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堅明日必退兵!”風雨看着軍用地圖,肯定地說道。
目前風雨軍在中路大獲全勝,在呼蘭軍的陣形上狠狠地打入了一個楔子,造成了呼蘭軍兩翼的被動;當然呼蘭軍也可以兩面夾擊這個有些薄弱的部位,但是面對擅長防守反擊戰的風雨軍,由不得張仲堅不慎重。
事實上經過這一戰,應該使得雙方都互相瞭解了彼此的實力,呼蘭軍在戰術進攻上沒有獲得突破性的進展,在戰略位置上更是被風雨軍攔腰切成了兩段,相對比較被動;另一方面,風雨軍也由於損傷慘重,無力利用目前的有利位置進一步擴大戰果,最多也只是守住目前的有利地形,如果對方沒有大差錯的話,也根本無望獲勝。
所以,再打下去的話,就會成爲毫無意義的屠戮,唯一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這既不是風雨想要見到的,更不是張仲堅希望得到的,兩人都有着政治和戰略層次上太多的牽制,這就決定了彼此都不會再有繼續決戰的興趣。
這一場近百萬人蔘與的呼蘭入侵戰該是告一個段落了吧!受到挫敗的呼蘭軍在沒有完全準備之前是不可能再大規模進犯了,交戰雙方十多萬人的埋骨沙場,換來的應該是西北前線至少三年內的和平,以及日後可能出現的呼蘭與風雨軍之間準備更加充足、規模更加龐大、戰況更加慘烈的交戰,這究竟值不值得,只有讓歷史來評論了!
想到了這裡,風雨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應該是悲是喜,雖然在具體的戰爭進程上與他原先的預計有出入,但是戰爭的結局卻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呼蘭人對涼州的威脅暫時告一個段落:進攻的失利和國內的牽制將使得張仲堅對於進犯涼州會保持更加慎重的態度,物質和人力上的慘重損失,也使得呼蘭需要有相當一段的休整時間。
雖然風雨軍的損失也相當嚴重,不過這場戰爭被堅決地阻止在風雨軍北線的第一層防禦圈外,涼州經濟發達地區並沒有受到嚴重的損害;而且由於幾乎整個神州都處於內戰之中,相對平靜的涼州勢必會吸引大批聖龍子民遷徙而來,物力和人力上的損失應該會很快得到恢復。
此外,自己的西征方案原本就沒有大規模出兵的考慮,受到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的,還可以通過西征來進一步加強風雨軍的實力,所以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數年後如果和呼蘭軍再次相遇,自己的勝算大概又會增加了幾分。
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數字上的事情,拋開了這些數字和戰略上的勾畫,風雨覺得自己實在是無法面對那昨天還熱血沸騰、對自己充滿信任和期望的數萬名陣亡戰士,這些戰士昨天還有血有肉,還生龍活虎,他們向自己效忠,他們向自己宣誓,他們做到了,他們用自己的熱血和生命履行了自己的諾言,那麼自己呢?
一個戰士征戰沙場的目的可以很單純,可以是爲了功名利祿,可以是爲了保衛家園,可以是爲了對主帥的忠誠與信任、對國家的熱愛和責任,可以出於夢想,也可以出於仇恨,那麼一個主帥呢?他將這麼多戰士帶上戰場,又讓這麼多男兒埋骨黃沙,他究竟應該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並且最終履行了什麼樣的承諾,才能夠對得起那些爲了他而血染沙場、馬革裹屍的戰士呢?
風雨的心頭涌上了一股從未有過的疲倦,這股疲倦慢慢的侵蝕了整個身心,突然間有了一種不如撒手歸去,從此呼嘯山林的感覺,不由很羨慕古時那個吟着“本是個懶散人,無甚麼經濟才,不如歸去也”的傢伙,有時候急流勇退還真不是一般的瀟灑!
“大哥,近衛軍準備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蒙璇一身戎裝的走了進來,看見風雨如此疲倦的樣子,不由楞了一下,這可是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的。
在她的眼中,這個大哥永遠是如此的瀟灑自如、充滿活力,這使得她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出聲打斷了風雨的思路。
“啊!”
風雨如夢初醒般的應了一聲,隨着蒙璇走了出去,只見帳外的近衛軍將士整整齊齊的排列着,默默地接受着統帥的檢閱。
盡避今天的激戰使得這支軍隊減員一半,但是這支軍隊依然精神抖擻、無怨無悔的追隨在風雨的身邊,全然沒有一絲的疲倦,更沒有一絲對未來的猶豫,所有的忠誠與信任,都全無保留的寄託在了他們敬愛的主帥身上。
這個情景讓風雨精神一振,同時也感到了責任重大。
風雨意識到不管怎樣,自己都是這支大軍的統帥,數十萬人的身家性命和前途未來都寄託在自己的身上,自己的首要責任就是帶領這支軍隊建立功業和榮譽,帶給他們未來!
