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青山似醒非醒,發覺自己正靠坐在樹下,身下軟軟的,鋪了厚厚的乾草。他略一動彈,身體僵硬無比,被蛇咬過的傷口一片灼麻。更難受的是,頭腦似被重錘敲過,嗡嗡作響。然後那嗡嗡聲變成了慕子云嘰裡咕嚕的埋怨:
“大哥,你嚇死我了!說倒就倒,也不提前說一聲。一下子倒下來,差點把小雨壓扁不說,你那杆鐵槍正好砸在我的腳上。你看!都腫起大包了,到現在還生疼生疼的呢。”
遠處有金光閃動,眼前卻有些模糊,丁青山用力閉了下眼睛,再次睜開時,正對上莫小雨關切的目光。
此時應是黃昏時分,霧已淡了許多,絲絲縷縷,散落在山間。金色的日,在層層疊疊的雲後,暈染出變幻漸次的迷彩,爲樹影山形都裝扮上不同以往的絢麗。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眼前這雙長睫緩眨的美目。盈盈秋水般的眼瞳裡,驟然爆發出的欣喜,是那樣的光彩奪目,似光箭直射心間,令他的呼吸一下子停滯。
見他呆呆地看着自己,莫小雨臉上泛起淡淡緋紅,拿過水囊,湊到他的嘴邊,道:“大哥,喝些水吧。”
身體僵硬麻木,丁青山微微探過頭,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地大口喝下。
莫小雨用絲絹細細地拭去他脣邊的水跡:“不要急,慢慢喝。”
耳邊的細語柔柔糯糯,燥渴的喉嚨被清涼的水潤過,鼻間縈繞着淡淡的藥香,臉頰被綿軟的小手不經意碰觸,丁青山忽然覺得,這水定是加了蜜,要不怎麼心也跟着化成了甜水?
“大哥,你知不知道當時有多嚇人?”慕子云圍着丁青山繞來繞去,繼續嘀咕:“你就那麼推金山倒玉柱地趴下,可把我倆給嚇傻啦!小雨當時就哭出來。後來我倆化驚嚇爲力量,拖着你使勁跑,使勁跑,一直跑到霧都散了。不過這回我實在是太佩服你了!那麼粗的蛇,估計都已經成精了,你竟敢那樣與它相對,居然還把它嚇了回去。說句實話吧,大哥,你當時不會是也已經被嚇傻了吧?還有那一大堆的蛇子蛇孫,你知道你當時被咬了多少口嗎?中了那麼多的毒,只一會兒的功夫,你就綠成樹葉差不多了。當時我也嚇得要哭了。幸好小雨帶着藥,還特別管用,否則的話,你肯定沒命。你說過小雨是位神醫,這回我是真信了!你可得好好謝謝小雨,多虧他救了你的命。”
“我哪有!明明是大哥救了咱們。”莫小雨連忙說道,雙頰通紅地垂下頭:“那些小蛇的毒倒不是特別難解。不過蛇王的毒的確比較麻煩,你把這個吃了吧。”
眼前紅潤潤的莫小雨嬌豔如花,丁青山喉結微動,胸中忽然涌起一股燥動。掌心被莫小雨塞了個圓圓硬硬的東西,他看也沒看,一口咬下。
丁青山盯着莫小雨,慕子云卻盯着他手裡的饅頭。見丁青山嚼得咯吱作響,他不由得嚥了下口水,說道:“大哥,我也餓了,分我一點吃唄。”
丁青山大方地掰了一塊給他,有的吃就別再嘰咕了,不知道我現在頭很痛嗎?
“謝謝大哥!”慕子云開心地接過,大咬一口。然後,美滋滋的臉一下子皺成一團:“水!水!”他一把從莫小雨手中搶過水囊,連灌數口,方緩過氣來。大哥明明吃得歡快,可這股辛辣嗆鼻、麻苦難言的味道是怎麼回事?再仔細一看,這饅頭的顏色竟然是綠色的!
他舉起饅頭,氣急敗壞地衝莫小雨叫道:“小雨,你這饅頭放多久了?都發黴啦!”
莫小雨弱聲辯道:“這不是饅頭,是千毒百解丹,我煉的丹藥。”
“你說這是丹藥?”慕子云舉起來湊到眼前左看右看,深深一聞,倒確有一股濃濃的藥味傳來。可是!有像饅頭一樣大的丹藥嗎?
“真的是丹藥!”見他不信,莫小雨委屈地噘起了小嘴:“那張方子是我從藥典裡查來的,用了上千種藥,煉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纔煉成的。”
上千種藥?慕子云將信將疑,難怪這麼大個,這是想讓人吃藥吃到飽嗎?
擡頭看到丁青山居然一副悠然品味的樣子,他不由問道:“大哥,你不覺得難吃嗎?”
“挺好吃的。”丁青山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莫小雨。除了剛開始的味道,細細嚼來,苦中帶甘,辣味悠長,並不難吃。
“是嗎?”莫小雨衝他甜甜一笑,“你喜歡就好。”
真的好吃?慕子云嘗試着又咬了一口,還是那股可怕的味道!
