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時間的推移,距離三十人去往各地縣府收集實情,已經將近一月。他們的來報連同早五日出發的二十二人的來報,加在一起,越積越多。反映的問題也愈加全面詳實。
在此之前,趙盾主持召開了一次羣臣大會。在會上,如他之前與賀文所說,他將手上所得信息公之於衆,會上一片譁然。“騎牆派”對所揭示出來的問題,表示震驚;“反對派”則是輕描淡寫,說瑕不掩瑜。有所疏漏,改過便好;擁護趙盾革新的則是義憤填膺。聲稱一定要嚴肅法令,將瀆職者法辦。還政治清明,百姓安樂。
對此,趙盾並沒有當堂做出具體決策。顧忌到賀文提醒之事,他給對方留了後路。說是要等出行人員全部回到絳城,將他們所見所聞,記錄在。待到一一羅列,分類彙編之後,視情況再論如何處置。
但是,趙盾一直強調,目前手上獲知的信息雖然有限,卻也可透過這些,看出晉國內部治理的混亂。縣府以下,是國君實施治國綱要,傳遞民生的必經之途。如今途徑阻滯,下情難以上達,勢必導致上下隔閡。
百姓有苦無處申訴,勢必積怨。天長日久,易生變亂。“民爲貴,君爲輕,”,民爲國之本。民心不穩,君主的治國根基則動搖。對於動搖國之根本的蛀蟲蛇鼠,定要嚴懲不貸。
最後,趙盾還請卿大夫及其部員屬吏,就目前已經發現的問題,上書建言獻策,暢言治國良方。從吏治、訟獄、禮樂、法度、用人等方面,各抒所見。同時號召各部,大力舉薦治國良才。但凡有一技之長,必予機會試用。
所有相關奏章,直接送呈‘絲綸閣’。趙盾會一一審閱。有言之成之理,行之可遠的,必定呈遞主君。一旦採納應用,重重賞賜之外,還將作爲考覈升遷的重要參量。
趙盾的話剛說完,下面一片“嘖嘖”叫好之聲。他之所以隱藏鋒芒,迂迴婉轉,乃是因爲——自覺勝券在握,沒必要親自動手將劍插入對方心臟。只要借力即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高爵重祿之下,必定能吸引一批追名逐利之人,爲他所用。
在三十人名單經篩選公佈之時,已經有人嚐到推薦人才,站對陣營的甜頭。經過此次納言收諫,相信會有更多人主動選擇靠近他們。對他們委以職事,日深月久,這些人就會成爲他們的忠實倚靠。越來越多的人蔘與到革新大業,前進的力量便會越來越強大。相應的,對方的人會越來越少,阻力必定減少。
鑑於此,那個全副武裝的趙盾,暫時收起他的堅兵利器。這一次,他改用懷柔政策,迂迴曲折的達到他的目的。
趙盾的計劃正循序漸進的推進當中。不出所料,“騎牆派”紛紛投懷送抱,媚眼如絲。“反對派”也有部分人動作頻頻。他們寫來奏章。有批評,也有建議,更有迎合。有的還透露出不得已的無奈,以期博取同情。
隨着出行五十二人的相繼歸來,趙盾與“五君子”爭鬥的面紗漸漸揭開。原本還是暗潮洶涌,馬上就要轉到檯面。如果說,爭六卿排位僅是軍事權力之爭的話,這一次,雙方對人事權的交鋒,牽涉面更廣,影響更深遠。觸及到雙方的核心利益,勢必是場惡鬥。
得與失,進與退。此消則彼長,人少則我多,我強則敵弱。這是一場雙方都輸不起的戰役。因爲事關重大,格外激烈。雙方爲之付出的代價之慘烈,讓人不寒而慄。
先府。
自從先克受了箭傷,先府變得格外安靜。先克受傷的事情,老夫人嚴令府中上下所有僕從雜役,不得將此事泄露半分,否則家法伺候。大將軍的休假令還未過,先克在家休養,便是順理成章。
當天,護送先克歸來後,四大侍衛跪在老夫人面前,請求責罰。聽四人將事情原委說完,除了斥責幾句之外,老夫人並沒有處罰他們。倒是劉進,罰自己光着上身,跪在院子一夜。
老夫人聽說之後,請人將他扶到屋裡休息,並命人把爲先克準備的雞湯給他送了一碗。劉進一方面感念老夫人的體恤,一方面更自責不已,痛哭流涕。他哭着說,都怪自己多事,才連累了少爺。
夫人愛子心切,只顧垂淚,無心他事。倒是老夫人,表現得明理大度。
“劉進你起來。”老夫人年近古稀,精神矍鑠。除了腰不太好,其他一切如常。劉進不肯起來,她命人將他攙扶到座位,語重心長道:“今日之事,你們四人都做得對,沒有過錯。要怪只怪克兒自己。爺爺和父親走得早,沒人對他嚴加管教。他向來任性慣了,受點皮肉之苦,未必是壞事。今後他纔會吸取教訓,小心收斂。”
“老夫人……”說到兩位元帥,劉進的眼淚又嘩嘩而下。“若不是我非說要打獵,非說有兔子在那……若是我攔住少爺,他就不會……”想到少爺還躺在牀上,不能翻身,他就覺得自己罪大惡極。讓年邁的老夫人傷心,讓夫人痛哭。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以死謝罪。
“劉進,你錯了。”說到先夫和兒子,老夫人也是一陣唏噓。很快,眼眶便溼潤了。頓了頓,她又說道:“不是打獵時節,還能跑出只兔子,這是天意,明白嗎?兔子不是你放的,是它自己跑來的。所以,克兒這一劫,就是老天爺給的。不是你強加的,不能怪你。”
傷在兒身,痛在娘心。老夫人雖隔了層,卻是隔代更心痛。但是,閱歷讓她清醒,她仍能看清其中的是非曲直。
“克兒這孩子,大將軍派他外出一個月。回來之後,眼見他沉穩懂事許多,我的心裡真是高興啊。”老夫人看向門口站立的三名護衛,招手讓他們進來。“沒有你們四個幫忙照顧,以他的嬌生慣養,怎麼能那麼快的適應當地的生活?”
“這次啊,是克兒太沖動。一時貪玩,竟要踐踏別人田地。雖說對方下手狠了些,可是畢竟我們有錯在先。世間人情險惡,克兒不知道。”停頓片刻,她摸了摸劉進的頭,安慰道:“經過此次,他就會明白。在府上朝中,人人都讓着他。那是因爲,他的祖先積德,讓他承了蔭庇。出去外面,他也不過是尋常人物,什麼樣的人都可能遇到。”
她又轉向另外三人,“你們四人,是克兒父親親自挑選的。陪他一同習武讀書,情同手足。我知道,你們一定不想他有事,一定盡力勸阻過,這個我相信。只是——”老夫人喃喃道:“有時候……我都不知道,年紀輕輕的,就坐到如此高位……超越他一生戎馬的祖輩父輩,到底是好是壞……”
先克被擡回家的時候,府裡上下都不敢通知老夫人和夫人。只是告知總管。接着,又命人去請大夫。大夫到後,四人去到老夫人面前,下跪請罪。老夫人這才知曉。
老夫人十分冷靜。她靜靜聽四人把事情經過說明清楚。之後便嚴令,絕對不能泄露此事,尤其不能透露給大將軍。府裡一切正常,不能讓人察覺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