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既無子嗣, 又無婦德,將來何以母儀天下?”太后略帶哀怨地低低嘆了一聲,揮揮手道, “罷, 罷, 罷!這事情, 究竟是怎樣的, 皇上心裡只要存着些公允便是了。既這麼着,哀家別的不說,只願皇上莫要委屈了老四他們夫婦。”
皇上略帶憐愛地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我, 揮揮手叫我們起來。
“兒子明白母后的意思,”皇帝低低地道, “玉兒心胸寬闊, 朕自然不會......有所偏頗。來人, 先把太子妃攙進孝儀宮歇着吧。”
太后的臉上浮起一絲不快,但終究忍了下去。
“父皇, ”我那一刻也不知哪裡來的想法,竟脫口而出道,“太子妃也在外面跪了許久,正好太醫們還未出宮,不若就教太醫爲太子妃把把脈, 若是太子妃真因爲此事有個什麼, 玉兒也於心不安。”
皇上這次真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道:“真是賢惠的孩子, 虧你想得周到, 朕準了。呂太醫,你們這就進去瞧瞧......”
元昶咬緊嘴脣, 死死地握着我的手,攥得我生疼,而我們的心裡,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芝蘭和孝儀宮的一羣宮女陪着我回了小閣簡單梳洗了一下,宮裡這是非之地,我並不想久留,況今日之事一出,我更加希望能早一刻回到晟親王府。太后已吩咐了香車軟轎等在外面,現在,獨獨等我了。
披上了太后方纔賞的新披風,我被裹得像一隻熊一樣搖搖地走了出去。剛要進正殿拜別太后和皇帝,我遠遠地見元昶走了過來,親身攙住了我,在我耳邊喃喃地道:“什麼也別說。”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殿裡,嬪妃主位的臉上都漾着一種詭異而尷尬的笑容。
“你,你方纔,說什麼?”皇上問着跪在下手的太醫。
“老臣恭喜皇上,恭喜太子,太子妃已經有喜了!”
“多久了?”皇后開口,怯怯地問了一句。
“微臣看來,大概有......”精明的太醫說到一半,突然掩了口,話一轉鋒道,“娘娘恕罪,老臣方纔老眼昏花,只道太子妃有喜,並未仔細察其月數。”
“哦,”太后的反應是最快的,只見她臉上雖不大有喜色,但嘴裡卻還是淡淡笑道,“這個,自然好。你們下去吧。呂太醫,太子妃一向身子不好,這一胎,也難說會不會坐得穩,對外面,就先不要聲張了。明白麼?”
太醫們的眼中都閃過一絲會意,便紛紛叩下頭去道:“微臣明白。”
太醫出去了,孝儀宮裡似乎在醞釀着一種可怕的氣氛,我不由地偎在了元昶的懷裡,既忐忑又期待地等着主位上的人發話。
“皇祖母,父皇,母后,”太子出列跪下道,“兒臣不準備要這個孩子,喬霽月最好還是用些麝香,打掉這個孩子。”
“太子!”皇后低聲勸道,“你這是做什麼......”
“爲什麼?”皇帝低沉卻威嚴的聲音響起。
“因爲這個孩子不是兒臣的!”太子朗聲答道。
“你說什麼?”皇帝低聲喝問道。
“兒臣只是據實稟報。”太子不卑不亢,“兒臣與喬霽月,並無夫妻之實。”
大殿上又沒有了聲音,我不知道太子回來後,對於他下江南這一段時間裡宮裡發生的事情到底瞭解多少。照現在的情形看,或許,他還不知道皇上也捲進來了......
“皇上,”太后緩緩地開了口,“這樣也好,畢竟,喬霽月身上的這個孩子,究竟有些問題......”
“不!”皇上斷然喝道。
我愣住了,斷不料,皇上竟會說出這個字。元昶摟着我的手臂也不自覺地僵住了。
“太子,”皇上緩緩地道,“你小時候上書房,可還記得孔孟之道里曾講‘仁者愛人’之說。現如今,霽月的身體並不好,如若現在做這些事情,難保不會一屍兩命,你今後自是要君臨天下之人,怎可說出這等不仁之言?”
這個荒謬透頂的解釋,倒讓我忍不住想笑了。
“那麼,父皇的意思是,”太子有些憤憤地開了口,“要兒臣的太子宮裡養別人的孩子爲世子?!父皇,皇室血脈純正不容玷污!您這裡只道兒子宅心不仁,爲何卻不說喬霽月她身爲東宮之首,違婦德,犯七出。若在民間,這樣的女子死一百次都有了......”
“什麼血脈不正?!你滿口裡說的是什麼?!就算如此,那你又待她如何?”皇上似乎失去了理智,憤然地吼道,“你對父命君命陽奉陰違,成婚兩年,竟無房事!這倒還罷了,竟然還獨寵青樓女子!你這又怎麼說?!”
我有些擔心地看向元昶,竟發現他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揚。
“皇上!”太后急切地打斷皇帝的話,“眼下到該想想這事情要怎麼解決,太子縱有千般不好,終究也不是什麼大錯,可喬霽月這事情,是真真不能拖的。”
“朕要太子留着霽月的孩子。”皇帝不客氣地道。
“皇上,”太后冷然道,“做事情,可斷不能如此感情用事。這事情,且不算是太子的家事,即便是太醫,也已經能推出喬霽月到底是何時有的身孕,這事情傳出去,太子的臉面豈不盡失?難不成皇上就一點都不在乎我天家的威嚴麼?”
