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華髮動的兩次大戰,雖在湘西很是轟動,卻被州里的官員按慣例捂了蓋子:一來爲了官職,二來爲了面子,三嘛,這樣的事在外面雖然稀奇,可在湘西地區卻是司空見慣,時不時的你打我我打你,就讓他們自相殘殺去吧。所以,並沒有引起省裡的注意。
可事情壞就壞在鳳凰機場的黃營長身上。
黃營長把王世華說成了是大土匪,手下有上萬人馬,一舉震動了湖北省,就把消息說給了湖南省這邊。然後,湖南省這邊一查實,雖然發現王世華並不是土匪,卻知道有江陰縣四大家族的存在。這四個家族把持着江陰縣,縣政府就是個擺設,這還了得?萬一這四個家族聯合起來造反的話……
鑑於州政府的無力控制,省政府這邊一權衡,決定直接由省裡派人下去當縣長,好好收拾一下江陰縣。
方家在省裡不是有點實力,而是很有實力,家裡世代從政。
方覺大學畢業後直接進入省政府幹了兩年,又被下放到地方歷練了幾年,很有年輕人的血性和衝勁,正義感強,在地方上乾的很突出,被百姓尊爲方青天,被土匪惡霸稱爲方杆子(杆子,方言,褒義,這裡形容方覺是個一旦脾氣上來,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死腦筋。)
三個月前調回省裡任職,看不慣省政府裡那些明爭暗鬥的齷蹉之事,過的很不適應。聽說江陰縣縣長的位子空缺,便不顧家人的反對,力爭這個職位。正好,省政府裡的人也覺得方覺的耿直脾氣跟大家格格不入,而且知道湘西民風彪悍,土匪多如牛毛,是政界的‘禁區’,就順水推舟,把他派下來了。
王世華心頭頗爲詫異,幾次想開口都忍了下來,直到對方說完,他讓對方下去休息。皺着眉頭想了很久後,對二狗子吩咐:“你去把老司城裡的幾個老叔都請過來。”
很快,虎叔、達叔、靜叔、中叔四人就坐到王世華身前。
見張翠雲要離開,王世華想了想,覺得這種大事有可能需要張家堡的幫忙,爲了讓張翠雲瞭解的仔細些,便於兩家緊密合作,便笑道:“翠雲,你也坐下聽聽。”
“好!”張翠雲大喜的應了聲,立即坐下。她雖然是當家主母,但權力範圍只能在內,男人之間的事她要過問,容易引起家族的反感。嫁過來後並沒有仗着孃家的權勢僭越這一條,因而得到了大家的一直讚揚。現在王世華點名讓她旁聽,她自然興奮。
王世華把羅峰寨的事和方覺縣長的事仔細一說,達叔便笑道:“虎哥,你講的沒錯,家主確實比老家主紮實得多。老家主像家主這般年紀的時候,最愛跟人爭強鬥狠,要聽到這事,還不得跳起來去找對方的麻煩?”
“老達,你少在這兒拍馬屁。”虎叔怒眼一瞪,道:“家主把我們幾個老東西叫來商量這樣的大事,那是看得起我們,讓我們給他出謀劃策,不是來聽你溜鬚拍馬的。”
“好了,你倆就別講了,正事要緊。”靜叔是幾個老叔中最謙和的,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趕緊勸解,然後正色道:“家主,我覺得,我們對羅峰寨的事還是先放放的好。不是怕那個狗屁縣長,而是沒這必要。”
“對!老靜講的對。”中叔一嘴接過去,接着道:“這個狗屁縣長位子,也就向家當它是個寶貝,一直捧在手心裡。這幾年被田家奪了過去後,兩家爲了縣長的位子明爭暗鬥了多少次。這次,這個方縣長到來,不管他有麼子目的,都得先跟這兩家過過招,我看,沒個一兩年的工夫,他休想管到縣政府以外的事。只是按家主剛纔講的,既然我們王家已經引起上面的注意,而這方縣長很有可能要對付我們,我看,我們沒必要當這出頭鳥,替向、田兩家去試探縣長,還是先忍下來,看看風向再講。反正經過最近的接連兩次大戰,朗兒門也需要休整一下。”
說到這兒,看了眼大家,見三個老兄弟都點頭,中叔笑道:“至於羅峰寨,反正都讓它逍遙了幾十年,也不在乎這幾個月,等老江從外面回來,我們武器充足後,就他那個破城,一鼓而下絕對沒問題。”
這些簡單的道理王世華都想到了,之所以把幾位老叔叫來,是因爲他拿不定主意:是趁新縣長沒來之前把羅峰寨攻下,還是暫時忍耐?如今聽幾位都這樣,他也只能選擇後者:“幾位老叔的話在理,就這麼辦。”
見家主雖然年輕,卻從善如流,幾位老叔都含笑的稱讚王世華英明。
“這個……我能講幾句麼?”
