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晴空,青嵐山間,淺流明溪,香花蔥蘢,草蟲唧唧有聲,樹鳥嚶嚶成韻。好一處清靜幽雅的空山美景,可惜卻有人不顧風雅,在一五一十地數着銀子。
“不用數了,至少超過十萬兩了。”公子夜一臉愜意地高翹着腿,眯眼躺在溪邊的樹蔭之下。
“別哄人了,你又沒數過。”銀霞頭也不擡,繼續認真計算。在她身旁,兩堆東西涇渭分明,一堆是從小到大排列的銀兩,另一堆則是各種首飾雜物。
“我經過手的貨物,怎會不知數目。”公子夜捻了根草棍叨在嘴裡,舒服地翻了個身,側身支手,笑眯眯地看銀她銀子。
過了半晌,銀霞終於數完,擡起頭道:“銀子共有一萬六千七百三十九兩,根本就沒有十萬兩,你口中那多出來的八萬多兩銀子從何而來?”
“那是你沒有算對。”公子夜懶洋洋地起身,在她分好的雜物首飾堆中挑挑揀揀一番,“喏,這裡有上好的手鐲十一隻,項鍊九條,珠釵七枝,耳環六對,可以折銀四萬兩,其它各種普通首飾雜物也可折銀五千兩。”
“就算如此,也只有六萬多兩,哪有十萬兩。”銀霞不甘心地理論。
公子夜又撥拉出一枚刻有“唐”字的小巧玉佩,說道:“這塊玉佩應可折銀五萬兩。”
“質地尚可,但個頭如此之小,不可能值得了五萬兩銀子。”銀霞認真地評說着。首飾的價值她估不出來,但說起玉來,她也算得上是半個行家。要知道中原的不少好玉就產自西域。
公子夜叨着草棍,歪頭笑道:“這你就不懂了。此物出自唐門,它價值可不僅僅在玉上。”
“就算你說對了。”銀霞推開銀子,決定相信他,“但你怎麼知道此次比武‘寒劍’定能勝出?”這些東西都是他們剛纔在溫四與寒劍的比武之時賭來的,他做事雖看起來不怎麼靠譜,但這次卻蒙對了把大的。
溫四與寒劍大戰之前,公子夜神神秘秘地僱來幾名賭徒,在觀衆之中大聲吆喝着開設賭局,買四公子勝的,二賠一,賭寒劍徐紹風贏的,一賠二。賭局一開,立即引來觀者們瘋狂押注,更有許多姑娘直接將首飾押上。昨夜溫浩武擒住天下第一神偷之事被他所僱之人渲染傳開。即使是二賠一的賭注,也擋不住人們下注溫四取勝的熱情。結果比武結束,這些賭注幾乎全落入他的手中。
“哈,那還不是因爲本公子天資聰穎、才智超羣,任何事都逃不出本公子的神機妙算。”公子夜坐直身子,笑得像只正在偷雞吃的狐狸,“對了,你也賭過溫四會贏,輸給我的事情可不要賴賬。”
“我纔不會賴賬。”銀霞白他一眼,“但你要說清楚爲何寒劍一定能贏?”
昨夜,公子夜提議與她打賭:如果銀霞猜對比武結果,便將以前欠他的巴掌抵掉,如果沒有猜對,就多加十天做他的女人。銀霞見識過溫四的劍法自然去賭溫四會贏,那寒劍看起來也就與溫四同齡,她不相信寒劍的劍法還能高過溫四,沒成想卻是她輸了。
“別的我就不自誇了,若論眼光,我稱第二,當今世上便無人敢稱第一。”公子夜悠悠然地枕手躺了回去,“能被溫家邀請前來賀壽之人非富即貴,既然是溫家四公子的比武,豈有不爲溫四捧場的,再加上那些爲溫四癡迷的姑娘們,這一把可真是賭得舒爽。唉,本公子實是太過慈悲,二賠一的賠率也太過客氣,若是弄個一賠一,有些人恐怕會連衣服也脫下押來吧。”
“我問你的不是賭局,別跟我東拉西扯!”銀霞惱了,一把揪他起來。
“好啦好啦,你快放手,我說還不成嘛。”公子夜呼痛地護住耳朵,“溫四與‘寒劍’年紀相仿,名頭相當,天賦相差無幾,練功也都夠勤力,若要一眼看出他二人高低,那就只有本公子這種眼光的人才成。其實劍技到了他倆這種火候,境界的一線之差便可分出勝負。‘寒劍’那小子做事全憑直覺,溫四的劍卻多少帶點兒少爺的花哨,如此勝負不就可知了。”
似乎有些道理。銀霞想了想,終於認同地點了點頭,“聽你的口氣,‘寒劍’是你約來的?莫非你同他認識?”
