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龍歷二五五年的冬季,神州西北偏離官道的山野中,疾馳着一支三千人的騎兵,爲首的是一名二十多歲、一頭散發、臉色沉寂的年輕人,年輕人的左首是一個背插着大刀的十五、六歲的少年,右首緊隨的則是一名英姿颯爽、銀裝素裹的少婦。
這三個人一馬當先,率領着全副武裝的騎士們向西挺進,儘管一路上顛簸坎坷,但是這些馬背上的健兒彷彿絲毫都沒有受到影響,顯示出高超的技藝。
而在這些威武的騎兵中間,夾雜着的是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馬車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只是垂下了重重的簾布,讓人根本無法看清裡面的狀況,唯一讓人好奇的是駕車的竟然是一個失去了右手的大漢,不過馬車在大漢的手中竟然是出奇的平穩和快速,絲毫沒有拖住騎兵們行進的後腿。
“義父,我們真的就這樣前往玉門關嗎?”
秋十三郎對於眼下的軍事行動充滿了不解。堂堂西線的總指揮官,放下了數十萬部下和與之對決的同樣數量的敵人不管,竟然輕車簡騎的率領三千名騎兵,繞過敵軍的防線深入對手的腹地,進逼的目的地居然是固若金湯、曾經讓十萬風雨軍將士面對內城而遺憾撤退的戰略要地——玉門關,這實在有違用兵的常理。
“少廢話,服從命令!”
作爲秋風軍的統領,秋裡也同樣感到不滿。
這次西線的戰役,出乎意料的艱難,原因在於翰魯採用了草原民族傳統的戰術,將帝國軍隊擅長騎射、擅長野戰和遊擊作戰、高機動性、單位戰鬥力高超等戰術優點發揮的淋漓盡致,自己雖然在局部出其不意的小勝了兩仗,但是無關大局,於是西線形成了一種僵持的局面。
於是,勢均力敵的雙方在廣闊的平原上展開了拉鋸戰。儘管武器裝備上處於劣勢的呼蘭鐵騎在擅長大規模兵團作戰和陣地戰的風雨軍面前沒有任何的便宜可佔,但是機動性能差的後者也同樣無可奈何於飄忽不定、打了就跑的對手。
就這樣,在緩慢的消耗中雙方的進展都非常微弱,爲了防止呼蘭騎兵突襲的風雨軍,不得不穩紮穩打,步步爲營,這麼多天也僅僅是進逼到酒泉和總寨一帶,連玉門關的影子都還沒有看見。
這樣的情形當然讓立志要雪洗前恥的秋風軍統領非常不甘心,不過他並沒有太過於着急,因爲一個有條不紊的計劃早就在心中醞釀成熟,並且在按部就班的展開,絕妙的陷阱即將設置完畢,他深信用不了一個月,就一定可以將這支呼蘭大軍消滅在玉門關之外,然後士氣高昂的勝利之師將再度兵臨城下,奪取原本早就應該奪取的戰利品。
可惜風雨並沒有給他機會,而是親自來到了前線,並且下達了這道奇怪的命令——選拔三千優秀的騎兵秘密奔赴玉門關城下。
更令人奇怪的是,不僅風雨決定親自率領這支騎兵前去玉門關,而且還命令秋裡也必須跟隨而來。
也幸好呼蘭人經過了抗擊秋裡的那一場大戰,對於玉門關的防備力量自信異常,再加上風雨軍的主力緊緊相逼,因此並沒有在自己的後方到玉門關之間的廣闊距離部署足夠的偵騎,在風雨帶來的血衣衛高手的協助下,一路上輕而易舉的解決了這些耳目,神不知鬼不覺的向呼蘭人的後方玉門關挺進。
只是,一向自恃甚高的風雨軍公認的副統帥,此時也不得不無奈的承認自己實在猜不透風雨葫蘆裡面究竟埋了什麼藥?難道是想依靠這三千根本不適應攻城的騎兵,來撬開讓草原和聖龍無數男兒喋血飲恨的名關嗎?
