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聲剛入耳,秦明啓就感覺右臉一寒,有個東西擦過,釘在馬車的車棚子上,發出“哚”地一聲細響。
仔細看去,卻是一把飛鏢。
沒想到張翠雲這般彪悍,居然說打就打,讓秦明啓顧不得救援那個車伕,挺住身體,收起了笑容,戒備着對張翠雲抱了下拳表示感謝:無聲出手,那叫偷襲,乃小人行徑。提聲後再發鏢,就是一種光明正大的行爲。
剛纔的出聲提示,只是下意識所爲。正在氣頭上的張翠雲,對於秦明啓的客氣,連看都沒看,緊盯着小梅。
小梅到爽快,一步跨過去,跳下馬車就一鞭子抽在車伕身上。
“啪!”
馬鞭雖短,可現在正值夏天,車伕只穿了件單薄的衣服,一鞭子下去,衣服立即抽爛一條鞭口,一條紅色的鞭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腫起。
“啊!”
車伕淒厲的大叫一聲,本能的向旁邊的觀衆滾去。
觀衆們對秦明啓叫好,是因爲他爲大家解決了困難,也因他的個人身手了得。可對這在馬受驚後居然無能的不能讓馬停下的車伕,卻是深深地痛恨。
“小梅,沒吃飯啊?對這種禍害百姓後,卻不知道悔改,還想仗着家族權勢逃避罪孽的惡奴,你跟他客氣麼子?”
小梅立即將馬鞭指天,狠狠一鞭子下去。
“啊~!”
車伕疼的渾身猛顫了三下。
小梅反手又是一鞭子。
“啊!”
馬腹疼的縮捲成一團,如球一樣亂滾。
觀衆們對這場面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卻無人敢於出頭。
就在這時,卻見一位年輕人,在朋友的攙扶下擠過來。右臉紅腫,嘴角流着血絲,筆挺的西裝早已褶皺不堪,沾滿了灰塵,胸前的照相機破了一角,顯然也是這次馬受驚的受害者。一見車伕的慘樣,他張嘴叫了聲:“好!”
聲音不大,還有些嘶啞,可攙扶他的那羣人卻齊聲大叫:“好!打的好!”更是用照相機連連拍照。
有人帶頭好辦事!剛纔大家礙於車伕是田家的人,不敢出聲,見有人出頭,自然跟着叫好。
“對!抽的好!”
“打的好!這樣的惡奴,就是缺乏管教!”
“打!狠狠地打,最好直接打死算逑。”
……
小梅也不是個善茬,在觀衆的鼓舞下很是興奮,越抽越起勁,鞭子聲不斷,叫好聲不斷,最後,車伕的衣服被抽爛,皮開肉綻,渾身是血,鞭痕累累。
“呸!惡奴。”
“好!打的好,這樣無法無天的惡奴,就該有這樣的下場!”衆人紛紛怒視,那個被打的年輕人則狠狠地對那車伕身上吐了口帶血的濃痰,他那幾個朋友也跟着吐痰。觀衆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人敢於學習他們的行爲。
見車伕暈過去了,小梅呸了聲,將鞭子一丟,跟女俠似的,高昂這頭,對周圍抱拳一禮,這纔回到張翠雲身邊。
王世華原本是要幫忙的,可一見張翠雲並沒有直接對那秦明啓動手,而是通過打車伕來羞辱秦明啓,頓時就明白了張翠雲要幹什麼。所以,他一直斜靠在一樓大門口的門框上,笑嘻嘻地看着,心頭卻等待着田家那邊的反應。
那幾個年輕人一出現,立即吸引了王世華的目光。在湘西,能有衣服穿就不錯了,一羣人都穿着西裝之類的高級貨,在打滿補丁衣服的人羣中,有種鶴立雞羣之感,想不吸引目光都難。在王、田兩家爭鬥的前沿中,他們居然敢無視田家,就更能說明他們的身份不簡單。加上他們說的是國語(普通話),非本地人,更是人人胸前都掛着個照相機,時不時的對車伕和小梅拍照……王世華心頭估計:他們多半是外地來的記者。
秦明啓見王世華靠在門框上,心頭一喜,正想着如何將王世華激怒而動手,沒成想,張翠雲卻冷聲問道:“聽說半個多月前,你也想到張家堡去打擂?”
