鵝蛋臉型。而且眼睛不用太大,單眼皮也是很有味道的。
蘇西就是這樣的標準美女。
龐煖發現了我一直盯着他,乾咳一聲化解了自己的尷尬。他的乾咳聲也將魎姒從沉思中驚醒出來,恢復了正常的語速,她道:“妾聽說齊王對田章心存芥蒂,此番竟然要田章作爲護衛同去田獵,的確大有可疑之處。”
“兩虎相爭纔好。”我點了點頭,“你回去之後,將田章的門下勢力整理成冊,交給小佳帶給我。”
“臣妾明白,”魎姒突然神色一變,又充滿妖媚道,“主公!此番又何打算?”
“你聽說過鷸蚌相爭的故事麼?”我微微笑道。
魎姒疑惑地搖了搖頭。
有個河蚌剛剛打開曬太陽,一隻鷸飛來啄它的肉,河蚌馬上閉攏,夾住了鷸的嘴。鷸說:“如果你不放了我,今天不下雨,明天不下雨,那就會有死蚌了。”河蚌也對鷸說:“我怎麼能放了你?今天你的嘴不取出來,明天你的嘴不取出來,那就會有死鷸了。”兩個不肯互相放棄,漁夫看見了,就把它們倆一起捉走了。
“現在田章和齊王就是鷸蚌。”魎姒恍然大悟,“主公是想做漁翁?”
我微微笑了笑。如果我只是想做個一石二鳥的漁翁,怎麼對得起黨國數十年的薰陶和師父十餘年的教育呢?怎麼也得一石三鳥啊!
“送田章和齊王兩隻天燈,”我笑道,“告訴他們,緩急之時,狐嬰願意效力。”
魎姒一臉茫然:“主公到底是要救誰呢?”
“救人只是手段,你該問的是我的目的。”我搖了搖頭,“要想復國,不能指望別人的施捨,你回去好好想想吧。”魎姒臉上浮現出古怪的神情,行禮告別,自覺地蒙上了眼睛,鑽進麻袋。
龐煖用眼神告訴我他很享受揹着美女在夜中的臨菑城裡奔走,雖然他說爲了保密,不讓魎姒知道我們的大致位置,所以在城裡跑了很多圈……但是我表示懷疑。真要保密,直接打昏就行了,哪有那麼複雜的。
魎姒走後,我召見了許歷和袁晗。他們的任務就是先行趕往饒澤勘察地形。國君出獵不是一件小事,沿途動用的民夫,當地的接待,宿營的位置,都是絲毫不能出差錯的。而且隨從衆多,這些人的食物住宿都要從外面運進去,單靠獵到的幾頭鹿幾隻野雞,根本不夠填肚子的。
“田章無論是想自保還是心懷不軌,勢必也要集結人手。”我道,“找到他的據點在哪裡。”
“是,主公!”許歷袁晗告辭而出。
我沒有變裝,站在窗口等龐煖回來,筵几上放着幾卷竹簡。那是我從墨居抱過來的,本來想再看一遍,但又覺得心神疲憊,懶得去翻。裡面是這些日子周昌幫我收羅到的市井消息,全都指向一個人“田章”。
我見過田章。
他就是那個在齊王面前大大咧咧,一副急功近義的老將軍。他擔心墨者的勢力過大,表面上像是擔心齊國國君受到威脅,內在裡,呵呵,恐怕更多的還是擔心有一股突然崛起的勢力會把水攪渾吧。
不過這種反應倒是符合老先生的性格。他一輩子都在戰場上度過,對於朝堂的明槍暗箭實在缺乏領悟的天賦。他更不知道,他的反對會激起齊王的逆反心理,以至於齊國朝堂對於墨社在態度從曖昧變得友善。
相較於齊王,田章纔是我此番的目的所在。
因爲田章還有個更響亮的名字:
匡章!
我不知道這種訛傳是怎麼搞出來的,田章和田甲搞混還情有可原,但是“田”和“匡”這兩個字既不相類,發音也並不相同。齊國也沒有“匡地”封給田章……爲什麼列國都叫他匡章呢?
算了,這個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他出身田齊宗室,威王時出仕,在徐州盟會上擔任威王的近侍。他的簡歷可以說是一部齊國的戰爭史,從威王年間的桑丘之戰,到宣王五年時令人驚豔的五十日破燕之戰,再到讓楚國由盛轉衰的垂沙之役,最後到率領聯軍攻破函谷關。
數十年征戰中,田章只有一次敗績。那次戰敗也不能說是他的過失,主要是因爲宋王偃臨陣倒戈,秦國統帥又是有智囊之稱的樗裡疾,換了別的將領在那種情形下恐怕敗得更慘。
這樣的將軍不拉到我這邊,難道就白白浪費掉麼?
相比之下,齊王田地簡直就是一個渣。
這次不同於沙丘之變,我作爲一個旁觀者,感覺輕鬆無比。陶邑在齊國的眼線也在第二天傳來消息,告知了此番齊王狩獵動用的輜重情況。列中的糧秣給養各有定數,從運送的糧草數目中就能得知動用軍勢大小。即便是齊王的親衛,每天的口糧也不會高多少,最多就是在主食之外加點副食品。
我只要算一下就知道齊王動用了將近五百人。
才帶這麼點人?是胸有成竹還是太掉以輕心了呢?田章的勢力大多在軍中,尤其是五都兵中有他多年的部署,一旦起事,勢力肯定不小。或許田地也是考慮到這個情況才決定把田章引誘到饒澤予以擊殺吧。
兩天的功夫一閃而過,快得連我都沒來得及仔細看看魎姒給我的報告。我只是以墨燎的身份收到了一起去田獵的邀請,不過被我拒絕了。因爲我實在沒有時間,還得跟某人談筆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