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金槊又傳來抗力,尚天華不禁心煩意亂:真難纏啊,到了此刻居然還不認輸!剛纔小子的眼神分明已經渙散,馬上就該暈倒,下一刻卻又生龍活虎。
難道只能將之擊斃?尚天華並非是個仁慈之人,猛將護體真氣盡數灌於槊頭:既然你想求仁,那便成全於你!
“噗”!丁青山口、鼻、耳各處同時溢出鮮血,臉色已呈死灰。他的雙臂雙股因力竭而顫抖,腰背後彎得如一隻蝦子,似乎馬上就要折斷。
撐不過十秒了。尚天華的眼中閃過一道惋惜,手中勁力卻毫不鬆懈。他出盡護體真氣,其實並不好受,受損心肺如被大鋸反覆切割,每一次呼吸都極其艱難,心臟跳得極快,似要逃離這具身軀。
只要再堅持幾秒,這小子就死定了!他極緩地吸了口氣,勉力強壓。
“嗖嗖嗖”!數聲輕響。
三支烏羽箭以刁鑽的角度,擦過丁青山的身體,直襲尚天華。
“少爺小心!”與尚天華同來的長髯中年人高呼一聲,飛撞而來,擋在他的身前。
時間在尚天華眼前頓止:
三支烏羽箭緩慢筆直地射向長髯中年人前胸,他身體一顫,驟然摔落。
“劉叔!”尚天華雙目盡赤,急伸右手將之接住。劉海算從小侍侯在他的身邊,是他僅存的家僕,對他而言,勝似親人。
“放箭!”昝君謨暗算不成,索性明攻。眼中寒光如同手中烏羽箭,黑暗而又陰沉。
“好大的膽子,竟敢暗算堂主!”獸大怒喝一聲,招呼嶺西衆獸攻上,卻被密密麻麻的箭雨射了回來。
“照顧他。”尚天華招過一獸,將劉海算託付與他,挺槊朝軍兵撲去。
他撤力一走,丁青山沒了壓力,終於緩上氣來。身側,有勁風襲來,他隨手擋開,將數支羽箭撥插入土。他茫然回頭,但見更多箭支隔空射來,下意識地伏倒在地。
“放箭,快放箭!”昝君謨不住喝令軍兵,手中烏羽更如流水般射出。
這隊軍兵,乃是齊王親隨,常陪同齊王行圍打獵,挑的全是騎射能手。平日遇到野獸,往往四下圍住,遠遠一頓亂箭射去,再兇的野獸也只能滾地哀嚎。而他,更因圍獵時箭法出類拔萃,得齊王賞識,一路官升至左將軍。
尚天華將金釘棗陽槊揮開,所有箭支,俱無法突破他身前三尺。數支烏羽箭藏於衆箭之中,想要近身偷襲,卻被他的護體真氣震成數段,直插地下。
“找死!”尚天華吐出二字,薄脣紅豔欲滴。他目光沉下,衝昝君謨勾了下脣角。
昝君謨被他看得全身一震,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隨那目光直逼而來。
“放箭!”昝君謨嘶聲吼道,欲把那股莫名的恐懼一同吼出:“齊王有令:殺了此人,可得銀百萬,官升三級!”
“得令!”軍兵們本是騎射能手,剛纔的一輪箭雨射出,已進入最佳狀態,此時聽得齊王重賞,更加精神抖擻,使出全部勁頭。
“堂主!”獸大驚恐地發現:所有的箭,帶着厲嘯,化作巨大箭頭,直指最前方的尚天華,竟無一支偏離!
昝君謨的臉上不禁浮出一絲喜色,尚丁二人比武之時,他就已率衆軍兵退出三十丈外。這樣的距離,在他們的箭海之下,再兇的野獸也從沒有一隻能夠逃脫!
箭,鋪天蓋地。
不僅遮蔽了敵方的雙眼,同時也遮蔽了己方的雙眼。
金光閃動,一名正在前排射箭的軍兵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的左手弓與右手箭不知爲何會掉落在地上。他怔然愣住,卻見面前一人,對他勾脣一笑。
那人,有着一張比晚霞還要悽豔的面容,皮膚顯現出近乎透明的白皙,紅若塗朱的嘴角微翹,浮起一抺極其勾魂的淺笑。
巨痛傳來,那名軍兵慘叫倒地,終於發現自己的雙臂也在地上!
“是尚天華!”
幾名反應迅速的軍兵急忙抽出腰刀。
“彭彭”數聲,腰刀深插入地,慘叫聲連串響起。
一整排缺了雙臂的軍兵,在地上不住翻滾扭動,猶如一條條離水之魚。
汁液四濺,斷臂條條,尚天華玉立其中,笑意漸濃。
勾魂,這是真正的勾魂!
軍兵們如同看到勾魂索命的地獄羅剎,身不由主,步步後退。
“擋住他,不要逃!”昝君謨氣急敗壞地大叫。
一名被嚇破膽的軍兵如同得到提醒,轉身就跑。
“一個都別想逃。”尚天華眸中閃過嗜血煞氣,一道飛旋的勁氣由手中金釘棗陽槊發出。
逃跑的軍兵腳步一頓,捂着肚子滾地慘嚎。他沒有立即死去,肚腸卻散了一地。
“不要亂動,我就送你們去死。”尚天華柔聲說道。
淒厲的慘叫聲被催眠般的輕語壓過,豔紅的脣邊一抺殘冷的笑隨眼波流轉,目光所到之處沒有軍兵敢妄動一下。
金釘陽耀,血紅星濺,恐懼如同山洪,全面爆發。
那勾魂羅剎一步步走來,金釘棗陽槊每一次揮動,便揚起一片腥紅的血雨。
面前軍兵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昝君謨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絕望,被殺死的軍兵臉上甚至帶着解脫的表情。
“不要殺害無辜,你的對手是我!”
