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不速之客是李兌的門人,來我這裡送請柬的。照理說我比李兌的官爵都要高,應該李兌親自來的,但李兌好歹是一家之棟樑,也算得上是聲名顯赫,差點成爲我頂頭上司的人,所以派了個舍人過來示好。
在言談中,那位舍人表示中尉兌絲毫不計較我杖斃他奴僕的事,也很感謝我爲維護首都治安做出的工作。同時他因爲沒能挖掘我這樣的賢人感到慚愧,尤其作爲組織部長壓力很大,工作沒到位云云。
我喝了酒之後頭昏沉沉的,恨不得他說完早點走,連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那人才不識相地告退。蘇西也早就不耐煩了,不等那人走出正堂就叫了小翼把我扶進屋裡。我那時候已經僅剩一點點神智,知道有人給我擦臉擦身,隨後就昏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頭還有點暈,看到桌子上的拜帖纔想起來昨天李兌的人來過。至於談了什麼實在有些模糊了,還好昨晚有小佳在旁邊斟酒掌燈,將談話內容向我重複了一遍。
我頭腦清晰之後,判斷力也就回來了。李兌那小子故作矜持,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人都是有感覺的,樂毅真是那麼容易戲弄的麼?至於他拉攏我的目的,今天上朝就可以知道了。
因爲今天我要提出邯鄲守備所劃歸司寇署。以後廉頗那小子就等於脫離了軍隊序列,成爲武裝警察部隊了。雖然只有百來號人,但架不住哥是大司寇,隨時隨地都可以擴兵,而且不用打報告。就和三千年後一樣,警察是公務員編制很難擴招,但人手不夠怎麼辦?輔警呀!邯鄲的遊散人口很多,這個資源完全可以開發利用。
本來這事沒那麼容易解決,因爲兵員配置是屬於大司馬的職權。好在趙國的大司馬自從趙雍掌軍之後就一直被架空着,公子成並沒有把這視作對他權威的挑戰,肥義也不覺得這一百人能頂什麼事,按照傳統上的兵刑不分,在很多人看來大司寇和大將軍也沒什麼本質區別。於是,這一百人理所當然地劃到了司寇署名下。
唯一一個反對意見是李兌提的。
“當年邯鄲夥不過五千戶,守備則有百人,是以一人管二百人餘。”李兌道,“如今邯鄲人口數十萬,守備任只有百人之數,去老弱之後不足七十人,是以民多有敢犯者!臣請王上增擴守備,使未萌之犯畏而不敢。”
說得很有道理,人口少的時候一百個警察還夠用,現在十萬人口了還這點警察,的確會降低犯罪成本。更重要的是,這是李兌在向我示好,投我所好,好消除我們之間的隔閡。只有如此,到時候他纔會有一支強大的國家暴力團隊站在他身後。看來他還不知道我跟安陽君和樂毅的關係,否則死活不會同意擴充司寇署的武裝力量的。
有了王命就方便多了。
每個社會都有自己的習慣和漏洞。三千年後,你要是敢聚集百八十人上廣場散步,鐵定被抓,但要是開個保安公司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招募青壯聚在一起搞軍事訓練——只需要登記而以。現在也是一樣,國君很怕卿大夫們造反,所以想盡辦法限制卿族的勢力,遏制世家的發展,尤其對世卿世祿感到恐慌。
但是……
諸侯都沒有取消私兵,就連法令森嚴的秦國都允許私兵的存在。只要你有錢,就可以招募私兵,配備制式武器,甚至比制式武器更精良的武器。唯一管制的只有馬匹而已,那也是考慮到優先國家。除了不要公開軍事操練讓人覺得害怕,你就是招募一萬人的大軍都沒人管——當然,還沒有人有錢到這個程度。
募兵制雖然已經在小範圍內誕生,但是性價比極低,費用極高。初期的百金騎士就是募兵制,趙雍還沒死就已經呈現出撐不下去的窘況。
現在還沒有民族國家的概念,中央集權的意識也只是萌芽,私兵作爲商周遺蹟勢必還會繼續存在個幾百年吧。
雖然我有命有爵,歲俸也漲到了八百石,但是要想養私兵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好在這個時代的另一個特色就是公私分得不那麼清晰,尤其脫離了軍隊編制的守備所,調動他們連虎符都不用。
而且可以公開練兵。
我找來廉頗,兩個人要了一間小包房,沒有女樂,只有酒肉。廉頗見這陣勢也收起了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先抓起骨頭棒子啃了個飽。我因爲有心事,所以吃得並不多。等他吃飽了,我也差不多好了。
“說吧,什麼事。”廉頗道。
“廉子,你我相識也有一段時間了吧。”我先套近乎。
廉頗不吃我這套,重複了一遍:“說事吧。”
我腦中瞬間閃過了好多個開場白,好像沒一個能用的。最後我說:“我想把你們守備所,訓練成一支精銳。”
“好啊。”廉頗十分爽快道。
“你不反對?”我疑惑了。
“爲什麼要反對?”廉頗端起酒喝乾,“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天下戰國征伐不斷,好男兒當然應該上陣封爵,誰想一天到晚混在市井裡?”
