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趙盾主持召開內閣會議,這也是士會歸國後參加的第一次重大議事。
“此番召集各位將軍前來,一是爲邾國不善待我國嫁過去的夫人一事;二是他們新君初立,卻率軍攻打魯國。魯國國君已經派人向我國求救,我國勢必要有所迴應。”趙盾開門見山的把今日會議的議題挑明。
“邾國不善待我國嫁去的夫人?”臾駢小聲嘀咕道:“小小邾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難道是虐待夫人公子不成?”
不僅臾駢,郤缺和士會也暗暗納悶。邾國乃是周武王時所封曹姓國,始封之君曰俠,僅爲魯國附庸而已。如今,不僅出兵攻打魯國,還敢公開挑釁堂堂中原霸主,難不成是有誰在背後支持?
“依在下看,此事應該另有隱情。是否需要將深層原因探究之後,再做定論?”郤缺比較謹慎。
“在下也贊成郤將軍所說。”士會開口道:“依邾國目前的實力,沒必要剛立新君就去冒犯魯國。魯國是我國盟友,冒犯魯國,已是間接得罪我國。再者,他們還公開對夫人不敬,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
“依士將軍看,最有可能是什麼原因呢?”趙盾希望士會說得詳細些。
“背後的原因,士某也不得而知。”士會看向趙盾,兩人視線交接。這是士會歸國後兩人在公開場合的第一次正面溝通。之前士會表現得非常消沉,也不怎麼說話,更遑論與趙盾的短兵相接了。
“不過,依據目前的情勢來看,邾國的行爲一定不是故意公開挑釁。”士會明白,趙盾想聽他的看法不僅僅是謙辭,是真的想知道他的想法。於是他繼續說道:“如今,秦國按兵不動,齊國自桓公之後再無霸主,也樂得據海自守。我國仍是中原霸主,唯一有威脅的楚國——”
“目前楚國是自顧不暇,也不可能挑戰我國的霸主地位。”臾駢插話道。
“楚國君主剛去世,嫡長子初初即位,年未及弱冠,內部又暗潮洶涌——”郤缺接過臾駢的話,未及說完,趕忙改口道:“不是暗潮,是已經一觸即發。”
“哦?”楚國那邊的情報,趙盾還未曾留意,所以十分驚訝。近來被主君和他飽受委屈的姐姐折騰得沒時間想別的事。尤其是君主姐姐,在他眼邊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還要他保證,定要替她討回公道,真是好不煩燥。
“早在楚國先君在位時,令尹之位就爭得你死我活。成大心任令尹時,幾次險些被刺殺。他一去世,楚國政局便動盪不安。後來,楚國先君任命他的弟弟成嘉爲令尹,內部矛盾更是激化到難以復加。”郤缺說道:“近日,屬下頻頻收到楚國的情報。時間倉促,未及整理,故此還未上報大將軍。”
“今天既然各位都在,乾脆先將手上掌握的情報說出來,我已等不及了。”趙盾說道。
楚國那邊的情況,趙盾一直不太重視。一來,到目前爲止,楚國還沒有一個強有力,有作爲的君主出現,對晉國的霸業還沒造成實質的威脅;二來,他任大元帥之後,與秦國的交往摩擦佔據了大多數,和楚國則相安無事。但是他也清楚,楚國對越過蠻地問鼎中原一直野心勃勃,對他們多些瞭解總是好的。
“成嘉接替兄長成爲令尹,反對派再次受挫,心懷不滿。這些人中,以若敖氏的鬥氏爲主。成嘉上任後,若敖氏家族煽動他們的屬國舒國及其附庸宗、巢等國背叛楚國。成嘉率軍討伐舒國,俘虜舒、宗兩國國王,還包圍了巢國,算是暫時平息了表面的紛爭。”士會會前已經與郤缺討論過楚國的情況,此時也跟着補充郤缺所說。
“還有一些閒散勢力,因爲個人私利和成見,也仇視成嘉。他們也在慢慢向若敖氏靠攏。”臾駢獲知楚國的情況幾乎全部來自郤缺,經過仔細思量,他便有了自己的想法。“鬥克身爲鬥班之子,現任楚國司馬,曾與息公子邊戍守商密。秦欲趁我先君文公之喪偷襲鄭國,不料,鄭國已有防備,不得已秦軍只好放棄。經過商密,秦軍順路將鬥克俘獲。”
