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雍漫不經心地一問,散發在四周的空氣突然冷了下來。
趙國諸臣心裡暗自着急,埋怨道:“我的王上,您是在韓國的土地上,您和韓王對話,就不知道委婉含蓄一點嗎?您說話也太隨意、太直接吧!一不小心衝撞韓王,招來殺身之禍,那可怎麼辦呀!”
肥義聞言,也是倍感頭疼。有些話,大家心裡明白就好了。怎能用一副無所謂,又光明正大的說出來呢?趙君的性格,讓人難以捉摸啊!
趙雍沒有理會諸臣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韓王。他見韓王神色安寧,等了半響,也無反應。
趙雍將雙手放在腦後,仰望天空,重複問道:“韓王會效仿蠻楚,將我扣押在韓國?”
韓王知曉趙君的個性率直。但是趙君有話就說,還說的這般直接,他的內心還是被狠狠衝擊了一下。好在韓王練就了處事不驚的本領,否則,韓王定會尷尬不已。
韓王第一次沒有回答,是因爲找不到合適的字句來表達。誰曾知,趙君再一次追問,韓王不答也說不過去。
有了時間的緩衝,韓王康將這個難題,轉嫁給了趙雍,反問道:“趙王認爲爲寡人會效仿蠻楚嗎?”
“會。”趙雍說完,笑得肆無忌憚。
韓王康聞言,也是縱聲長笑。
眼前這一老一少言語對白,讓四周的人皆聽不明白。趙雍的目光不經意往韓王身後探了探,忽然發現人羣之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大聲喊道:“犀首,我們又見面了。”
公孫衍朗聲回道:“趙王,邯鄲一別,您可一切安好。”
“寡人好着呢?”趙雍沒有在意自己的君王儀態,朝着他喊道:“魏國以張儀爲相,逼走了您。寡人還擔心您的去處。沒想到,能夠在這裡遇見你。犀首去了韓國,也不通知寡人一聲。”
“蒙韓王不棄,收留我這個落魄之人。”公孫衍拱手向前一送,“犀首,也謝謝趙王的惦記。”
韓太子倉,走了過來,問道:“趙王,還記得我嗎?”
趙雍與他對視了一眼,便已經知曉來者是誰,語調親切道:“寡人當然記得,邯鄲一別,已有數年。太子,別來無恙。”
“皆說,趙王乃有爲之君。日後長大,定不能小覷。”韓太子倉言語隨意,“等會我要向你請教治國之道。趙王,不會拒絕我吧!”
“太子,謬讚了。寡人哪有什麼治國之道。”趙雍指着身後的肥義,“這位,才懂治國。”
韓倉朝着肥義拱了拱手。肥義見了,也拱手回禮。
韓王康見孩兒與趙王聊得盡興,笑道:“吾兒,趙王會在我國待上幾日,你呀!多向趙王學習,多請教些治國之道。”
韓倉見父王示意,心中頗樂,喜道:“喏。”
“韓王,嚴重了。太子比我年長,怎能向我學習。您這話,不是打我的臉嗎?”趙雍語調謙卑道:“您是長輩,頗有爲君之道。寡人和太子應該向您學習纔是。”
韓王聞言,心中大樂,擺了擺手道:“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
趙雍和韓王交談,心情倍感舒暢,也感受不到任何壓力。他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用斟詞酌句,也不用擔心會說錯話,得罪韓王。一陣大風吹來,這一老一少,聊得是相當歡樂。
韓倉見起風了,忙道:“父王,起風了。我們進城吧!”
韓康點了點頭,伸出手發出邀請,“趙王,介意與寡人共坐一輛車乎?”