見張翠雲乖寶寶似的,說的極爲乖巧,虎叔笑道:“主母,請講。”
“我們雖然選擇暫時忍耐,但我覺得那個方縣長今後跟我們可能不對付,我們是不是該趁他立足未穩,給他添點亂?比如派幾個人打他冷槍,也不傷他,就是嚇唬嚇唬而已;或者趁他跟向、田兩家斗的不亦樂乎時,悄悄地給他加把火,讓他沒時間顧得上我們。幾位老叔覺得怎麼樣?”
這樣的計策是明擺着的,就算張翠雲不說,大家也會這麼做。只是,既然當家主母開了口,這面子得給,誰還能傻到點破?幾位趕死之士紛紛點頭,稱讚張翠雲雖然年輕,但腦瓜子聰明,今後可得多幫大家出出主意。喜的張翠雲眉開眼笑,一個勁地點頭,還時不時瞥王世華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王世華怕母老虎當場發威,也不好點破,只得讓二狗子去告訴彭鵬和二虎暫停此事,同時把江陰縣的地圖拿來。
跟幾位老叔對照地圖,商量起跟羅峰寨開戰前的部署的細節。
幾位老叔都是久經陣仗之人,對於這事,異常熱情,讓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晚飯時間。
就在王世華把幾位老叔請上桌,正要舉杯時,卻見信使衝了進來,單膝跪地,連汗水都來不及擦,邊掏信邊叫道:“家主,二爺讓小的快馬來稟報,新縣長方覺於中午時分突然抵達縣政府,並立即發佈了第一道政令。”
二狗子接過信,遞給王世華。
王世華打開信看了個仔細後,邊把信遞給左邊的虎叔邊冷笑道:“這個方覺還真是方杆子,雷厲風行的沒邊了。屁股都還沒坐穩,就發了神經,居然要求全縣所有的鎮長、鄉長,必須重新選舉。嘿!嘿!他還真把江陰縣跟別處相提並論,以爲我們都是畏懼政府的軟蛋了。”
趁着大家看信的時間,王世華對那信使道:“你休息一晚,明天一大早趕回去,告訴二叔,他在老司城的事,我原諒他了。同時,讓他這段時間把精力集中在這個方縣長身上,最好能跟他私下裡接觸一下,試探試探方縣長對我王家到底是麼子態度?”
“這個姓方的還真是腦袋長在門頂上——自視過高咯~!”達叔看完信,邊把信遞給王世華邊不屑的冷笑道:“我們把他當縣長,他纔是縣長,要不然,他屁都不是。家主,用不着太在意。”
“不!達叔,我覺得這次恐怕跟以前的那些縣長不一樣。”
“家主講的對,這個方縣長既然是因爲我們王家而被省裡派下來,我估摸着,他是來者不善。”
“來者不善又能怎麼樣?他拿麼子跟我們拼?”達叔冷笑道:“難道他還能從省裡帶兵下來?切!”
達叔如此,說的自然是反話。
湘西土匪自古就本能的愛跟官府作對,就算官兵不是奔他們去的,可經過他們地盤時,他們也會下意識的要打官兵的冷槍——敢跟官兵作對,會被譽爲好漢,是宣傳自己和自家山寨最好的利器,因而大家都熱衷於此。而最正確的方法就是事先連路派人去跟土匪打招呼,俗稱拜山。
最有名的一次是1935年6月,國軍大舉圍攻紅軍,結果,從外地來的人馬或多或少的比預定時間稍晚了點,而其中有兩個師一個比預定時間晚了六個多小時,一個居然晚了一夜,原因就是這兩個師自以爲人多勢衆,沒把土匪放在眼裡,結果,就悲劇了。一路而來,在這個山頭被人打了幾槍,不得不停下還擊。然後在那片林子裡又被打了黑槍,不得不派人去圍剿。此事被土匪們大肆宣傳,一時成爲嘲笑國軍的笑柄。
反過來說,你要打了招呼,這些土匪或多或少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一見你要去打他的親朋好友,自然要趕快派人通知。等你趕到目的地,對方要麼已經人去樓空,遁入山林,要麼早已設下埋伏,就等你一頭栽進來。因而,纔有湘西土匪越來越猖狂之勢。
“那可講不定。萬一向家或田家背後支持他,給他開路的條子,讓他引外面的人進來打我們,那不是很麻煩?”
“向家和田家有這麼短視的人麼?”
“兩位老叔就別爭了。”王世華知道這些老叔閒的無聊,就愛鬥嘴皮子,可現在不是時候,只得插嘴:“這個方縣長對我們的態度還不明確,我們雖然不拿他當回事,可也不能太不當回事。這事,容我仔細想想再講。”
見王世華如此說,大家也不好再說這事,只得繼續談羅峰寨的事。
晚飯後,王世華一個人在書房呆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出門時,面色肅穆,顯然還是沒想到拆招的好辦法。想睡又睡不着,出門走走,沒想到,這一走,卻讓他找到了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