秋裡有些好奇,有些期待,更多的則是不服氣。
不過,在遭遇屬下和義子的詰問時,以冷酷嚴厲著稱的秋風軍統領,依然非常盡責的站在了風雨的一邊,冷冷的呵斥了將士們因爲疑問而產生的動搖。
“聖龍帝國的西北定涼侯,真的如同傳說中的那麼用兵如神嗎?”
儘管被義父所斥責,少年的心中卻始終保持着獨立的思想。他偷偷的回頭望了一眼奔馳中的馬車,對於這次方纔第一回見面的風雨軍統帥,少年並沒有象軍中其他將士那麼的盲目崇拜。
“義父應該是顧念朋友的情誼方纔讓這個人佔據了高位吧?”
因爲有救命之恩,更因爲在戰場上秋裡所表現的果斷和幹練,讓少年很自然的將之視作了自己崇拜的偶像,有這樣的想法也毫不奇怪。
而那個帶着病態,有些疲倦但是卻非常從容自若的年輕人,則讓少年首先在腦海中涌現的是“到了他的年齡我是否也能有這樣巨大的成就?”、“他真的比義父還厲害嗎?”之類的念頭,也正由於這種下意識的比較,使得少年在感覺親切和敬仰之餘,更多的卻是好奇和疑問。
畢竟,僅僅憑藉着根本不擅長攻城的三千騎兵,突襲名聞天下的玉門關,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不是鼎鼎大名的風雨提出來,任何人都恐怕會視之爲癡人夢囈而嗤之以鼻吧?
然而,即便是戰無不勝的定涼侯,難道就可以撒豆成兵,呼風喚雨,完成天方夜譚一般的神話嗎?
正在胡思亂想的少年,突然發現馬速減緩了下來,幸好被旁邊的秋里拉住,少年方纔沒有衝過了頭。
滿臉通紅的少年,正準備向身邊的義父道歉,卻恰好看見秋里正用一種深邃的目光注視着前方,少年順着秋裡的目光看去,卻見此行的目的地玉門關已經近在咫尺了——
※※※
此時的玉門關正靜靜的矗立在寒冬微弱的陽光之下。這座曾經是神州抵禦胡虜叩關的前線重地,如今卻成爲了呼蘭帝國用以牽制風雨軍、窺視神州大地的橋頭堡,子孫的不肖,令千百年來浴血沙場、埋骨邊塞的先烈也爲之蒙羞,更成爲了萬千神州熱血男兒心中的一根梗刺。
呼蘭的士兵正在例行公事的守備着城池,前方正在劇烈的激戰,數十萬大軍在從麓城到玉門關的廣闊大地上展開了血雨腥風的絞殺;後方則突然爆發了更爲慘烈的權力鬥爭,無數顯赫一時的王公貴族因爲鬥爭的失敗而人頭落地,辛苦經營的家財轉瞬間化爲了烏有,昔日高高在上的妻子兒女如今淪爲了任人宰割的奴隸,這種遠比外部戰爭更爲殘酷的自相殘殺讓所有的呼蘭將領人人自危。
不過,這些紛爭和殺戮,暫時還沒有波及到玉門關,至少和守備在玉門關的呼蘭士兵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所以,這些草原的健兒此時並沒有太大的警惕性,根本察覺不到戰火硝煙的味道。
而且由於按照草原紛爭的規矩,落敗一方的部族只是那些族長、貴族遭殃,族中底層的戰士和他們的家小隻是被劃歸到戰勝部落之中,基本上一視同仁,照樣可以憑藉勇敢和戰功來獲取榮譽和財富,以至於這種原本是爲了避免草原部落在戰爭中滅絕和喪失生存力的傳統,如今對於穩定軍心卻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只是,這對於哈爾裡克汗來說,感受卻大大的不同了。
作爲呼蘭大可汗的妻弟,大草原土生土長的貴族,他理所當然的成爲了呼蘭帝國保守派的一員,和大權在握的大國師張仲堅之間的矛盾非常深。
在風雨啓動“漢月”計劃之前,雙方雖然隔閡非常大,彼此也頗有一些暗地裡的動作,但是在表面上卻相安無事,更多的時候張仲堅都採取了容忍和退讓的姿態,這也助長了這些草原大老爺們目空一切、驕橫跋扈的心態。