一聲怒吼,似天雷響起。一道滿是血污的人影,飛衝而來。
昝君謨猶如抓到救命稻草,慌忙叫道:“丁兄弟,請你暫爲抵擋,此番救命之恩昝某來日自當厚報。”
“帶着你的人快走!”眼見軍兵們被殘殺,丁青山挺槍攔在尚天華面前。
尚天華腳步微頓,冷冷道:“讓開!我現在沒功夫理你。”
丁青山哈哈一笑:“咱倆的架好像還沒打完吧?”
“讓開!”尚天華雙目微眯,寒意愈發濃烈。
“先打贏了我再說。”丁青山目光堅定地與他對視,雙槍相交擺出守勢。此人殘忍嗜殺,只要自己讓上一讓,那便是好幾十條人命啊。
“找死!”尚天華咬牙切齒。
八寶雙盤鑌鐵槍與金釘棗陽槊再次糾纏在一起。
獸大氣得大罵:“傻小子,那些軍兵剛纔可是連你也一起射的,別被人當槍使了還不知道!”
昝君謨已撥馬撤走,遠遠回頭叫道:“不要聽賊子挑撥!丁兄大功,我定向齊王進言。”
丁青山勉力施展雙槍,妙招層出。功勞什麼的他並未放在心上,只是這些軍兵卻不能不救。
這次他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將丁家雙槍訣的精意盡數展現:虛招妙招纏加繞,花招巧招粘沾帶,每一槍都不紮實,絕不與尚天華的長槊相交。
這小子像牛皮筋一樣纏滑,實在煩人!眼見昝君謨率殘兵溜走,尚天華恨聲叫道:“擋我者,死!”
他正要再次使出護體真氣,卻聽得屬下在遠處叫道:
“堂主,劉叔快不行,似乎有話要對你講!”
尚天華狠狠瞪了丁青山一眼,沉臉返身。
沒了對手,丁青山強提的一口氣用盡,眼前一花,全身驟然脫力。他忙以單槍支撐,這纔沒有狼狽摔倒。
獸大等人立刻將他團團圍住。
“劉叔。”尚天華飛奔至劉海算身旁,心如刀絞:三箭穿胸,已無生機。
劉海算本已臉色灰敗,氣息微弱,看見尚天華時,不由精神一振,掙扎地叫道:“少爺!”
“我在!”見劉海算一手伸來,尚天華忙蹲身接住,暗將一股真氣緩緩注入他的體內,“無論何事,我都應你。”
“請放過那個小兄弟。”得尚天華真氣相助,劉海算臉色略微轉好,眼中滿是懇求。
“放了他!”尚天華雖是不解,卻毫不猶豫地揚聲對衆獸令道。
獸大等人悻悻地讓開一條路,丁青山已是強弓末弩,不能趁此機會威風一把,實乃遺憾。
劉海算提氣向丁青山喚到:“小兄弟。”
“叫你呢!”獸大用斧柄捅了捅努力回氣中的丁青山,催促道。
丁青山疑惑地擡頭,卻見尚天華單膝跪倒,懷中抱着的那名長髯男子正望向他。
對方是個將死之人。他猶豫了一下,緩步走到二人丈許之外,凝槍站定。
劉海算見他一臉戒備,笑了一下道:“小兄弟,少爺早已放走路小花,我們不是你的敵人。”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丁青山不明所以,卻沒有放鬆戒備。
尚天華冷冷道:“路小花我早就放了,快滾!”不再理會丁青山,他看向懷中的劉海算:“劉叔你還有什麼事情要我去做?”
劉海算微微搖頭,眼中俱是留戀:“少爺,你不怪我多嘴吧?”
“不怪。”尚天華聲澀難言,將頭深深垂下。
“姓徐的小子曾救過我一命,如此我就不欠他了。”劉海算滿足地合上雙眼,含笑而逝。
“走!”略一停頓,尚天華霍然起身,抱起劉海算,大步急走。
嶺西衆獸連忙各收兵刃,緊緊相隨。
獸大走在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發愣中的丁青山,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出口。將腳重重一跺,他轉身離開。
“你竟然耍我!”丁青山憤然大吼:“既然已將人放走,爲何還要與我賭戰?”
迴應他的只有車輪轉動時發出的轆轆聲,漸遠漸無。
殘陽即將沉落,馬車慢慢消失於暗紅色的地平線後。
丁青山呆立良久,緩緩收回目光。
身側,近百名軍兵仆倒在地,已無生者,一地的血污與殘陽似再難分開。
風,陰寒刻骨,卻無論如何也吹不走那令人窒息的血腥。
死死握緊槍桿,他脫力跪倒。
這一戰是對是錯,他已無法分辨。
……
紅日西墜,帶走最後一絲殘輝,整個大地再無半分光亮。
風,越刮越大,沙塵漫天,迷濛了雙眼,他卻不肯閉目,反而努力睜大,似要看個究竟。
忽然,不遠處,隱有一點瑩光升起。
那是!他的雙眼終於有了焦距。
他急走到那物旁邊,彎腰拾起,觸手一片冰涼。
他緩緩將盒蓋打開,芬芳的氣味悠悠飄來。
伸出一指,他機械地挖取出一塊芬芳,塗在傷處。
微微清涼自傷處散開,似那人溫溫柔柔的手指,將灼痛慰撫。
捧着玉盒,他愣了一愣。
對了!可以告訴小雨,她的朋友路小花已被放走。
這,至少是個好消息!
他精神一振,摸索到死馬,自鞍上取下包裹,快步走開。
然後,他開始奔跑,越跑越快。
他突然想見小雨,非常想見,迫不及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