趙雍也不拘束,笑道:“求之不得。”
韓康伸出手邀請,也笑道:“請。”
趙雍登上韓王的車攆,見韓軍將士,軍容整齊,進退有序,沒有絲毫凌亂,讚道:“韓王,寡人真羨慕您身邊有一支威武的軍隊。寡人有一支這樣的軍隊,片刻都不會離開他們。”
韓王到聽出了趙雍的話外音,是說韓王出行不簡單啊!領着大部隊東奔西跑。韓王康假裝沒聽明白,大方的問道:“趙王,同我一起欣賞我韓國健兒的風采。”
“好啊!”趙雍眼神明亮,早已經迫不及待。
斥候得令,上前幾步,揮動手中的旗幟。
公孫衍見狀,拔出長劍,面對着五千韓國健兒。五千將士,在公孫衍的指揮下快速列成五個方陣。韓軍進退有序,整齊劃一,嘴裡還發出地動山搖的聲音。
趙雍不忘擊掌,喝彩道:“好。”
公孫衍列好方陣,轉過身來,高喊道:“恭請王上回城。”
五千將士也齊聲吶喊道:“恭請王上回城。”
聲音一波又一波傳了過來,盪漾在山谷之間,久久不能消停。韓王大手向上一舉,公孫衍得令,轉過身去,一揮令旗。五千將士迅速騰出一條寬大的道路。韓王的車攆向前驅動,韓軍見王上來了,一波又一波紛紛下跪,宛如驚濤駭浪,齊聲高呼:“王上萬歲,韓國萬歲。”
韓王見自己的軍隊出盡了風采,笑着問道:“趙王,寡人的軍隊如何。”
趙雍也未見過這樣強大的陣容,真心地讚道:“韓王真是了不起。寡人如何才能練就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鐵血將士。”
韓王見他之言,發自肺腑,笑道:“這支軍隊,是公孫衍替寡人訓練的。寡人,也是第一次見。”
“哦。”趙雍一邊目視着跪拜的韓軍,另一邊盯着公孫衍,發出感嘆道:“犀首之名,名不虛傳啊!韓王,得犀首,秦、楚、魏三國,也不能小覷韓國。”
韓王看了看五千將士,又回過眼神盯着這個少年的側臉。與幾年前相比,趙王的確是成熟穩重了不少。第一次見面,韓王覺得和他相談甚歡。今日再見,那份感覺只增不減。韓王閱人無數,但是對眼前這個少年充滿好感。
今日見趙王面對這種場景表現出的儀態,以及趙王入韓不帶侍衛,不攜帶兵器的那份膽識和魄力。
韓王心中嘆息道:“趙君的氣魄、膽識,天下諸侯,無人能比。假以時日,眼前這個少年,必會是亂世之中的風雲人物。趙國會在他的帶領下,傲視諸侯。”
韓王將趙王等一干人衆請進區鼠行宮。
宮內早已經備好美酒美食。
韓王一邊招待趙王及趙國諸臣飲酒,另一邊請趙王觀賞韓國的歌舞。
酒過六巡,衆人酒足飯飽,皆以爲韓王的下一個節目,便是商談此次會盟。因此,衆人飲酒,有所節制。生怕飲酒誤了正事。然而,兩國的王上,卻是你敬我一樽,我回你一樽,禮尚往來。只顧飲酒,一點也沒有談論關於會盟的跡象。
韓王見趙王年紀輕輕,但酒量甚好,有些招架不住。但趙王敬酒,他怎麼也不能推辭。再加上韓王是主人,豈能怠慢賓客。趙王要飲酒,他奉陪就是。
趙國美酒揚名諸侯,但韓酒也別有一番滋味。
趙國諸臣見王上只顧飲酒,忘了此行目的,朝着肥義頻頻示意,請他拿個主意。
肥義聳了聳肩,表示很無奈,舉着酒樽,朝向韓相和太子。韓相、太子知曉肥義是趙君心中的紅人,不敢怠慢,舉樽相邀。這場酒宴,喝到天明方纔結束。兩國的臣子,喝得只有三分醉意。然,兩國的王上皆是盡興而歸,大醉一場。
飲一夜的美酒,兩國的王上,醉的一塌糊塗。
區鼠會盟一事,隨着兩國的王上醉酒不醒,往後推遲幾日。兩國王上睡得相當甜美,作爲臣子也就穩條不亂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因爲王上的緣故,兩國的臣子有充裕的時間,完善盟約的內容。衆人也釋放了因爲會盟強加在身上的壓力,取而代之是無比舒暢的心情。
韓、趙兩國的臣子也會私底下交換心得,更正自己的意見,每個人都期待着區鼠會盟能夠取得完美。
這日,區鼠之地,風雲四起,細雨霏霏。少傾,雷光閃爍,霹靂交加,大雨傾盆而降。少傾,只見雷光閃爍,風停雨止。這場大雨水洗去了空氣之中的塵埃,空氣清新,令人悅目。
肥義走了進來,行禮道:“王上,今日便是兩國訂下的會盟之日。”
“恩!”趙雍點了點頭,問道:“大司馬,這幾日,會盟一事,你辛苦了。”
肥義道:“王上嚴重了。臣,只是做了一名臣子該做的事情。”
韓王派出太子倉,來請趙雍前去會盟。
區鼠行宮,韓、趙兩國的王上,位居上座。兩國的臣子,位居下座。酒之酣暢,雙方簡單寒暄之後,總算切入正題。
