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底,爹進京去覲見皇帝,回來時,卻帶了一個女子。
她是太后賞給海西王爺的側妃,名喚繡陽。
初見繡陽,我爲她的神采和氣質所折服。她也是海西女子,但卻生長於中原,是太后身邊的侍女。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卻有着出於常人的聰穎,其敏捷與秀美集中原與海西兩大優勢於一身。果然,入府不到一個月,她就成爲了爹的寵妃,下人們甚至議論說,繡陽將是成爲嫡妃的不二人選。
第一晚家宴上,她執着我的手細細端詳:“爺,早就聽說您這裡有一位郡主國色天香,依我看,再如何,也比不上眼前的這位芳華絕代。”
爹笑道:“你眼前的這位,就是那國色天香的了。”
我有些尷尬的低下頭。繡陽卻是驚喜地道:“王爺好眼力!郡主生得如此標誌,不知王爺可曾教她一些中原女子的技藝?”
爹略有些低沉:“那倒沒有,這裡也找不來這般的人來教。但我這女兒已經是通六藝的,還須教導些別的什麼?”
繡陽嫣然一笑,在爹的耳畔說了幾句話,爹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點點頭道:“你真真是個人精!”
回了房裡,芝蘭一臉憂鬱地對我說:“小姐,您看那個叫繡陽的女人,會不會對您有貳心?”
我挑了眉毛:“這幹我什麼事情?她過她的就是了。”
芝蘭嘆了氣:“您忘了安姬的事情了?”
草原上發生的一幕,我沒有對任何人講過。若是放在以前,我或許會對繡陽有所提防,但現在,我知道,不會了。於是,我淡淡一笑:“不會的,我知道,爹不會的。”
翌日,繡陽開始借各種理由到我房裡來。
說心裡話,我並不討厭這個女人。與府裡很多姬妾不同的是,她沒有把我當成一個高她一等女人的,更多的時候,她將我當作一個需要學習更多女紅的小妹妹。而爹似乎正在默許這種現象的存在,所以,我只有溫婉地聽從繡陽的各種教導。繡陽是個很會揣摩別人心意的女子,這恐怕也是她得寵的另一個原因。
一日,我騎馬歸來正在沐浴,繡陽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浴盆外。
——繡娘! 我驚呼!
——郡主莫怪。繡陽是見郡主騎馬歸來,想來郡主過累了,繡陽斗膽想過來幫郡主解乏。
我仍舊覺得有些難爲情——這卻不敢當,繡娘,論輩分,您可是我的庶母。
——那麼,孃親幫女兒揉揉肩,總使得罷? 繡陽淺淺一笑。
我一時竟不知如何推辭。任她的雙手搭上了我的肩膀。繡陽揉得的確舒服。我不禁讚道——繡娘好手藝!不知師從何處?
——郡主謬讚,揉肩這活計,關鍵在於用心二字。
——這怎麼講?
——繡陽見郡主騎馬歸來,雙手捏繮過就,肩膀兒只怕也硬了,所以纔給郡主捏肩,然郡主肌膚卻是吹彈可破,故繡陽也不敢用力,只是輕輕推拿。
我心下不由得暗暗稱奇,隨即玩笑道——若是給爹揉捏,只怕要用的力道就不是這般的小了。男人脊樑都結實,還不把你捏得累着了?
繡娘哧地笑了一聲——郡主好慧心!不過,男人的脊背卻不用揉捏,大都要敲擊。不然,繡陽也沒得力氣。
春天又來了,這是自我和爹相遇後的第一個整年,這個時候,一個新的生命降臨在海西王府裡——安姬在浣衣房產下了一個女孩。
這個孩子恰出生在傍晚,先頭有人來說安姬難產,爹哼了一聲,也並不過問。恰在晚霞滿天之時,這個女孩臨世了。
海西的傳說,是人盡皆知的,故這個孩子的降生,並不算多大的喜訊。
爹悶悶地喝了一口酒,罵了一句:“也不知是那裡的野種!”。旋即吩咐管家:“讓她帶着孩子好好在浣衣房呆着吧,本王沒工夫搭理他。”
繡陽趁爹不注意,悄悄兒塞給管家一個金元寶,又囑咐了幾句,管家忙答應着去了。
“爺。”繡陽斟了酒,嫵媚地笑道,“爺,您還是找個人去看看吧。就算孩子不招人稀罕,咱這會子也該積些福分不是?萬一出點子晦氣的事情,您想想,”繡陽迅速地瞟了我一眼,“咱郡主那裡,也過不去不是?”
爹瞪了繡陽一眼,喚了下人去略加照看安姬,但還是不肯認那個孩子。
這對我來講有幾分尷尬,我不知道繡陽是如何知道府裡以前的事情的,但既然安姬現在已經成了府裡的階下囚,而且也沒什麼挽回的餘地,再加上繡陽的提醒。我覺得我倒應該大度地表現一下我的寬容。
第二日,我去浣衣房看了安姬。
剛剛生產過的她看上去憔悴萬分,浣衣房不是什麼休養的好地方。
她看到了我,膽怯卻高傲地擡起了頭。
——你沒看到小姐進來麼? 芝蘭喝道。
我擺擺手,要他們都出去。
“這是帶給你的東西。”我淡然而語,“王爺不打算認這個孩子,以後,她可能也沒有機會離開浣衣房了。”
安姬古怪地尖笑了一聲:“小姐,你就真以爲,老爺會這樣相信你說的?”
“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話。”我平靜地說道,“我只是來給你送一些需要的東西。這地方,我沒有心情呆下去。”
“小姐,”安姬似乎有些高興地插口,“你是不是覺得,老爺會寵着你一輩子?別做夢了,看到我了嗎?我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的爹,他是這片草原上最無情的人!”
“那是你的看法,”我厭惡地看着她,“以色侍人者。”
“哈!”安姬神經質的叫了一聲,“以色侍人?不錯!可是我還沒有色衰!我們那個老爺啊!可比你想得要精明得多!哼!我這也是報應!不過,你也是逃不掉的,早晚,你也會被報應!”
“報應?你什麼意思?”
安姬睥睨着我:“噢?你不知道麼?看來我們的老爺也真了不起啊!哈哈哈!你也真是很聽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沒關係,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已經這樣了,你滿足了嗎?告訴你,你跑不了的,哈哈哈!”
我厭惡到了極點,轉身要走。
“等等!”安姬叫住我,“拿走你的這些假仁假義!告訴海西王大人,那個孩子死了!我可不想生下一個賤人,留着十幾年後去勾引他!”
“你說什麼?”我驚愕而憤怒地轉過頭。
“那個孩子死了!”安姬恨恨地說道,“我掐死了她!反正註定了紅顏薄命,現在死和以後死有什麼分別!?”
我痛苦地閉上眼,這,究竟是爲什麼?
“你幫不了她……”繡陽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冷靜地把我攙出浣衣房。
“你……”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郡主應該明白,女人如果抓不住自己的男人,又能怨誰呢?”繡陽冷冷地說。
“不是的。”我搖着頭。
“郡主不是孩子了,”繡陽有些急促地說,“這,是女人的生存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