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路小花被一聲短促的叫聲驚醒。
叫聲稚嫩,似有隻小獸剛叫了一聲,便被打斷。她心中一驚,睡意全消。披衣坐起,側耳再聽,卻又聲音皆無。她四下看了看,姑娘劉喜正在沉睡。她不禁搖了搖頭,定是自己聽錯了。
剛躺下不久,院中似有極輕的響動傳來。她心念一動,莫非院中進了什麼山貓野狐?
看了熟睡中的劉喜一眼,她輕手輕腳地穿衣出屋。昨天晚上劉喜爲那麼多人做飯,一定累壞了吧。如果沒什麼事,就不必驚動她了。
誰料她剛走出門口,一人猛地向她撲來。她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便被那人死死地扣住脖子。
她“唔!”地悶叫一聲,掙扎着向後看去。
身後之人竟是此宅宅主的二兒子劉貴!
月光下,劉貴披頭散髮,手裡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他目光猙獰,如同瘋了一般。
路小花駭然地望着他,雙手用力去掰着他的手指,想從他手中掙脫出來。
劉貴喘着粗氣,目露兇態地叫道:“不許亂動,再動我就殺了你!”說着,他手上加勁,用力掐緊路小花的脖子。
路小花呼吸困難,全身無力,逐漸停止了掙扎。
孫木雷提刀正從一間屋中出來,見狀不由驚道:“你不要亂來!”堂主說過此女還有大用,要是出了事,他可沒辦法向堂主交代。
“你們這夥強盜,我要你們償命!”劉貴瘋狂地低吼,眼中充滿憤怒。
一聲輕微的門響,尚天華從隔壁的屋中走出。他望了一眼被劉貴掐得滿臉通紅的路小花,不易察覺地皺了下眉,擡步向劉貴走去。
他走得十分平緩,每一步的間距不大,神情也極爲平靜,仿若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悠然地在百花盛開的河邊散步。
劉貴不知爲何心臟突然一陣猛跳,他緊張地將手中的菜刀架在路小花的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尚天華,顫聲叫道:“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尚天華沒有停步,嘴角邊噙出一抹極淡的笑意,薄紅的雙脣輕輕開啓:“你殺過人麼?”
“沒……沒有。”劉貴微微失神,隨即發狠地說道,“但我殺過豬!”
“人和豬是完全不同的。”尚天華繼續向他走近,嘴角邊的笑意隨着步伐變得越發濃豔。
劉貴的目光一滯,隨後咬牙切齒地指着孫木雷說道:“他殺了我大哥的孩子,我要殺了他!”
“原來如此。”尚天華微微皺眉,看了一眼路小花,隨即眉梢挑起,“可是,你當真會殺人麼?”
“我不管!殺人者償命,我要殺了他!”劉貴大聲吼叫,目中怒火熊熊,似要擇人而噬。
尚天華“哦”了一聲,淡輕地問道:“你要殺誰?用什麼殺?怎麼殺?”
“殺他!就用這把刀!”劉貴憤然將手中菜刀舉起,指向僵立在旁的孫木雷。
“用這把刀麼?”尚天華伸指輕彈了一下菜刀。菜刀在他的指下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正是!”劉貴應道。話剛說完,他霍然察覺尚天華正站在他的身旁!
劉貴大吃一驚,不管不顧地閉目將刀揮下。然而,不管他如何用力,刀卻揮不下去。他睜眼一看,刀鋒正被尚天華的兩指夾住。他的手指如同他的人一般白皙漂亮,亮白的刀鋒對着他指縫,映襯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尚天華斂起笑容,冷然開口:“我說過了,人和豬完全不同,可惜你總不明白。”
劉貴只覺一股大力自那兩根漂亮的手指上傳來,握刀的五指突然一麻,眨眼的功夫,手上的菜刀不知怎的就跑到對方手中。
“殺人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簡單。”尚天華夾住刀鋒的手指向上一挑。菜刀旋起,他握住刀柄,接着說道:“你沒有殺過人,怎麼能瞭解人體的骨骼分佈,不瞭解人體骨骼分佈又怎能正確地殺人?”
寒冷的刀光在劉貴眼前閃過,他心中大駭,忽然提起手中的路小花,顫聲說道:“你給我走開!不走的話,我就先殺了她!”