“好了,這裡的軍隊就交給秋裡你來指揮,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張仲堅明天一定會退兵,不過謹慎起見,今晚部隊還是必須按照原定方案部署,明天一定要阻止呼蘭軍東、西兩線會師,適當的時候可以考慮抽調一部分兵力給西線的呼蘭軍以重創,迫使這個老傢伙不得不坐下來談判!
“耶律楚昭,你將全權負責和呼蘭人談判的事宜,這一次就不必像上次那樣讓步了,好好的顯示我們風雨軍的氣魄,讓這些草原人明白如今的風雨軍絕不會仰人鼻息!
當然,最後還是要注意給張仲堅留足面子,免得他惱羞成怒!“
風雨一口氣向部下部署完了之後,就飛身上馬,喝令道:“近衛軍隨我回涼城!”
馬蹄陣陣,一千多人馬迅速消失在了黑色的夜幕中。
在涼城的城樓下,皇甫嵩看着北面數條火龍源源不斷地進入涼城,而城樓上李中慧一身晚裝,說不出的從容自若,不由驚疑萬分。
他這一次本來是打定主意乘風雨軍落難的時候撈便宜來的,但是那個該死的梅文俊竟然攔馬死諫,不僅耽誤了行程還動搖了軍心,真是白栽培他了。
雖然如今出兵攻取涼州,未免有串通外寇的嫌疑,不過涼州這塊肥肉實在讓他垂涎三尺,更何況在他的如意算盤裡,風雨在用兵上絕對不是膿包,呼蘭軍要想打敗風雨的話,也勢必會損失慘重,然後皇甫軍乘機抗擊,還可以贏得驅逐強虜的美名,實在是一舉兩得。
但是如今兵臨城下,情況卻和他預料的有些不一樣,李中慧從容自如,涼城外的軍隊彷彿源源不斷的開進來,還有風雨大獲全勝的傳言,這一切都使他有些猶豫不決,他自己明白自己的長處是權謀政略,論到行軍打仗可就遠遠不行了,偏偏梅文俊被他關了起來,否則只要他在身邊,就一定能看破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到這裡,皇甫嵩又不由有些生氣,不過也不好總是這樣耗着,當下朗聲說道:“李小姐,既然風侯已經大獲全勝,何不讓老夫進城好好向風侯祝賀一下?”
李中慧淡淡的笑道:“皇甫老大人有所不知,風侯還未回來,中慧一個婦道人家怎好留客,不如請老大人明日一早再進城也不遲!”
“哈哈!”皇甫嵩心裡暗罵了一聲不方便你個鬼,表面上卻大笑着道:“賢侄女真是多慮了,老夫是風侯的叔伯長輩,有什麼不方便的?如今老夫統率大軍遠道而來相助風侯,總不至於讓他們露宿荒野吧?”
“皇甫老大人言之有理!”
正在此時,風雨突然大笑着接過皇甫嵩的話語,微笑着走到城頭上,他的出現不僅是皇甫嵩大出意料,李中慧也情不自禁的驚呼了一聲,不過她很機警,聲音剛剛發出就立刻壓了下去,沒有讓城下的皇甫嵩聽到。
風雨走到了李中慧的身旁,一面悄悄地握住了李中慧因爲之前的緊張而冰涼的小手,一面彬彬有禮的說道:“老大人前來相助風雨,此番情誼真是讓風雨銘感五內。
如今呼蘭大軍已經敗退,我風雨軍將士正日夜兼程的回到涼城,城池窄小,而且又恰逢深夜,爲了避免擾民,還請皇甫大人把軍隊留在城外暫時委屈一夜,明天一早再進城。
“當然老大人自然是沒有不進城的道理,而且在下也已經準備了豐盛的酒釀菜餚來招待遠道而來的兄弟,來人呀,還不開城門迎接老大人!”說着,原本緊閉的涼城城門真的在“吱呀”聲中打開了,只是城內烏黑的一片,讓人無法看出其中的虛實,彷彿一張陰森的口袋,無聲的吞噬着天地的一切。
“哈哈,老夫身爲一軍主帥,自然要和將士們同甘共苦,怎能獨自進城!這樣吧,既然如此老夫還是明天再來拜見風侯!”