“對!”秦明啓大喜,看着王世華,趕緊譏諷道:“只是沒想到被宵小之輩捷足先登了。”
王世華一點都不生氣,反而笑嘻嘻地擡了下右手,算是跟他打過招呼:你且得意着,等時候到了,老子再跟你算總賬。
張翠雲異常憤怒,怒目圓睜,橫眉冷對,雙手卻向左右腰間一摸,刷地一下抽出兩把砍刀,
她這兩把砍刀的刀背比普通砍刀要厚一半,刀身細了些,長度卻長了一尺,有點怪異。而她的起手式卻是右手握刀舉高,左手反手抓着,顯示出她接下來的招式會用個‘巧’字。
“就你這狗熊樣,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來!來!來!我家籠子裡的母熊正好缺個伴,本小姐這就抓你回去跟它配對。”
說完,一個箭步上前,右手的砍刀向秦明啓的大腿凌厲砍去。
秦明啓不敢大意,一個燕子翻身,利索的從馬背上跳到另一邊。
“居然派個女人出戰。怎麼,王家的男人都死絕了麼?”怒視王世華,冷笑道。他是真的不想跟張翠雲動手:在男尊女卑的觀念下,哪怕是江湖上,女人也被視爲弱流之輩。看張翠雲這起手式,走的是‘巧’字,正是他大開大合的功夫的剋星。打贏了很正常,江湖上也不會叫好;可萬一不小心打輸了,那會被人笑話一輩子。
“大膽!”王世華的護衛齊聲怒喝,提棍要衝出去,卻被王世華抓起棍子攔在門口。
王世華對秦明啓看了眼,不屑的撇了下嘴,雙臂抱棍,昂首望天,一副你還不配的樣子。
“你亂叫個麼子勁?本小姐是張家堡的張翠雲,不是王家的人,少在本小姐面前扯東拉西。看刀!”
就在張翠雲舉刀要攻時,對面的田家酒樓終於有了動靜。
“住手!”
王世華擡頭看去,心頭有些詫異,來的居然是田家未來的當家人田家富。
兩家酒樓都有三步臺階,因而比街面要高出半米,到讓兩人能無阻的對視。
田家富了了眼王世華後看了車伕一眼,一揮手,有四個護衛跑過去將車伕擡回店裡。藉着這短暫的功夫,田家富又掃了眼張翠雲,心頭很是不爽:張翠雲那意思是說:這事,跟王家無關,有本事你衝我張家來。這跟計劃有些出入,讓他有些爲難。張家可是有正規軍,正愁沒借口介入,田家如何敢招惹?
就在田家富目光深沉,思緒如電時,沒想到,那幾個西裝筆挺的記者卻怒氣沖天的衝了過來。
打頭的那人約二十六七,戴着副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膽子卻不小,怒視田家富,沉聲問道:“這車伕是你家的?”
你又是哪根蔥?田家富大怒,正要呵斥,沒想到對方一見他點頭,先開火了。
指 着田家富,暴跳如雷的咆哮:“你家的惡奴在鬧市縱馬狂奔,踩踏撞傷多人之後,不僅沒有絲毫悔改之意,反而仗着權勢有恃無恐,簡直是無法無天。現在是民國,不是封建朝廷,我問你,你家的惡奴到底有什麼資格,敢無視百姓,敢當場行兇?”
王世華心頭那個樂呵勁啊,嘴巴都快笑歪了:這些記者果然口鋒犀利,開口就是一頂接一頂的大帽子,瞬間就把馬屁受驚的事上升到國家民族大義的高度,抨擊的張家富面色發紅,暴怒的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記者一指田家富的鼻子的那一刻,整條街瞬間鴉雀無聲,大家呆若木雞的看着:世家大族不是人人都敢挑戰的,尤其是龍塘鎮被田、王兩家控制了二十多年,其威嚴早就深入人心,出了老對頭外,還沒見過誰敢如此放肆……沒人敢對車伕吐口水就是最好的證明。
“好!講的好!這樣的惡奴,就該死!能教出這樣的惡奴來,可見,主人家也不是個麼子好東西!”
作爲老對手,見對方吃癟,心頭就樂呵,只是自己這邊的帶頭人沒發話,大家還不敢出聲,畢竟,這裡面還有個‘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區別對待。現在好了,見自己這邊的未來家主首先叫好,擺明了是要噁心噁心田家富,哪還不知道怎麼做?
“對啊!這樣的歹人,就該滾出龍塘鎮,免得玷污了我們龍塘鎮的名聲。”
“沒想到,田家人居然這麼橫行霸道,這樣下去,我們這些老百姓還有活路嗎?”
別人怕田家,可王家人不怕,紛紛落井下石。
那幾個記者一見百姓呼應,頓時人人趾高氣揚,一副爲民衆出頭伸冤的好漢樣。
王家人一罵,田家人立即就把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區別轉化爲內部矛盾,自然是要猛烈迴應。
“馬兒受驚,關田家麼子事?少他媽的在老子這裡無理取鬧。”
“車伕的是,跟我家有麼子關係……”
自從王世華的話一出口,圍觀羣衆立即作出了反應:王、田兩家的人開始往各自陣營那邊跑,剩下的人則要麼躲進客棧,要麼快速離開,而那些店鋪,迅速關上門窗。剛剛還擁擠的街面上,迅速形成了以街中心爲線的兩大陣營……這是王、田兩家又要大打出手的徵兆,大家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門清的很。按多年培養下來的規矩:羣架一旦打起來,除了王、田兩家直系的店鋪外,不會衝擊對方地盤內的無辜店鋪,他們也不能出去幫忙。就算偶爾被波及,事後也可以理直氣壯的找自家的保護着要求賠償,我每個月給你交了這麼重的稅,誰讓你沒保護好我?
只是可憐了那幾個被夾在中間的記者,還沒發現這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