我一想也對,老是拿我那套虛無的三觀來套這些上進的好男兒顯然不太合適。我索性直接道:“操練過程會很苦,能行麼?”
“操死那幫兔崽子!”廉頗恨恨道。
我有了這句話,徹底放鬆了。
冷兵器時代,兩軍相逢勇者勝,如果士氣不相上下,那就只有陣型穩固者勝。五十年前,天下第一本陣型大彙集出現了,作者是孫臏。他羅列了十八種陣型,除非是職業軍人經受了長久的訓練,否則根本只能存在於竹簡布帛上。
我挑了最沒技術含量的方陣,銳擊陣和圓陣開始操練這些守備兵痞。常年混跡於市井,他們察言觀色偷雞摸狗的本領很高,但是血氣已經磨滅,根本不能跟趙國精銳相抗。又因爲都是邯鄲本地人,所以回家就會鬆懈。我索性準備了充沛的肉食,紮下營寨,不讓他們回去。
“我快壓不住了。”廉頗終於受不了了,跑來找我。
“找兩個有人望的出來,用軍法治一下就行了。”我說。
三十軍杖,太平無事了。
其實這支受訓部隊只有三十人而已。
一來是考慮到經濟的支撐力度。二來是動靜一小點不至於引人矚目,不會影響邯鄲的日常治安。三來嘛,這些人都是廉頗的死黨,有最好的福利當然從自己人開始。我努力回憶了兩個晚上才把大學軍訓的軍體拳回憶出來,這在現在可是不傳之秘啊!
下一步就不止是三十人了。
守備所的老弱要替換成青壯,十三郎那邊也必須給我準備五百人出來。這次可不是說說而已,那些在街頭遊手好閒的青少年只有兩條路可選,一是到我這裡來受訓,二是去住地牢。這道題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很簡單的吧。
我的工作重心開始調整,每天早上朝會,然後去司寇署理事。中午左右到城外的營帳看三十人操練,檢查訓練大綱的完成情況,指導工匠製作簡易的健身器械。如此一直到晚上纔回家休息,聽取小翼和寧姜的報告,安排一些不能讓人知道的隱秘事,難得有閒了就和蘇西彈彈琴聊聊天。
過了五月十五,天更熱了。這天我剛回到司寇署,仇允就開始彙報全國法官輪訓的事。我做了一點小小的修改之後就交給他去辦,然後是賈政來彙報法學院籌備的問題。等打發了他們兩人,許歷做到我面前,好像有點賭氣。
“大司寇,”許歷直呼我的官名,“你看我們哥幾個,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回哪?”
“當然是哪裡來回哪裡去,難道一直在這裡當個胥徒?”許歷憤然道。
“呦,看來對我有所不滿啊。”
“兄弟們本來是上陣殺敵覓一個封爵,誰都不是衝着當刀筆吏的看門人來的。”許歷屈起一腿,不住抖動,顯示出他內心的焦躁。
我放下筆,看着許歷道:“其實我有一個想法,需要十來個精壯,打算培養成徒手搏熊羆的精銳,可惜找不到人手。”
許歷當即就跳了起來:“什麼叫沒人!哥幾個就是百戰餘生的精銳!只要你會練,咱們這就開始練!”
我所有的軍事知識來源四個地方:一、大學軍訓。二、寢室臥談會。三、影視作品。四、師父講的兵書。
現在看起來,前三者很不靠譜,第四個太大而化之。我也是摸着石頭過河,真正有用的是當年心血來潮去混健身房時學來的鍛鍊理論。疏菜,穀物,肉類,蛋白質,雖然不太充裕,但是總比火藥好搞得多。附帶說一句,我完全不記得火藥的經典配方,除了知道用到木炭和硫磺,第三要素怎麼都想不起來,最終還是放棄了。
許歷這支被我視作特種部隊的部隊當然不能整天站隊列,前後左右亂轉,他們必須更難,更強,更靈活,以及服從紀律。非有超強的意志不能擔任我希望他們承擔的重任,所以我充實了一些看似並沒有資格進去的人……用來激勵上進,凡是不合格的就只有含羞離開。
邯鄲是個沒有秘密的城市,我很快就被主父召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