然而隨着“漢月”計劃啓動之後,局面立刻產生了巨大的轉折。一直韜光養晦的大國師在起初的忍讓之後,巧妙的將衝突的責任推到了保守派的一方,隨之而來的則是大刀棒喝,以及殘酷無情的鎮壓。
在這種情況下,哈爾裡克汗很快就體會到了張仲堅的可怕,很多同盟的或者交好的朋友,紛紛在這場爭鬥中落敗,得到的便是一個慘不忍睹的下場。不僅身家性命難保,而且妻兒老小都永無翻身之地。昔日高傲狂妄的草原貴族,如今甚至連一條喪家之犬都不如,即便僥倖保住了性命的,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事態的發展讓這位一向認爲自己高人一等的哈爾裡克汗心驚膽戰,唯恐這樣的厄運落到自己的頭上,對於曾經得罪過張仲堅的往事,更是悔不當初。
於是,他再也無心對鄯善王等西域小國多做糾纏,乘着翰魯奉令出兵麓城討伐風雨軍的機會,率領着自己的親信兵馬入住了玉門關這座名義上屬於自己管轄的城池,美其名曰是保衛名關,掩護呼蘭大軍的後防線,實際上卻是期望藉着這座天下聞名的雄關來保護自己,壓制住心中的忐忑和慌亂。
這的確是一個好選擇。玉門關遠離呼蘭鬥爭慘烈的政治中心,前方又有翰魯的數十萬大軍在和風雨軍激戰不下,再加上堅城厚壁,有效阻擋了戰火的侵蝕,恰巧是一個躲避紛爭、安身保命的好所在。
但是事與願違,就在他自以爲高枕無憂的時候,卻見一名卑微的奴兵飛快的跑了進來,驚惶失措的稟告道:
“汗爺,不好了!”
“混帳,什麼事情如此慌張!”
哈爾裡克汗習慣性的向這名士兵抽了一鞭子。
在呼蘭的軍隊中,戰士也是分等級的。已故的呼蘭大可汗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爲了適應戰爭的需要和草原的團結,他在掌握了大權之後便召集了各部落首領,制定了後來大名鼎鼎的“和林血盟”:
在“和林血盟”中,草原的健兒自然是英勇的猛士,憑藉着他們的勇猛和無畏受到人們的尊敬,即便是手握大權的族長和貴族,在他們面前也不敢太過於放肆,否則就會受到這些戰士爲了榮譽而發出的挑戰,如果不敢應承的話,無論多麼尊貴的人物,都會受到人們的恥笑而在極端重視榮譽的大草原擡不起頭來。
相對於草原的健兒,那些屈服於帝國武力的盟邦的戰士,地位當然低了一些。他們往往是帝國征戰的先鋒,擔負著有重大傷亡的任務。
不過即便和這些盟邦的戰士比較,僕兵的地位依舊更爲低下。這些從敵對國俘虜來的壯丁,在浩蕩的大軍中主要是負責那些將領和貴族的起居、勤務,成爲逆來順受的對象,主人對其有着絕對生殺予奪的主宰權,偶爾更會被當作替死鬼,驅趕到陣前消耗敵人的體力和時間。
雖然不同地位的戰士,都可以憑藉着戰功提升他們的地位,甚至也不乏有僕兵出身的勇士因爲忠誠和無畏而得到晉升,成爲戰功彪榜的名將,但是這畢竟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少數中的少數,更多的僕兵則僅僅是備受ling辱的發泄對象和戰場上的消耗品,能夠保全性命已經是萬幸了。
在這種傳統的影響之下,傲慢狂妄的哈爾裡克汗自然不會把這些奴兵當作人來看待,動輒打罵侮辱乃是司空見慣的尋常事,尤其是現在這種局面微妙的情況下,心情不好的草原貴族只要一看不順眼,就會皮鞭相向,短短几天工夫就已經活活打死了十幾名他名下的奴兵了。
對於前車之鑑記憶猶新的那名僕兵,此時立刻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冷戰,急忙在粗魯暴烈的草原大老爺再次揮舞皮鞭之前,搶先出聲稟告道:
“是……是……風雨軍兵臨城下了!”
“什麼!”
