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似是很關心悟蓮?艾離暗自觀察。他眸中的怒火,說話的語氣,都不像作僞。她的心間掠過喜悲難辨的複雜心情。
與此同時,李承乾也在打量着艾離。面前女子從容淡定,美麗卻不加修飾,即使知道自己是太子,態度也未有分毫改變,其不經意間散發出的吸引力,如同陽光般明豔耀人。他從未見過似她這般的民間女子,不禁對之產生了些許好奇。
由於出了行刺之事,衆人打獵的興致全無。李承乾派軍侍們四處查看,卻未能查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人多口雜,艾離不便向悟蓮細問,當李承乾問起她是否願意一同回府之時,她當即答應下來。一衆人馬各自打道回府。因着悟蓮的關係,李承乾對她照顧有加,在太子府中爲她安排了一處客房。
客房中,艾離反覆查看羽箭。此爲一種最常見的羽箭,其上無任何標識。箭頭上微顯藍光,並可嗅出腥臭的刺鼻氣味,說明淬有劇毒。她雖然無法判斷此爲何毒,但憑藉多年的江湖經驗可知,此毒並不常見。
悟蓮不過是個無名之輩,何人會向他射此毒箭?聯想到他當時身披着的金邊斗篷,她暗自思忖:難道是有人慾圖行刺太子,卻把披着太子斗篷的悟蓮誤當成了太子?
她的嘴脣緊緊地抿了起來。太子之事雖與她無關,但既然連累到了悟蓮,她就不能不管!
放好行李,向侍女問明道路,她朝悟蓮居住的小院走去。
經過一處僻靜院落,她瞥見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心中一動,快步跟上。只見那人步入旁邊屋中,她尾隨其後追了進去。
屋外陽光明媚,進屋之後卻頓覺眼前一黑。屋中窗戶皆被黑布嚴密封住,無一絲光線透入。一團桔色的火光在屋深處閃爍,隱約照見一道小門。
艾離略一遲疑,謹慎地往小門內走去。
此爲一間密閉的屋室,長寬皆爲八丈,中間置有一座大鼎,鼎下正燃着熊熊薪火,艾離剛纔所視的桔火便出於此處。屋室四周立有高架,其上堆滿各式藥料,濃香撲鼻。
鼎邊,一人對火而立,見她進來,開口說道:“艾離,你能進得太子府,也算有些本事,不過我奉勸你不要在此地輕舉妄動。”他的聲音低醇如釀,跳動的火光下,可見其身着青灰色道服,整張容顏被一副烏木面具遮去。
艾離見到是他,不禁火由心起,語帶譏諷地說道:“蒼石,原來你扮完和尚又扮起了道士,你的面具倒真是不少。”
“你不覺得面具極爲好用?”蒼石平靜地注視着她,“多一重面具便多一重保護。似你這等莽撞行事,實非上策。”
“我如何行事還論不到你來插口。”艾離冷哼一聲,鋒銳地質問,“你欲圖刺殺太子,爲何要把悟蓮牽連進來?你可知今日差點害死了他!”
“在你眼裡我竟是如此不堪?”蒼石眼中波光一閃,聲音中不由帶上了冰寒,“行刺太子之事若是由我安排,絕對不會錯殺到旁人。”
“言下之意今日之事與你無關?”艾離眼露不信,“不是你,又會是何人?”
蒼石將頭一昂,“你若不信,儘管衝着我來。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你找錯對手了!”
“今日之事當真與你無關?”艾離半信半疑。
蒼石眼睛翻起,傲然道:“如若是我做的事,我絕不會否認。”
“那又會是何人?”艾離不禁皺起秀眉。他雖利用自己,卻從未曾否認。此人雖擅使陰謀,其實驕傲得緊。既然他如此否認,當與今日之事無關。
“何人做下此事我尚且不知,但我定會查清真相,並予以報還。”蒼石觀察着她的臉色,目光重又柔和下來,“不管你是否相信於我,我已爲悟蓮留有後路,不會令其陷入險境。他雖身居此處,其實並不危險。”
艾離固執地說道:“侯門深似海,何況是太子的東宮,今日刺殺之事便是例證。我不會放任他留於此地。”
“事到如今,我便實情相告吧。”蒼石無奈地嘆息一聲,“悟蓮乃是亡族少夭之命,若無極貴之人相助,他活不過十七歲。他之所以會進入太子府,一是因其劫命所致,二是他的請求,三來也是我之所需。”
艾離久久凝視着他,緩緩開口,“我暫且信你一次。”他曾在龍穴之中救過悟蓮,至少不會加害於他。他精通卜卦,如果真是爲了悟蓮的劫命而進入太子府,倒也說得過去。
蒼石見她終於相信了自己,眼中浮出一抺欣喜,“我可以答應你,儘量不讓他參與危險之事。但你也要答應我,不可壞我大事。”
“你意欲何爲?”