皇甫嵩勉強打了一個哈哈,心想傻瓜才進城做人質呢。
風雨的突然出現,而且表現得如此鎮定,使他方寸大亂,面對這位用兵的名將,皇甫嵩很有自知之明,所以一時間也不知是進還是退,最後擡頭看了看天空,眼見再有兩個時辰就天亮了,於是索性故作大方。
反正如果風雨獲勝的話,自己是否要出兵就得根據風雨軍實力是否受損而重新考慮了;如果風雨大敗的話,自己也不急於一時,風雨遲早還得求自己來抵制呼蘭人;如果風雨實行緩兵之計的話,也不打緊,就讓呼蘭人和風雨軍繼續大打出手,雙方打得越激烈越好。
總之,沒必要夜間敵情不明的形勢下進攻,畢竟對方乃是當代最着名的將領,穩紮穩打纔是上策。
“嚇死我了!幸虧老天幫忙,大雨下了一會就停止了,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實行你留下的疑兵之計!”
一下了城樓,李中慧拍着自己的胸口,心有餘悸地說道,這情形讓風雨覺得很可愛,情不自禁的摟住眼前的佳人,吻了一口。
“咦!”可惜佳人如今卻一點風花雪月的情緒都沒有,她突然發覺涼城只來了一千多近衛軍,而不是她原先設想的風雨大軍,不由大驚失色地說道:“怎麼,你打敗了?”
“喂,你對我有點信心好不好?”風雨捏了捏美人可愛的鼻子,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滿地說道:“我是這麼差勁的人嗎?”
看了看一臉擔心的李中慧,終究心裡不忍,就和盤托出地說道:“今天張仲堅沒有討到便宜,不過我軍也沒有大獲全勝,所以兩軍目前正在對峙,但根據我的預計,張仲堅明天必定退兵,畢竟這一仗他已經不可能撈到什麼好處了,反而會因爲陷在這裡而招來後院失火的危險。我擔心你這邊,所以才星夜趕來,沒想到皇甫嵩這頭老狐狸果然過來撿便宜了!”
風雨有些狠狠地說道,一時間忘了自己前段時間也乘着巴蜀大亂而別有圖謀,其實也沒有太多的立場去指責別人。
之前風雨對皇甫嵩遲遲沒有表態,總是有着一種不安的感覺,所以授計李中慧佈下火龍疑兵來阻嚇皇甫嵩,自己在大戰之後也不辭辛勞的立刻從前線趕回涼城,如今看來總算沒有白費工夫。
“糟了,那你還答應明天讓皇甫嵩進城?明天一大早讓這老傢伙看出虛實的話,涼城就危險了!”
李中慧依然憂心忡忡地說道,她畢竟不擅長軍事,一介女子面對着數十萬虎狼之師而獨守空城,還能夠表現得如此鎮定,已經是夠爲難她的了,如今愛郎就在身邊,女孩子的天性頓時表露無遺,半點都沒有平時那般的精明果斷,反而像一個受到了驚嚇的羔羊。
風雨又憐又愛的將她摟在了懷中,大笑着說道:“那就且看你夫君明天如何退敵了!”
言語顧盼之間,自有一股豪氣,讓李中慧感到了心安,一時倒也忘了反駁風雨的話了。
在涼城的風侯府,風雨愜意的吃着早餐,兩旁陪同的除了坐在下首的涼城文武官員之外,在風雨兩旁分別坐着李中慧和歐靜,風雨的膝上還伏着因爲昨天激戰而名揚天下的“銀槍鐵面玉羅剎”蒙璇——當然戰場下的小女孩一點都沒有馳騁千軍萬馬的模樣,由於昨日的過度疲勞,現在已經甜甜的進入了夢鄉,嘴角邊還留着剛纔大快朵頤的美味餘屑。
李中慧雍容華貴,歐靜高貴淡雅,蒙璇小鳥依人,能夠有這樣三位佳人相伴進餐,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豔福,不過風雨的心中卻突然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如果自己不是風雨軍的統帥,她們還會相伴左右嗎?
歐靜的願望是實現她的治政理想,李中慧的目標是振興家族、獲取權勢,蒙璇或許會跟隨自己這個哥哥,不過女大不中留,遲早還是有嫁出去的時候。
想到這裡,風雨不禁有些苦笑,好像自己認識的女孩子都是很有主見,目的明確的那一種類型,眼前的這幾個美女也好,曉蘭也罷,甚至還有那一夜留情的雪雅,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目標和理想,並且明白自身的責任,總是能夠很理智的決定自己的方向,反而如今的自己卻有些迷茫了。
經歷了昨日的那番血戰之後,風雨對這麼多將士的流血犧牲,心中總覺得很沉甸甸的,當初創辦風雨軍時那種施展自身才華、效力國家的想法在這麼多陣亡的將士面前,突然變得很蒼白,不知不覺中風雨陷入了有生以來最困擾的時期,對於自己究竟是爲什麼而戰,究竟應該秉承什麼樣的目標和理想,產生了重大的困惑,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事實上風雨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當自己擁有如此疑問的同時,實際上也正是逐步開始了從一個懷夢的少年轉變成爲一個理智、現實的君王的歷程。
“風侯,你怎麼會這麼肯定張仲堅今日會罷兵?”