哈爾裡克汗聞聲差點跌倒在了地上。
即便是尚武的呼蘭帝國,在建立了如此龐大的基業之後,也不可避免的被裙帶關係和奢靡生活所侵蝕,並不是人人都憑藉戰功方纔佔據高位的。
哈爾裡克汗便是最典型的一個例子。
作爲草原實力雄厚的名門望族,再加上姐姐被挑選入宮成爲了現任呼蘭大可汗的妻子,這位草原的貴族可以說一帆風順,輕而易舉的獲得了封地和相當於中原王侯爵位的“汗”的稱號。
但是,就其能力和經歷而言,卻是十足的紈褲膏樑,既沒有血戰沙場的武威,也沒有運籌帷幄的謀略,平日裡狐假虎威、欺凌弱小尚且可以,但是真的面對戰陣殺伐,卻根本不知所措。
尤其是面對着連續擊敗了呼蘭大軍的風雨軍,更是讓他感到了渾身瑟瑟發抖,大有世界末日、死期將至的覺悟。
“來……來了多少兵馬?”
幸好這兩年爲了在同僚以及討厭的大國師張仲堅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哈爾裡克汗頻頻對西域小國用兵,雖然是穩操勝卷、實力一邊倒的戰鬥,但畢竟刀光劍影之下還是鍛鍊了這傢伙的膽量,再加上突然醒悟到自己眼下正位於鐵壁銅牆的玉門關之內,至少暫時武性命之憂,因此良久之後終於鎮定了下來,問出了還算有水準的問題。
“探馬回報敵軍前鋒共有大約三千騎兵!”
奴兵急忙迅速的稟告道。
“混賬東西!”
哈爾裡克汗頓時大罵了起來,區區三千騎兵對於防衛森嚴的玉門關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威脅,因此這個消息頓時讓草原的貴族老爺大大的安心了,隨之而來的卻是察覺到自己因爲這個白癡沒有一次性及時稟告完軍情而白白的手足無措、大丟面子,不由怒火中燒,再次揮舞起鞭子,狠狠的打去。
“啊!”
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奴兵不由疼得滿地打滾。這種用油浸泡過的鞭子,被抽到身上非常疼痛,讓人難以忍受,乃是呼蘭貴族們懲戒奴隸的常用器械。
“叫你還敢不敢大驚小怪!”
餘怒未息的哈爾裡克汗狠狠的抽動着鞭子,死命的鞭撻着可憐的奴兵。
“汗爺饒命,饒命!那三千前鋒是被西北定涼侯風雨親自統率,而且後方塵土飛揚,無法探明究竟有多少後續部隊!”
倒黴的奴兵一邊在地上打滾躲避鞭子,一邊感受到生命的威脅因此趕忙用最快的速度稟告完了整個軍情。
“風雨……風雨親自統率?後……後續部隊?”
哈爾裡克汗聽到了這個糟糕的消息之後,由於有剛纔的經驗,此刻他倒是並沒有立刻蔫了過去,反而是一把抓住了奴兵的領子,惡狠狠的質問道:
“這怎麼可能?消息可靠嗎?”
“遠處看到的似乎……似乎是傳說中的定涼侯風雨,只是守城的將士都沒有參加過和風雨交戰的那幾場大戰,所以無法確認。不過秋風軍統領秋裡肯定來了,他在風雨的身邊,有參加過玉門關防守戰的弟兄辨認了出來!”
“秋……秋裡!”
感覺大事不妙的哈爾裡克汗立刻全身發軟,差點跌倒在地,也因此放過了那個可憐的奴兵,讓這個傢伙逃過一劫。
雖然沒有什麼才能,但是哈爾裡克汗憑藉自己僅有的那麼一點智慧,也認識到姑且不論風雨是否真的來了,單單是主持風雨軍西線大局的秋裡,就絕不可能只帶領這麼一點兵馬前來攻打玉門關。
玉門關雖然堅固,自己目前麾下的軍隊也不在少數,但是面對着能征善戰的風雨軍,還有威名遠播風雨、秋裡兩員名將,哈爾裡克汗半點鬥志都沒有。
難道翰魯的大軍完蛋了嗎?接下來該怎麼辦?
哈爾裡克汗唯一想到的就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