“今日,寡人與趙王坐在此地,是爲了商談韓、趙兩國的未來,以及韓、趙兩國走向。”韓王言語說的極慢,他要讓每個人清楚自己表達的意思,“我們兩家祖上歷史淵源頗爲深厚。兩家互助互惠,纔有了韓、趙兩國。韓、趙建國後,多次攜手合作,共同應對危局,才取得現在的局面。”
趙雍也道:“韓、趙兩國,相扶相持,休慼與共。”
韓王笑了笑,又道:“如今,天下風雲突變。魏國昔日榮光不在,齊、秦兩國後軍突起。齊、秦、楚三國更有均分天下之實力。爲了共抗三國,以求自保。寡人蔘加了犀首所提的五國合縱。寡人也想借助五國之勢,抵抗三國。”
趙雍語調高昂道:“寡人想起犀首五國合縱,攻破諸侯。寡人內心澎湃。”
韓王康嘆道:“奈何,魏王抵不住秦、楚兩國的攻勢,主動解除五國的盟約。魏國榮光不在,但也是大國。魏國罷黜惠施,以張儀小兒爲相,倒向秦國。現在的局勢,對韓、趙兩國不利。面對危局,趙王有何高見。”
“寡人正是爲了韓、趙兩國的命運而來。”趙雍已改散漫的語調,爲國家的發展,臉色充滿擔憂,“韓、趙兩國皆被虎狼環繞。兩國要圖生存求發展,應對諸侯,我們不可先自亂陣腳。韓、趙兩國休慼與共,風雨同舟,不分彼此,合二爲一體,方能壯大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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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雍說的這番話,也是韓王想要表達的意思。
韓王仔細品味了這些話,方道:“韓、趙兩國皆乃四戰之地。合則存,分則亡。寡人西邊有秦國之患,東邊有齊國之憂,南邊還要應對楚國。魏國,也沒將韓、趙當成患難兄弟,時常兵威向相。本以爲五國合縱,與魏國能夠和平共處。現在就連北邊的魏國,也倒向了秦國。寡人的處境堪憂啊!”
“寡人的處境又何嘗不令人頭疼。東邊有齊,西邊有秦,南邊有魏,北邊有燕及胡人之憂。這些令人頭疼的問題,困擾着歷代趙氏先君。韓王,寡人理解您的心情。”趙雍的語調同韓王相似,皆爲國家的前途堪憂。
但趙君年少,朝氣十足,並沒有因爲目前的困境而止步不前。相反,他做出了很多努力,改善與四周鄰國的關係,就連中山國,他不惜顏面,稱之爲王。
韓王深有同感,點頭表示贊同。
趙雍尷尬的笑了笑,又道:“韓王瞧瞧寡人,年歲不足二十,卻已是白了少年頭。”
韓王被眼前這個少年的風趣的話,逗得朗聲大笑。衆人,也是跟着大笑。趙國諸臣見王上言語太不知收斂,心裡嘆息道:“王上,您就不能矜持一點嗎?”
“韓、趙兩國處境堪憂。”公孫衍對着兩國的王上行禮,揚聲道:“韓、趙兩國更應該緊密地聯繫再一起,不可分割。韓、趙之間,脣亡齒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韓、趙兩國同出晉國,本就是一母同胞,更應該如兄弟般依存,相互支持,攜手前進。”
趙雍道:“犀首之言,甚符寡人之意。”
公孫衍又道:“三晉能夠放下往日恩怨,真心實意的合作。三晉的實力,無論是秦國,還是楚國,或者是齊國,皆不足以撼動山嶽。三晉合縱,共抗齊、秦、楚三國。齊、秦、楚三國,未必是三晉男兒的敵手。三晉焉能壓制不住三國,一統中原。”
三晉建國的關輝歲月,韓王、趙王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三晉真的能夠走在一起?魏國還能讓韓、趙兩國放心嗎?衆人雖也明白三晉的實力,但對三晉保持合縱,持有不同的想法。
“三晉合縱困難重重。我們身爲三晉的男兒,不怕困難。因爲有困難止步不前,怨天尤人,豈是三晉大丈夫所爲。”公孫衍見衆人的表情,除了少數幾人,大多都是心灰意冷,朗聲道:“諸侯國皆不相信三晉能夠走在一起,小看我們。我們不去努力,不去改變,豈不是順了諸侯的心意。我們不多加努力,不多加改變,焉知三晉不能走在一起。你們不想再看看,三晉男兒一統中原之日。”
衆人聞言,也是熱血沸騰。
“對,我三晉男兒何曾怕過困難。”
“決不能讓諸侯小瞧了三晉的實力。”
“三晉的天,唯有三晉的人說了算。”
“三晉合縱,一統中原。”
衆人皆高呼,“殷憂啓明 ,多難興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