這個時候,歐靜的問話打破了早餐的沉靜,也打斷了風雨的沉思,更問出了涼城文武官員們心中的疑惑。
“事實上我還真希望他不會罷兵!”風雨苦笑着說道:“張仲堅如果今天還是要堅持打這樣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那麼他就不是張仲堅了,張仲堅也就絲毫不可怕了!”
看見大家疑惑的目光,風雨解釋道:“這個世界上張仲堅是我最害怕的人,他之所以讓我有如此的顧忌,主要是三點:其一,他有遠見,目光很準,可以對戰略大局看得很透,也可以準確預測天下大勢;其二,他夠狠,在明瞭什麼有利什麼不利之後,他能夠狠得下心來割捨;其三……”
風雨想了一想,停下來不語,轉而說道:“總之這就是我十分看重此人的緣故,以他的眼光應該能夠看出雖然今天他要打的話,會讓我損失很慘重,但是他的損失卻是根本無法衡量的。
“在大戰之前,我的弱勢在於兵力不足,他的弱勢在於內部不穩,如今他沒有因爲兵力的優勢佔得便宜,隨之而來的必然是因爲內部不穩而帶來的後患。
“如今我涼州上下齊心,百姓們也紛紛因爲要保衛自己的家園田地而積極參戰,依託着堅固的城池,首先就立於不敗之地;此外如今神州大亂,百姓流離失所,只要守住涼州,我所受到的損失也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得到彌補;而昨天他沒有利用優勢兵力將我一舉擊潰,必然會產生再而竭、三而衰的副作用,拿下涼州談何容易;即使拿下了,也必然會使他損失慘重,如果誘發呼蘭內部的叛變,實在得不償失!”
說到這裡,風雨突然豪情滿懷的擊案而道:“這就是我和他的最大區別之處:我只有二十歲出頭,就算是失敗了又如何?風雨軍的所有家當也不過是一年裡累積起來的,就算全輸了,我風雨的名聲和威望就已經足夠保證我這一年的辛苦還是穩賺了!大不了我用十年工夫來東山再起,到時候我也不過是三十歲出頭,剛剛過了而立之年,照樣大有可爲!
“但是張仲堅不同,我很佩服他以一個異族之人卻擁有整個呼蘭帝國,但這也就決定了他必然付出遠遠超過常人的代價,而且他已經五六十歲,再過十年他還能有什麼?
“所以我輸得起,而且輸給這麼強大的敵人也沒什麼丟臉的,但是他輸不起。
他也好,皇甫嵩也好,也許我不如他們那麼有經驗,不如他們那麼根基深厚,不如他們那麼的老謀深算,不如他們那麼的實力雄厚,但是我有一樣東西卻是他們沒有的——那就是時間!
“也許我沒有一切,但是我有的是失敗後從頭再來的時間,我有的是失敗之後再次成功的機會,這是他們所沒有的,我可以摔一百次跤,然後依然可以滿懷信心的爬起來,但是他們也許摔了一次跤之後,就再也沒有爬起來的雄心和時間了!”
說這番話的時候,風雨正值少年意氣之時,和天下所有的少年郎一樣,他們的心中有着夢想,有着豪情,他們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也會有衰老的那一天,他們的眼前永遠是冉冉升起的朝陽,他們的目光永遠注視着前方,也許他們不夠穩重,也許他們太過樂觀,也許他們有些輕浮,但是他們朝氣蓬勃,他們積極向上,他們充滿信心,他們無畏無懼,而這正是老朽的聖龍帝國所缺乏的。
被後世號稱爲“不敗戰神”的風雨,正是帶着這股朝氣狠狠地颳走了聖龍帝國原先腐朽衰老的死氣,使得整個神州爲之煥然一新,抱着勇往直前的決心挑戰着各大強國和原有的傳統、秩序,在血雨腥風中打開了世界新秩序!
“可是皇甫嵩怎麼辦?他可不會傻傻的等在城外。
即使你現在打開城門恐怕也瞞不了多久,一旦他發現涼城其實已經是一座空城,那麼……“
李中慧是個很現實的人,她關注的永遠是現實的問題,當大家都被風雨所流露出的自信和豪氣折服的時候,她念念不忘的還是城下皇甫家族的二十萬大軍。
“他當然不是傻子,皇甫嵩可是鼎鼎大名的老狐狸哦!”
風雨自信的神態讓涼城的文武官員心情爲之一鬆,紛紛笑了起來,風雨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湯,他發覺李中慧那股認真思索的樣子很可愛,不過他也是見好就收,免得這個很愛記仇的美人到時候給自己秋後算賬,所以還是馬上說道:“不過皇甫嵩的謹慎也是天下聞名的,而且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用兵的專才,所以他會很小心,很慎重,這就是我們的可乘之機!包何況我早就專門爲他準備了兩道伏兵,現在我考慮的只是應該用哪一路伏兵比較省事的問題。”
說着,風雨神秘的一笑,擦了擦嘴,對滿頭霧水的衆人說道:“走,我們去看望一下城外的皇甫老大人!”