“‘崤之戰’爆發,秦不敵我國,戰敗而逃。又恐因此事得罪楚國,兩面受敵,於是將鬥克釋放,並要鬥克代爲向楚結盟。秦楚結盟,鬥克自認媾和有功,成爲俘虜受了委屈,應該得到重用以補償,問鼎令尹之職非他莫屬。誰知天不從人願,屈居第二,他必定心懷怨恨。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將來楚國內部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出身貴族,手握兵權,鬱郁不得志多年。又逢先君過世,新君年幼,附屬國蠢蠢欲動,楚國真是天不與時。”聽完關於楚國的討論,趙盾總結了幾句。
士會又道:“而今楚國形勢難料,盟國紛紛倒戈。作爲魯國附庸的邾國,新任君主就算再不濟,也萬萬不可能要去依附楚國吧?這樣公開得罪我國,實在不合常理。”
“這樣一想,的確值得懷疑。”趙盾細細想了想,說道:“魯國國君口口聲聲說,邾文公去世,他好心派人去弔唁。不料,邾國新君上任之後,馬上發兵攻打魯國南部。如果所說爲實,這就是恩將仇報。魯國國君說起此事,還咬牙切齒,看來又不像是假的。”
“魯國與邾國戰事是真。但是,事情的前因後果是否如魯國國君所說,恐怕未必。”臾駢對此有所保留。“從前,魯國一直將邾國視爲自己的附庸。這些年,邾國發展蒸蒸日上,日益強盛,恐怕早已不是昔日唯唯諾諾的附庸國了。”
“上次會面,魯國國君流露出對邾國不屑一顧。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魯國的態度傲慢或是缺失禮儀,才惹得邾國新君着急要出兵報復。”魯國國君向趙盾告狀之時,郤缺也在場。他與魯國國君有過接觸,所以提出了一種可能性。
“假如真的是魯國怠慢邾國在先,自己招惹了爭端,作爲盟國,我們應該居中調停;如果不去深究,只依現狀判斷,就應該直接向邾國發難施威。如何取捨,恐怕非常棘手。”士會將問題拋出。
按照盟國之間相互扶持,衛弱禁暴的協議,盟友之間爆發爭端,作爲盟主,晉國理應出面調停。如果事態擴大,引發爭鬥,晉國就要帶領其餘盟國向發動戰爭之國施壓,直至平息戰爭。若是一方咎由自取的話,只需盟主充當調停人。把兩國君主叫到一起,將事情原委問清楚,雙方誤會解清,握手言和即可。
當然,理論上應如此。可是,從利益角度權衡又是另一回事。
魯國與晉國向來走得近,對晉國是衆諸侯國中難得的專一忠誠。如果晉國對兩國的事情原委不追問,只按表面判明是非,理應派兵前往邾國討伐,順便還可以賣個人情給魯國國君。
如果非要追究是非對錯,最後查出是魯國不對在先,晉國居中調停,還邾國公道,平息紛爭。此舉雖是義舉,卻掃了魯國國君的面子。同時,小小邾國也未必會給晉國帶來多大的忠誠和回報。
“兩個方案決出一個,本不是難事。”趙盾喃喃道:“可是中間又橫生了枝節……”
趙盾所說的枝節,就是晉靈公的姐姐晉姬不受邾國人待見之事。此事,本來趙盾也不以爲意。可是,如今靈公已經問政。爲了這件事,靈公親自召見趙盾。跟他分析利弊得失,似乎頗爲介懷。
靈公說,晉國乃堂堂中原霸主,小小邾國竟敢君臣上下孤立晉國嫁過去的夫人,實在不可饒恕。而且,晉姬的兒子捷菑,好學向上,才華過人。晉國身爲他的舅邦,如果不能爲他出頭,爭奪儲君的名號,日後中原諸侯誰還把晉國放在眼裡?
當然,靈公也承認,爲了姐姐和外甥能在邾國立足,不惜大動干戈,乃是出於私心。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曉以大義。說是要藉此事,教訓邾國之餘,又可向諸侯國彰顯晉國的實力,可謂一箭雙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