“可是你的刀現在在我手上。”尚天華的目光從劉貴身上移到手中的菜刀上,他左右翻看了一下,忽然嘆惜一聲,“這雖然不是一把好刀,但用來殺你卻也夠用了。”話音剛落,他突然將菜刀輕巧地劃出一個弧度。
劉貴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突覺左手腕上傳來一陣劇痛。定睛一看,他的左手已與他的胳膊分離,和被他抓住的路小花一同摔落在地上。
劉貴剛張大了嘴巴,想要呼痛。尚天華手中刀鋒又是一轉,劉貴的脖頸處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叫聲化作一股濃稠的血泡,從被割破的喉嚨裡汩汩冒出。
尚天華眼中閃過一抹厭惡,用刀面快速拔轉劉貴的身體,使噴濺而出的鮮血轉向,竟然一滴也未落到旁人身上。
劉貴的身體“咚”地一聲倒地。他瞪圓了雙眼睛,卻沒有立時嚥氣,鮮血在他周圍迅速流成一片。
尚天華擺弄着菜刀,惋惜地說道:“你敢於持刀殺人,勇氣可佳。可惜你卻選錯了要殺的對象,而且持刀的方法也完全不對。你要明白,無論用何種刀殺人,持刀的方法和要殺的人都一定要正確。”
眼角的餘光瞟見摔坐在地上的路小花正驚恐地望着他,他將染血的菜刀“當”地拋於路小花面前,輕笑道:“我來教你一招,你喜歡的菜刀,其實還可以這樣使用。”
一旁的孫木雷看得目瞪口呆:堂主殺人確實殺得漂亮,可今晚上的話好像也特別多。
尚天華板起臉,轉頭向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孫木雷忙打起精神,面帶羞愧地上前稟道:“剛纔有個小孩偷偷上了咱們的馬車,看到了車裡的貨物。我便給了他一刀。大概是被此人看到了,因此驚動了堂主,請堂主責罰。”
原來昨晚,一夥人連續行路,終於得令休息,便在劉老漢家縱酒吃喝。衆人吃喝完畢都去睡覺。劉老漢的孫子劉順淘氣,見馬車好玩,便趁衆人熟睡之時偷偷爬上去玩。正值孫木雷守夜,他又喝得高了,擡手將劉順殺了。
劉老漢的二兒子劉貴昨晚陪着喝酒,也喝得大醉。半夜他起來到廚房找水喝,從窗口看到孫木雷殺了大哥的兒子,又提刀進入他哥哥劉福的房中。他一下子被嚇醒,順手抄起一把菜刀,想去找孫木雷拼命。他衝進大哥的房間,看見大哥和大嫂被雙雙殺死在牀上,屋裡卻不見孫木雷的蹤影。他急紅了眼,躥出屋子。正好路小花從旁屋中走出,劉貴便撲上前去,一把抓住她。
尚天華聽後,眉頭緊皺,“現在情況如何?”
孫木雷答道:“我想殺了小孩,這家人一定不肯善罷甘休,所以我索性把其他幾人也都做了。現在只剩那屋裡的姑娘還未及動手。”
尚天華忽然仰起頭,對着姑娘劉喜的屋子叫了一聲,“劉百足,出來吧。”
“在!”劉百足應聲從那屋中走出,邊走邊道,“老雷你做事實在是太不小心。我已經幫你把這屋裡的也處理了。”他心中暗道,原來自己剛纔從窗口潛入屋中之時,已被堂主看到。
他轉頭對尚天華說道:“堂主,雖然這宅子裡已經沒有活口,但村子裡還有其他人見過咱們。”
尚天華緊皺起雙眉,眼中閃過幾分猶豫。
劉百足催促道:“老雷雖然做得過火,但事已至此,請堂主早下決定。”
尚天華目光一凜,決然道:“既然做,就要做得不留後患。你叫上人一起去,別又再出意外。”
“是!”劉百足與孫木雷領命而去。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幾人回來,村中燃起了大火。
馬隊重新上路,路小花木呆呆地被推上馬車。她只覺得手足皆軟,幾乎不能呼吸,一股冷徹心扉的冰寒令她全身難以抑制地顫抖。
尚天華擡目瞅了瞅癱軟在對面的路小花,眉目間揚起一絲殘冷笑意:畢竟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小丫頭,被人用刀抵住脖子便怕了。這幅畏畏縮縮的樣子比她輕鬆開心時瞧起來順眼多了,正好可以順勢收服她。
他打定主意,慢悠悠地開口:“你看到過我們辦事,原本我也該殺了你。”
看着路小花變得煞白的面色,他笑容更盛,“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你雖然佈陣傷過我的人,但我不會怪罪你。因爲我很欣賞你的才能,你很‘有用’。”
路小花呆呆地看着他,心念微動:他竟然認爲護山大陣是莫小雨布成的。
“你好像很害怕殺人流血?”見她盯着自己,尚天華微微一笑,“如果你跟着我,就毋需害怕。我會護你周全。這世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持刀之人,另一種是挨刀之人。你若不想做挨刀之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投靠持刀之人。”
路小花沒有說話,又將眼睛垂下。
尚天華將身子向後一靠,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也看到過那天我們搶劫貢銀。我們的真正實力,絕不是在崑崙山上表現的那樣。要不要加入我們,你好好考慮清楚吧。”
路小花死死地咬住下脣,不出一聲。
原來那天早上的一切並不是噩夢,那恐怕纔是這羣人的真正面目!
難怪江湖人都崇尚武力,唯有武力的高下才是這裡唯一的真理。
江湖根本就不是自己這個沒有武功的平民百姓能夠活命的地方。一直以來,是自己好運地遇到了風大哥,才能在這血腥的江湖上游蕩。
真是可笑,自己居然會覺得他像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