清晨的涼城很平靜,在風雨的吩咐之下,城門大開,起早貪黑的農人已經紛紛進入城中開始了一天的營生,大多數涼城的居民則剛剛起牀,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沒有把涼城外的二十萬大軍放在心上,彷彿這支龐大的軍隊根本不存在似的。
皇甫嵩的大營也顯得十分的平靜,炊煙開始嫋嫋的升上半空,看來還沒有開始早餐,但是早餐之後是兩軍和睦相處還是兵戎相見,這個問題卻很沉重的壓在了涼城官員們的心頭。
畢竟如今的涼城無異於空城,別說二十萬大軍,就算是十萬大軍也足以踏平這座城池。
而風雨軍的主力正在北方前線和呼蘭更爲龐大的大軍對峙,即使風雨自信滿滿,也不過是推測而已,萬一張仲堅沒有風雨所料想的那樣,也沒人會去指責他愚蠢和犯規吧?
倒是風雨顯得很鎮定自如,他巡視了一下城池,如今的涼城完全由十多歲或者五、六十歲的預備役士兵來防守(強壯的預備役官兵都被調往北方前線),他們負責的也只是日常的巡邏和維持秩序,面對城下如此衆多的軍隊,許多士兵早已臉色蒼白,雖然風雨的到來增添了他們的信心,使他們平添了不少的勇氣,但是對於這些一輩子都沒有打過仗的農民,在戰爭中將有如何出色的表現,沒有人會有太高的預期。
“南先生,那些石炮可準備好了嗎?”風雨隨口問道。
“啓稟風侯,都準備好了!”
南天門躍躍欲試地說道,這些天他按照風雨的吩咐,設計了一種石炮,早就想一試身手了,可惜被風雨留在了涼州沒有在前方激戰中用上,讓他有些耿耿於懷,如今聽到風雨問起,倒是正合心意。
“好,半個時辰後向外發射,但是給我記住,第一輪莫要射向皇甫大軍!”
風雨拍着城樓的石砌,掃眼四周天宇,意氣風發的豪情涌入心頭,微笑着喃喃自語道:“看來皇甫老大人的架子蠻大的,還得風雨親自去請一趟!”
在皇甫嵩的大營內,皇甫嵩正在閉目沉思,眼前豐盛的早餐一點都引不起他的食慾。
“父親,既然現在呼蘭人和風雨軍正在對峙,那麼涼城必然是兵力空虛,何不乘這個大好機會拿下涼城,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一旁的皇甫華有些不滿,他真的不明白父親爲什麼在得知了昨天風雨軍和呼蘭人的戰況之後,還這麼猶豫,要是他領軍的話,昨天晚上就攻城了,如今早就在涼城的大殿裡進餐了,哪有現在這麼麻煩?
“你懂什麼?如果我所料未錯,呼蘭今日恐怕已經開始退兵,風雨軍也必然火速趕來!”皇甫嵩冷哼了一聲。
“那又怎樣?”皇甫華反問道:“如今風雨軍主力還遠在天邊,只要我們拿下了涼城,不正好可以來個以逸待勞,一舉擊破久戰成疲的風雨軍?”