“何止是認識。別看那小子在人前不可一世,其實他是被我從小欺負長大的。”公子夜情不自禁地放聲大笑,“一想起他小時候被我欺負的樣子,真是說不出的痛快!哈哈哈~~”
聽到他得意的笑聲,銀霞默默地擦了把汗,不客氣地打斷,“不過你漏算了‘寒劍’受傷,好在溫四光明磊落地認輸,要不這賭局就是你輸。”
“喂,我出此下策還不是爲了咱倆的生意,你怎倒幫起外人講話。”公子夜不滿地瞥了她一眼,“溫四此次被‘寒劍’所敗,依他的脾氣,必會閉關練劍。他這位被人捧慣了的少爺,摔此一跤,估計要好久才能恢復。所以咱們正好趁機對溫府秘庫下手。”
“要是萬一今晚不能得手呢?”想起溫大公子的機關獸,銀霞不免擔心起來。
“所以我這不是還有備招嘛。”公子夜指着地上的東西說道,“這些你先拿去應急,即使今夜不成,也能讓你族人那邊緩上一緩。”他笑嘻嘻地向銀霞表功,“怎麼樣,我做事夠穩妥吧?這一石二鳥之計也只有我這麼聰明的人才能想得出來。”
“是,你真是夠聰明的。”銀霞隨口誇了他一句,卻又皺起了眉頭,“可惜這裡大部分東西不是現銀。”
“哈,這還不簡單!拿去換成現銀不就成了。”公子夜拍了拍銀霞的肩膀,一副“跟着我你就放心好了。”的樣子。
在公子夜的帶領之下,二人僱了輛馬車回到城裡。
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一家珠寶店,將首飾雜物連同唐門玉佩統統兌換成銀兩。
他請店主將銀子分作兩份,十萬多兩的一份暫存店中,約好一會兒來取,另將一萬兩裝箱帶走。
出得珠寶店,沒走幾步,路邊閃出數人攔在二人車前。
領頭之人是名彪形大漢,向公子夜打了聲招呼:“夜少,聽說你今日發大財了啊?”
公子夜跳下馬車,笑着寒暄了幾句,將銀箱及馬車一起請那人帶走。
那人客氣了幾句,領人離去。
望着那人的背影,銀霞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都是銀鉤賭坊的熟客。若非有他們幫忙,剛纔的賭局哪能那般火熱。”
“所以你要分錢給他們?”
“正是。有勞有得,纔是公平的交易之道。”
銀霞斜他一眼,心道:難怪他說是十萬兩銀子,算得倒是清楚。
“這樣算不算詐賭?”她忽然有些糾結。
公子夜笑道:“十賭九詐,願賭服輸。來溫府做客之人哪會缺少這點兒銀兩,不過是圖個樂子。”
“可是騙人總是不好……”
“反正晚上還要去當小偷,先做個騙子就當作是練手。”
……
一路閒聊。
銀霞依他的建議,僱了一隊鏢師,回到珠寶店取出銀兩。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來到與薩比爾約定的客棧。
銀霞喚了薩比爾出來,將銀車交付與他,並叮囑道:“剩下的銀兩我會盡快湊齊,你先回去,告訴賽爾庫一定不要輕舉妄動。”
薩比爾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本對銀霞能在三天之內拿回銀兩不抱希望,不成想她卻真的成功了。雖然數目不夠,但總能借此勸說賽爾庫。若有希望,誰也不願去做馬賊。
他對銀霞的態度大爲轉變,面前這位曾經飛揚在草原上的最美之花,已不僅僅是他口中尊稱時的公主,更是他心中有擔當有作爲的真正公主。
望着薩比爾微帶愧然的喜悅笑容,銀霞突然覺得,就算去做了騙子和小偷也沒什麼大不了。她微笑地指着公子夜說道:“此事全是他的功勞。”
薩比爾連忙躬身謝過。經此一事,他對中原人的仇恨淡了許多。
二人送薩比爾出城,歸來時已是彩霞飛滿西天。
望着漫天飛霞,銀霞眼中忽然起了螢光,“你知道嗎?我一直認爲父王並非是因病而亡。……當年父王仰慕大唐向唐皇稱臣,但突厥一直對我族虎視眈眈,兵馬又強過我族太多,父王權衡再三後與之結盟。此舉雖有背信棄義之嫌,父王卻以爲地遠難攻,唐王不會發兵征討。誰料唐王震怒,竟揮重兵前來。父王急向突厥求救,突厥卻一兵不發。……我還記得唐皇大軍兵臨城下之時,父王日夜不眠,寢食難安,眼見得一圈圈地消瘦下去。忽有一日就傳來父王暴病而亡的消息。我無論如此也不相信那是真的。即使身染病恙,那麼勇武的父王怎可能一昔間病亡於室?……現在,我忽然理解了父王當時的心情。也許只有父王一死,才能平抑唐皇之怒。王兄即位後,纔可名正言順地向唐皇請降。你說過,‘爲君者當興萬民之利,除萬民之害。’不論你們漢人如何評價我的父王,在我心中,他永遠是無人可以取代的高昌之王!”
“你也不差嘛。”公子夜目光爍爍地望着她,“一位肯爲族人做騙子和小偷的高貴公主。”
目望遠方,銀霞揚頭一笑,“我不會再爲此事困擾。爲了族人,我去當騙子和小偷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公子夜眨了眨眼睛,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那麼多當幾天我的女人也沒什麼大不了吧,不如咱倆再多續十天?”
“貧嘴,人家跟你說正經的呢。”銀霞笑惱着敲了他的頭一下。跟他在一起自己的臉皮似乎也厚了許多。
“我也在說正經的啊。”公子夜捂着頭,一臉哀怨,“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正經,爲何就是無人肯信?”
“哼,誰讓你曾經欺騙過我!”
“我現在不騙你了,你有什麼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好不好?”
……
沿着芳草小路,二人說笑着往城門走去。正在此時,路旁樹林之中忽有一人走出,對公子夜厲聲說道:
“夜少真是好手段。爲了去討女人的歡心,竟然可以罔顧兄弟的性命!”
見到來人,一向悠然的公子夜竟顯露出驚慌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