“朕心意已決,”皇上諷刺地道,“母后的好意兒子心領了,可這件事情,恕兒子難以從命。”
“兒臣敢問父皇,”太子冷笑道,“父皇此舉爲何?”
“太子!”皇后這一回是真的急了,忙打斷道,“沒聽到你父皇說什麼嗎!”
“母后,”太子的眼睛盯着皇上,一字一句地道,“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孩子是要算在兒臣名下的,兒臣當然要問個清楚!”
皇帝怒氣衝衝地盯着太子,卻無法開口解釋任何事情。最後,皇帝憤怒而尷尬地道:“這是聖旨,你爲臣子,只須遵旨,何來多言?”繼而,皇帝又狠狠地對太子道,“你可要小心,若是那孩子出了一星半點差錯,你這太子也不用當了!”
頃刻,皇帝明黃色的身影便離開了孝儀宮。
紅顏禍水,這話說得一點也不錯。皇上癡迷太子妃到這地步,這是所有人都萬萬不料的。
“皇祖母,母后。”太子愣了好一會兒,方纔醒神似地跪下,頹然道:“兒臣正位東宮多年,從未充裕過太子後宮,今日既有如此醜事,兒臣心灰意冷,兒臣懇請皇祖母下旨,爲兒臣擇良家女子冊封良娣,良媛,承徽,昭訓,以及奉儀。”
這種補償似的懿旨倒讓我真的覺得又辛酸又好笑。堂堂太子竟然必須要把這種事情打碎牙齒和血吞,任是誰看了,恐怕都會覺得不忍吧。
晟親王府。
府裡的郎中將手搭在我的脈上好一會了,過了兩刻,便有芝蘭過來幫我簡單收拾了一下穿戴。
元昶匆匆地走回屋子,坐在我的牀邊,郎中跟在後面,也進了來。
“怎麼?”我看着元昶的神色,心下不知爲何竟起了一絲不安。
“夫人,”郎中的神色也頗爲凝重,“奴才有一事相問。”
我點點頭,示意他儘管開口。
“夫人這一陣子,可用過放有藏紅花或是藏青的吃食?”
“藏紅花?”我微微皺了眉,自我有孕後,府中的事物都是千挑萬選纔敢奉上來的,這又是怎麼回事?心下疑惑不解,我不禁開口問道,“郎中所指爲何?”
那郎中與元昶迅速對視了一下,見元昶點了頭,這纔開口道:“夫人,今日宮中之事。雖說摔上一跤,十有八九會動了胎氣。可依奴才看,夫人的脈象,遠非如此。奴才斗膽揣測,夫人有孕這幾日,是否曾不慎服用過藏紅花或是藏青一類,易於滑胎的藥物?”
我左思右想,覺得自己也不至於不慎到這地步。半晌,我疑疑惑惑地對元昶道:“這些日子,每一餐都是在府上用的。大約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那在宮裡呢?”元昶抓緊我的手,“你總是斷不了會進宮的?”
“宮裡?”我思索道,“太后那裡,母妃那裡,母后那裡......母后?”
我剛想把我的疑惑說出來,然而話到嘴邊,我卻猶豫了一下,對郎中道:“府中可有現成的藏紅花,拿一些來我聞聞。”
早有下人轉身去取了,不一刻,芝蘭託着一個小瓷碟兒進了來,裡面是紅紅的一小堆。
我捻起了一絲嗅了嗅——自是草藥甘苦的味道,不甚好聞。然而卻真的有幾分熟悉,難道真的在哪裡聞到過呢?
“怎樣,”元昶有些焦急地問道,“可有些頭緒?”
“甘中帶苦,”我苦笑了一聲,心想方纔幸好沒有冒失地說出我的懷疑,“咱府裡給你養胃的藥茶也和這差不了多少,我又如何能辨得這麼仔細呢......”
茶,茶?我說到一半,忽地住了口,茶,是啊,若是在茶裡面下了這些,誰又能查得出來呢?!
“難道......”我腦中閃過一絲靈光,“說起來,似乎在哪裡品過和這味道相似的東西,可是,我並無十足的把握。”
“是什麼?”元昶比我還急幾分。
“茶水,杭白菊的茶水,”我若有所思地道,“是了!太后的壽筵,那日的茶,也是她準備的!”
“什麼?”元昶疑惑而焦急地問。
“或許,是太子妃,”我疑疑惑惑地道,“這幾日,只有她調出來的茶水,纔會帶有這種相似的味道。”
元昶忖度了片刻,便與太醫出去了。不大的工夫,又折了回來。見他要休息,我忙撐起身子爲他解衣。
“好了好了,”元昶一迭聲地扶我躺下,“我自己來吧,你身子要緊,好好休息。太子......太子妃......”他對上我蒼白的臉色,“玉兒,你放心,我不會放過他們的,不會......”
“我知道,知道......”我本想安慰他兩句,但淚水卻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