皇甫華突然感覺到父親真的是太老了,以至於太過慎重,已經不再適合爭霸天下了,看來皇甫家族的振興還是得靠自己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擡頭望了望皇甫嵩,只見他只是在緩緩的搖頭,並沒有察覺自己的內心,這才鬆了一口氣。
畢竟在權力的角逐中,即使親如父子兄弟也不會相讓,反而有可能比一般人進行得更加激烈和殘酷,皇甫華雖然不是很有能力的人,但是從小出生在豪門望族,經歷了太多的權謀狡詐,這點道理卻是非常清楚的。
此時的皇甫嵩也有點後悔自己昨夜沒有攻城,不過如今他倒不是在擔憂風雨軍的回援,雖然如果要攻城的話,能否在風雨軍回援之前拿下涼城是至關重要的,但是更爲重要的是戰與不戰所引發的整個戰略環境的變化,究竟是不利於皇甫家族還是更有利於皇甫家族——這纔是皇甫嵩真正要考慮的。
如今皇甫嵩的處境頗有些類似於一個多月前想乘巴蜀內亂而混水摸魚的風雨,風雨在得知了皇甫家族平定內亂之後立刻放棄了圖謀,不是害怕打不過皇甫家族,畢竟戰爭的勝敗永遠是打過了才能算數,風雨害怕的是自己陷在了和皇甫家族的爭鬥之中不能自拔,影響到他整個天下戰略,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是打敗了皇甫嵩,抗擊了呼蘭人,風雨軍充其量也不過是二流的地方勢力,有可能永遠的失去了爭霸天下的良機。
所以秋裡在夏城的退兵,雖然是被梅文俊所騙,但實際上主要還是秉承了風雨的戰略意圖,而梅文俊也是很好的利用了風雨軍的戰略觀念加以誘導,否則如果是非拿下不可的話,以秋裡的軍事素養和風雨軍的作戰能力,那就絕不是梅文俊幾個疑兵所能輕易嚇退的。
皇甫嵩的擔憂也十分相似,拿下涼城並不難,難就難在了風雨軍既然抗擊了呼蘭,那麼丟失了涼城之後,他們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以退到延城、可以和呼蘭重新交好、可以撤往中原,但是自己卻和風雨軍結下了死仇。
風雨爲了維繫住自己在軍中的威信,一定會把失敗的原因全部推到了皇甫家族背後突襲這一點上,那麼風雨軍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大舉進攻皇甫家族以復仇,這就意味着皇甫家族將永遠的被風雨軍所拖住,很有可能因此而失去了乘神州大亂逐鹿中原的機會——在戰略方向上兩人倒是大大的相反,風雨的目標是西進印月,皇甫嵩則是東征中原。
如果風雨和皇甫嵩的野心和戰略眼光都只停留在地方諸侯的層次上,也許兩人就沒有這麼多顧慮,早就彼此開戰了,問題是兩人都有着雄霸天下的野心和目光,所以他們很清楚,在這個亂世之中如果沒有機會統馭天下的話,還不如就此歸隱,偏安於一隅,否則遲早會被更爲強大的、最終統一天下的勢力所吞併,屬下的臣子或者還可以得到高官厚祿,身爲主君的自己恐怕就是那個強者的眼中釘了。
正是基於這樣的天下戰略的考慮,風雨和皇甫嵩把對方既視作了對手,又視作了友軍。
對皇甫嵩而言,他的真正戰略要點是鄂州,一旦控制了鄂州,就可以順流直下江南,也可以揮兵北上中原;而風雨軍一方面可以幫助他抵禦北方的呼蘭人,確保北面的安全;另一方面又是皇甫家族北方的威脅和北進的障礙。
對風雨軍來說,也同樣如此,真正的戰略要點是西征印月,這樣就可以打破戰略僵局,獲得更爲廣闊的戰略迂迴空間;而在南面的巴蜀則是得之固然可喜、如果友善存在也不妨、但是敵對就糟糕的態勢:佔領了巴蜀有利於風雨軍建立一個良好的基地,但是如果不能夠徹底消除皇甫家族的話,巴蜀也有可能是把風雨軍拖死的泥潭,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和皇甫家族保持同盟關係,以取得西征的順利。
於是雙方一方面緊緊抓住每一次機會想置對方於死地,另一方面又不敢在沒有把握消滅對方的時候輕易啓動戰端,變成了既蠢蠢欲動,又縮手縮腳。
“啓稟大人,營門外風侯求見!”
正在這個時候,衛兵的稟告讓皇甫嵩和皇甫華父子不由大吃一驚,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皇甫華喝道:“風雨帶了多少人來?”
“只帶了一個戴着面具、穿着銀袍的武將!”
“莫非是那個”銀槍鐵面玉羅剎“?”
皇甫華有些驚異不定,出於一貫的謹慎起見,皇甫嵩很注重收集對手的情報,堪稱這方面的大師,對於皇甫家族收集情報方面的能力風雨也十分感佩,昨夜風雨擺了一道空城計之後,皇甫嵩更是不敢懈怠,今天一早就得到了風雨軍昨天的戰況,其中也有極其詳盡的蒙璇單槍匹馬在呼蘭狂騎兵大軍中如入無人之境的會報。
由於狂騎兵的戰鬥力是人所共知的,尤其是在騎戰的能力上更是號稱天下無敵,即使是神州九品高手也沒有把握能夠做到如此,所以蒙璇的戰績就更加突出了她的武勇,令人印象深刻。
皇甫嵩乾咳了一聲,望了皇甫華一眼,淡淡地說道:“還不列隊相迎!”
皇甫華一楞之後,不由有些羞惱,這個“銀槍鐵面玉羅剎”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這裡可是自己二十萬大軍的主帳,確實沒有必要如此震駭,不過爲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暗中吩咐家族中的高手緊隨於身邊,以防不測。
當皇甫嵩親自帶領家族的將領來到帳外相迎的時候,發覺風雨正斜倚馬鞍之上,擡頭遠眺西方,舉手投足之間說不出的飄逸瀟灑,而一個銀袍鐵面的將領手持銀槍,牽着繮繩,緊隨在風雨的身後,卻是高度警惕,猶如繃緊了的箭弦,保衛着風雨,隨時不惜拼死血戰,隱隱間頗有橫槍立馬,傲視千軍的氣概。
“風侯親赴寨門,真是讓老夫愧煞!”