“你無需知曉。”蒼石目中凝出拒絕,“你只需瞭解,對於悟蓮的安危,我所考慮的並不比你少。”
“那便如此。”艾離想了想道,“我與你約定,我不會插手你的事,你也不要妨礙我把悟蓮帶走。不管其劫命如何,我始終不放心他留在太子府。”
蒼石眼中現出一抹奇異的神色,但只一閃便消失不見。他沉聲說道:“既然都是爲了悟蓮,咱們擊掌爲誓,互不相干。你能否將他帶走,全憑本事。”
二人雙掌相擊,定下約定。
艾離出得丹房,急急來至悟蓮的居所。
剛到院門,正見到太子走出,她便快步避在道旁。雖說太子並不令她生厭,但此刻她只想見到悟蓮,最好是拎了他直接走人。在她眼裡太子只是個閒雜人等,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太子看到她目光中的淡漠,亦未上前,徑自離去。
悟蓮從窗口望見艾離步入庭院,急忙迎了出來。他歡天喜地地跑來,一下子拉住她的手臂,小貓般地偎去,再也不肯放開。時隔多日,這雙手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溫暖。
艾離微笑着看他,與上次見面相比,他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白皙的臉上泛起紅潤,一雙墨瞳亮如寶石,竟是愈發變得漂亮了。難怪他扮成舞姬也無人覺察到其真實身份。
二人略訴離情,艾離直接說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離開吧。”
悟蓮卻撲閃着大眼睛,認認真真地說道:“姐姐,我不想走。”
“爲何?”這實是出乎艾離的意料。
悟蓮別過臉望向池塘,眼中泛起一片回憶,“姐姐大概不知,我是一個天棄之人,自小命運多舛。十二年前,我族被滅,母親帶着我逃到歌坊,隱姓埋名地做起了傭人。豈料她最終仍是被惡人尋到。敵人將至,她苦苦哀求坊主收留於我。坊主將我扮爲女孩,方逃過一劫,母親卻被敵人所殺。自此之後,我一直以女孩的模樣被坊主帶於身邊。她見我有跳舞的天資,便教我習舞。五歲起我正式修習舞技,耳濡目染的都是歌舞。歌舞在我心中無比美好,只有在跳舞之時,我方能忘記母親被殺時的恐懼。然而這樣的美好只維持到我十歲之時。那一年我開始登臺獻藝,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我所熱愛的歌舞,不過是供人消遣的低賤工作。”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逐漸沒於沉默。艾離無言地握住他的手,卻不知如何安慰。
“但是,太子殿下卻誇我舞跳得很好。”悟蓮的眼中重新煥發出光彩,“他欣賞我的舞技,並幫我改名爲稱心。他對我說,唯有隨心所欲,方能稱心如意。”
“他給你改了名字?”艾離露出詫異。
“是的!”悟蓮大聲說道,彷彿在向世人宣告,“從此以後,我不再是無人可憐的吳憐憐,我叫‘稱心’,是隨心所欲,稱心如意的‘稱心’!我要留在太子殿下身邊,只爲他一人而舞。”
艾離黯然注視着他,他的眼睛閃閃動人,眼神中再無往日的迷茫與不安,整個人神采奕奕,散發出難以言喻的奪目光彩。
“好吧。”艾離不忍強逼於他,只得說道,“我會在此待上一段時間,如果你改變心意,我會帶你離開。”
悵然辭別悟蓮,她慢步行往客房,心有不甘地想道:難怪蒼石願意與她定約,原來他早已確定悟蓮不會跟她離開。
對了,稱心,悟蓮已更名爲稱心了。隨心所欲,稱心如意,好瀟灑的想法。在這世間,怕也只有那位年輕的太子方能任性地說出這樣的話來吧。難怪悟蓮,不,稱心,想要爲他留下來。
她的心中忽然升起少有的猶豫,稱心此事自己到底應不應該去管?蒼石說過,他已經十六歲了,自有其立場與判斷。如果跟在太子身邊能夠令他感到幸福,自己又有何立場強要帶他離開?
不對!今日行刺之事說明稱心跟在太子身邊會有危險。就算他不肯離開,至少也要幫他查清,行刺之人的目標究竟是他,還是太子。
就在她心中有了決斷,正欲提步急行之時,忽然聽到遠處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她轉頭看去,只見四名軍侍正向這邊走來,其中一名還在對她用力招手。
“‘焰刀’艾離!”那名軍侍急急奔來,一臉驚喜,“艾女俠,真的是你!我還以爲是自己眼花了呢。”
“你是‘銀槍’羅定遠!”艾離認出他來。羅定遠是鏡湖山莊主的二公子。艾離爲剿滅鏡湖山匪盜,曾與他合作過一次。想不到,他竟然投靠了官府。
羅定遠笑着點了點頭,轉頭對身邊的同伴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常跟你們提起的‘焰刀’艾離,她可是江湖上無人不曉的女俠呢!”正是那一次的合作,令他對艾離心悅誠服。
艾離頷首回禮。那三名軍侍與羅定遠年紀相仿,都是二十來歲的年青人,聽聞此言,全都圍了過來。不過艾離發現,其中一名瘦高軍侍,嘴角邊浮起一抹明顯的不屑。
羅定遠向她發出邀請,“艾女俠,我們正要去校場。不如你與我們同去過上幾招吧。”
艾離望了瘦高軍侍一眼,點頭答應。
羅定遠喜道:“這下可好了!有了‘焰刀’的幫忙,下次咱們與漢王府比陣,贏的把握就大多了。”
(作者伊真:本篇之後,悟蓮將更名爲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