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繡陽進入王府之後,爹就很少再來看我。不過,繡陽卻愈加殷勤地來到我房裡。除了教我一些中原的新巧活計之外,就是和我閒聊一些宮裡的事情。而我這一陣子最頭疼的,是安姬在浣衣房說過的一些話。安姬說得沒錯,沒有色衰的她,爲什麼會恩遲?到底是什麼原因讓爹爲我付出了這麼多?或者說,我現在隱隱覺得,我的榮寵,並不如爹在草場上說得那麼簡單。
“王府是一個古怪的牢籠。”我常常會這樣想。但最差,我還不是爹的寵妃,再不濟,不過是過回一年前的日子。我最擔心的並不是失去富貴,而是,這種由榮變辱的過程,帶來的更多的是心中的痛苦。
我不是一個藏得住事的人,終於有一天,我在閒聊中問繡陽:“繡娘,玉兒有一事不解,不知繡娘可否略解一二?”
“郡主所問何事?”
“凡榮寵之事,必有緣由,繡娘以爲,玉兒的榮寵,所謂何來?”
“郡主不一直都是王爺的掌上明珠嗎?”
我小心地一笑,接口道:“那麼,玉兒這樣講——繡娘進府這麼久了,爲何單獨對玉兒另眼相待?”
“郡主所知爲何?”
“你我都是聰明人?就不要兜圈子了。王府上下郡主無數,可您只用郡主稱呼玉兒,這不是很奇怪嗎?而且,琴棋書畫,您也只對玉兒一個人傾其心血。您能否告訴玉兒,這一切,所謂何來?您莫說玉兒稟性異常吧。”
繡陽有些猶豫地笑了一下,繼而開口道:“這事,說來有些長。郡主可否記得我們海西族四十年前那位自擇夫婿的海西明珠?”
我點點頭。
“她,就是當今太后。太后當年幫襯着宇文家族起兵,我們海西一族自然是功不可沒。可是太后當年並無己出,只得收養宮人子,並將其推上帝位,這人便是當今聖上。”
“那又如何呢?”
“聖上即位後,一心要坐穩中原,這本也無可非議。但聖上竟然爲籠絡中原,而再三削減海西勢力,全然不念當然入主中原之恩。太后希望,我海西族能得以再度與皇室聯姻,以求自保。”
“那麼,太后的意思,是要我……”我猶豫了很久,很羞澀地開口道,“嫁給皇上?”
“繡陽想不是。”繡陽很冷靜,“聖上已立中宮,現在這樣做並無甚意義。繡陽猜想,太后看準的,應該是太子。”
我一言不發地低了頭。
繡陽見狀,拉了我的手:“郡主放心,太子與您年歲相當,尚未有所娶,且儀表豐美,飽讀詩書,決不會委屈了您。”
我沉思良久,方纔理清了頭緒:“太后,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個主意的?”
繡陽想了想說:“主意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去年,哦不,該是前年王爺進宮時,太后纔跟王爺提起了。”
“芝蘭,去廚下叫一碗安神湯。”
“小姐,這都三更了,這要是讓下人們知道了,保不齊又有什麼閒言碎語。”
我悶悶地嘆了一口氣,在牀上輾轉難眠。從前夜不能寐的時候,總有姨娘在一旁絮絮地說着故事,而今日,卻不能夠了。
“小姐還在想白天的事?”
“芝蘭……”我沉沉地答道,“你說,這聯姻,是福,還是禍呢?”
芝蘭很迷惑地看着我:“奴婢不知道。從前,奴婢的娘就說,女人啊,就是要嫁的好。如果郡主能嫁給太子,那郡主的後半生少不得是榮華富貴啊。”
我翻身坐起來:“照你這麼說,不愁吃穿,就是嫁的好?”
芝蘭忙陪着笑把我勸回在牀上:“這不過是奴婢孃的傻想頭,奴婢小時候家裡窮得緊。奴婢娘生奴婢的時候,家裡連口熱湯都喝不上,娘就常說,要奴婢以後嫁的人,一定得有吃有喝才使得。”
我緊緊地盯着她:“要是嫁娶真得這麼簡單,倒也省了心。可是,富貴已極的家裡卻常常不是如此。自古以來,後宮明爭暗鬥,善始善終的女人少之又少。遠的且不說,你看看安姬,甚至還是青春正勝,就被莫名其妙地關進了冷宮。”
“小姐的意思是?您不想嫁給太子?”芝蘭擔心地說,“那,老爺會同意麼?”
我搖搖頭:“事到如今,我哪裡還有想不想的念頭?這都已經是急箭在弦了。爹寵我到如此地步,我也斷然沒有不報之理。況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沒有不願意的道理。只是婚後又是一番明爭暗鬥,真真叫人懸心。”
芝蘭安慰道:“中原是禮儀之邦,許是不像咱海西這麼樣的吶。”
我苦笑了一下:“那又怎麼樣?若非明爭,就是暗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想來,還真真佩服太后,竟會自擇夫婿,嫁入宇文家。”
“宇文家那時候,還不是帝王家呢!”芝蘭嗔道。
“可是,”我轉了轉眼珠兒,“太后那般聰慧的人,怎麼可能把自己這一寶,壓在昏庸無能之輩上?”
芝蘭有些無助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的眼中也有着同樣的神色。姨娘說過,海西不缺少傳奇,可是,傳奇背後的代價是什麼,誰又明瞭?
夏天來了,就在海西接連下了幾場小雨後,府裡開始愈加忙碌起來。海西那位傳奇的女子,將要回海西省親。
爹爲了保全我的平安,儘量不要我出府騎馬,但是,採茶水的時候除外——他喝過一次我泡的花茶水,連連稱奇。故而此次太后在海西用的茶水,就由我來準備了。
我很高興隔幾天能以這樣的理由離開府中一小會兒,因爲府裡準備得越熱鬧,我對於未來的恐慌,就越加重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