皇甫嵩策騎走近之後,也不下馬,就在馬上拱手爲禮,親切地對風雨說道,彷彿根本不存在兩人如今是兩軍相對,轉眼就有可能血流成河的危險。
而與此同時,身邊皇甫家族的將領卻有意無意間,呈扇形包圍住了風雨,大有一聲令下就揮刀相向的態勢。
“老大人是朝中元老,神州長輩,風雨理當如此。
倒是老大人如今親自來迎,纔是真正的折煞風雨了!“
風雨微微的笑着,策馬迎向皇甫嵩,彷彿是見到了多年的好朋友,那般的從容,根本就沒把周圍皇甫家族的行動放在心上。
皇甫嵩冷眼旁觀周圍的情形,也不由有些惱火兒子的不爭氣。
風雨如此輕車簡騎的來到二十萬皇甫大軍的營外,這是何等的膽魄,相形之下皇甫華如此安排的小動作,未免有些貽笑大方。
事實上如果真的鬧翻了,二十萬皇甫大軍隨時蜂擁而至,風雨能逃到哪裡去,又何須在寨門外如臨大敵,反而顯得自家膽怯,尚未交鋒就已經在氣勢上先輸了一籌。
想到這裡,皇甫嵩不由有些感觸地看了風雨一眼,又望望自己的兒子。
同樣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又都擁有着參與軍機、施展才華於天下的機遇,但是皇甫華顯得衝動魯莽、心胸狹窄,而風雨則氣定神閒,自信從容。
事實上他也確實有自信和自豪的資本,白手起家而成爲一方諸侯,屢敗強敵而抗擊外虜,身經百戰而巍然不倒,割據一地而笑傲天下,就在昨天還以弱勢兵力和強大的呼蘭軍打得棋逢對手,如此兒郎纔是父母真正的驕傲!
一時間皇甫嵩彷彿忘卻了自己是皇甫家族當家之主的身份,僅僅是一個老人看着自己的子孫輩,想當年風雲世家和皇甫世家都是朝中的名門,自己和風雨的父輩也都是冠蓋滿京華的風流王孫,堪稱一時瑜亮。
但是轉眼間滄海桑田,風雲世家遭遇橫禍、流亡國外,皇甫世家則更上一層樓,成爲朝野的支柱;沒想到數十年後,自己錦衣玉食的兒子如此不成材,反而是自幼顛簸流離的風家兒郎卻纔華橫溢,盡現崢嶸本色,真不知道是該感嘆老天的公平還是該苦笑老天的幽默。
聖龍歷七五四年六月八日的清晨,歷史上出現瞭如此令人議論紛紛的景象:默默矗立於晨霧中的涼城和延綿浩大的二十萬皇甫大軍營帳之間,被後世譽爲“不敗戰神”
的風雨和以“權謀”着稱的巴蜀皇甫家族的領袖皇甫嵩騎在馬上會晤。
風雨的身旁是剛剛在昨天的激戰中,一舉成名的“銀槍鐵面玉羅剎”蒙璇,皇甫嵩的四周,則是家族的繼承人皇甫華和皇甫家族的一些將領和高手。
不過和部下間的劍拔弩張大大不同,兩軍的統帥顯得十分親和,彼此間的氣氛也十分融洽,一點都沒有戰爭一觸即發的感覺,不過風雨一點都沒有進入軍營的意思,皇甫嵩也很配合的陪風雨在帳外談話,反正風雨不過是區區兩個人,也不怕他逃到哪裡去。
“皇甫大人如此勞師來援,真是讓風雨感激涕零!”
風雨裝傻般地說道。
“哪裡哪裡,可惜沒有幫到風侯的忙,風侯力抗強敵,捍衛神州,真是令人又敬又佩啊!哦,對了,這位可是昨日大顯神威的蒙將軍?”
皇甫嵩也同樣玩着裝聾作啞的遊戲,然後還故作驚訝的指着蒙璇問道。
風雨和蒙璇對望了一眼,心中明白皇甫嵩顯然已經知道了昨日風雨軍的戰績了,反正皇甫家族的情報系統早就打入了風雨軍中,所以這一點並不讓風雨意外,倒是鬆了一口氣,既然皇甫嵩知道了,自己就不必像當初梅文俊那樣想法設法讓皇甫嵩知道這個消息了,對於接下來的談判也是利大於弊。
“轟!”