莫小雨滿含期待地望着他:“按藥典記載,吃過千毒百解丹可以在十二個時辰內百毒不侵。山谷裡蛇多,小云你最好吃上一些。”
我寧可被蛇咬,也不要吃這麼可怕的東西。慕子云正要拒絕,丁青山一道凌厲的目光威壓而來。他默默地低下頭:嗚,你們倆合起夥來欺負我!
眼珠一轉,他拍了拍丁青山的後背,道:“還是大哥厲害,不怕苦也不怕冷。不過你一直這樣光着真的沒關係嗎?”
後背被拍得啪啪作響,丁青山這才注意到自己正赤着上身,身前身後都塗滿了綠色的藥膏,灼麻之中帶着絲絲涼意。
“哦,剛纔上的藥已經幹了。”莫小雨伸出一指,在他身上摸了摸,“大哥,你可以把衣服穿上了。”
“大哥,你的衣服!”慕子云殷勤地拿起掛在樹枝上的衣服,向丁青山拋去。
丁青山接過往身上套去,可是卻怎麼也穿不上。定睛一看,好嘛,手裡拿的是條褲子!他臉上一黑,連忙往下看去,果然看到自己光着腿,上面也塗滿了綠色的藥膏。丁青山慌忙地把褲子往腿上套去。可是不知爲什麼雙手一直髮抖,兩條腿差點穿到一條褲腿裡去。
慕子云眯眯一笑,轉過頭去,一臉擔心地問莫小雨:“大哥怎麼連衣服都不會穿了,你說他不會是被毒傻了吧?”
“很有可能。”莫小雨緊張地注視着丁青山,也是一臉擔心:“那條蛇王恐怕有上百歲了,毒性很強,能麻痹神經,產生幻覺,或許還會引發其它突發症狀。即使吃了千毒百解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起作用。”
被他直直地看着同時聽他這麼一說,丁青山只覺“吧嗒”一響,被麻痹的神經斷了一根。然後他發現自己還是穿着褻褲的,只是褻褲被一直捥到大腿根,剛纔沒有注意到。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他索性破罐破摔,將外褲脫下,把褻褲整理好,再從容地套上外褲。
“衣來。”他淡定地衝慕子云勾勾手指。
“大哥,給。”莫小雨搶去拿過衣服,殷勤道:“我幫你吧。”
“不用!”丁青山淡定的臉上裂開一條大縫。
莫小雨乖順地把衣服展開,往他身上披去。
嫩滑的手指碰觸到肌膚,引起一陣燙熱。丁青山避開他,搶過衣服,粗聲道:“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
水霧泛起,莫小雨由驚惶失措變得越來越委屈。
糟糕!丁青山迅速穿好衣服,咳嗽一聲道:“你的藥真是管用,我都已經可以活動自如了。”
“是呀,小雨。”慕子云也附和道:“你的醫術怎麼這麼厲害,一定給很多人治過病吧?”
“沒有。”莫小雨想了想,老實地答道:“要說以前,小病不算的話,我只給四師兄一個人治過傷。下山後我想給人看病,可是大家卻連個小病都不讓我看。”
丁青山接口道:“哦,原來你只給師兄一人治過傷。”咦,怎麼覺得哪裡不對?隨即他驚詫地叫道:“你師兄是個男人?!”
莫小雨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師兄當然是個男人。”
丁青山撩起衣服,指着傷處,急問道:“你也像這樣給他治過傷?”
莫小雨瞟了一眼那些細小的傷口,說道:“師兄每次受傷都要流好多血,所以要幫他纏上繃帶。你這傷口不大,就不用纏了。”
丁青山死死攥住衣襟,臉上一陣青紅。
看着丁青山越來越古怪的臉色,慕子云擔心地問:“小雨,你的藥真能管用?大哥不會一直這麼傻下去吧?”
“應該管用吧?”莫小雨不太確定:“只是什麼時候生效就不知道了,畢竟分了一些給你吃。”
在二人憂心忡忡的目光下,丁青山僵着臉,緩緩鬆手,任衣襟落下。
既然現在大哥傻了,那麼……慕子云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大哥大哥,咱們這次算共患難了吧?可以結拜爲兄弟了吧!”
“切,只有我患難,你患什麼難了。”丁青山白他一眼:“虧你好意思說出口,你小子連衣服都沒有髒!”
呃,引發大哥對衣服的怨念了。慕子云努力轉移方向:“話不是這麼說的,大哥。你覺不覺得咱們三個的名字很有緣?山、雲、雨哎,一聽就應該在一起。嘿!衝着這個,咱們現在就結拜吧!”趕緊立刻,趁着大哥傻了,先把生米做成熟飯!
“……我沒覺得。”丁青山慢悠悠地說。
“吶,你看,雲山新雨初晴時,隨便一說就這麼富有詩意,這還不是有緣?”
“……憑什麼你在我的前面?”
“雲山比山雲好聽一些吧?我只是隨口說說,順序沒關係啦,反正你是大哥。”
“不要。”
“那麼改成山雲好了。”
“那也不要。”
“大哥,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