就在風雨微微一笑,準備說話的時候,涼城的城樓上突然發出巨響,緊接着從城樓上射出的物體狠狠地砸在了旁邊的山丘上,竟然把整個山丘砸出了一個大窟窿,這個變化讓皇甫家族的人大吃一驚,紛紛按住了自己的兵器,緊盯着風雨。
風雨也是暗暗皺了皺眉,這是南天門設計的石炮,不過剛剛造出了四臺,而且還不是很完善,加上移動起來也很不方便,所以沒有被風雨帶到前線去,而是留在了涼城作爲預防皇甫家族攻擊的一個準備。
不過在風雨的原計畫中,是讓他們半個時辰之後再發射的,那個時候正好是自己和皇甫嵩談完了條件,開始討價還價的時候,這樣的發射就起到了錦上添花的作用,如今卻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竟然在自己還沒切入主題的時候提早發射,一下子就造成了緊張的氣氛,對自己的計畫大大不利。
不過風雨立刻鎮定下來,微笑着說道:“老大人不要驚慌,這是風雨軍的一個小玩意,今天早上特地計畫演習給老大人觀賞,可能是出了什麼故障吧,不知還入得了老大人的法眼嗎?”
“哈哈,好大的威力!看來風侯門下果然是人才濟濟,實力非凡啊!”
皇甫嵩果然誤會風雨這是在示威,偏偏風雨這個時候還沒有來得及把自己的條件談出來,這不由得讓皇甫嵩以爲風雨是想憑藉這個武器來漫天起價,不管戰略上有着如何考慮,身爲三軍統帥的自尊和威嚴容不得皇甫嵩表現出半點的怯懦,於是言語之間不由得冷漠起來,整個會談的氣氛也顯得非常的緊張。
風雨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正要說話的時候,卻再次聽見“轟”的一聲,這一次是剩下的三門大炮同時開火,氣勢震天動地,可惜有一顆炮彈居然砸在了皇甫嵩和風雨會晤的不遠處,土石飛濺,雖然沒有鬧出大的傷害,但還是讓所有的人被濺起的石塊泥土搞得狼狽不堪,每個人都是灰頭土臉,而且戰馬在受驚之下,仰天嘶鳴,甚至把有些人給扔下了馬來,場面要多混亂有多混亂。
風雨簡直就想哭,原本想好好地同皇甫嵩談判的計畫一下子就給攪得灰飛湮滅了,眼看這個誤會越來越深,大違自己的初衷,接下來恐怕就要面對那二十萬怒火沖天的皇甫大軍,事情也越來越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幸好蒙璇見機得快,說時遲那時快,乘着場面混亂的時候,縱馬提槍直逼皇甫嵩,在皇甫家族的將領反應過來之前,槍尖已經冰冷的指在了皇甫嵩的喉間。
那皇甫嵩身爲四大家族的一代宗主,武功當然不弱,可惜運氣實在不好,剛剛被這一塊石頭砸在了腦袋上,如今更是忙着控制受驚了亂走的戰馬,沒想到蒙璇會突然出手,而其他護衛也因爲這突如其來的一炮,驚疑不定,等到他們回過神來,卻發覺皇甫嵩已經落在了蒙璇的手裡。
“華兒,不要顧及我,大軍立刻攻城!”
在這個當口皇甫嵩表現出了一代宗主的英雄本色,不過這卻讓風雨感到的是冷汗淋漓,呼吸困難,昨天呼蘭的鐵甲雄師也無法動之分毫,如今卻因爲這樣的烏龍事件而城破人亡,恐怕在歷史上只會徒留笑柄吧!
“且慢!”
事到如今,風雨斷然大喝一聲,雖然在那一瞬間他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還是竭力保持住了冷靜的神態,在刀光劍影的面前巍然不動,無暇理會背部風吹過後那粘呼呼的感覺,腦海中如同閃電般的運轉着,心裡明白如果自己不能乘着皇甫系將領還在猶豫的這一剎那想出好的方法,事情恐怕就真的沒有轉機的可能了。
“皇甫老大人何必如此生氣,舍妹不過是和老大人開個玩笑罷了,老大人不會和一個小女孩一般見識吧。小璇,還不向老大人賠罪!”
風雨一面朗聲笑着,一面向蒙璇施了一個眼色。
那蒙璇立刻將槍放下,除下面具向皇甫嵩賠罪,但是一隻手卻始終留在皇甫嵩的背部,令人不敢妄動,皇甫嵩更是哭笑不得,一方面蒙璇的暗含掌勁於自己的背後,使得自己依然沒有改變遭遇挾持的局面,另一方面對手是一個看起來楚楚可憐的弱女子,實在讓他無法發作也不好發作,畢竟總不能當着自己的這麼多部下和一個女子計較,當然更不好意思讓衆人發覺自己依然被這個可惡的女子挾持着——主帥的面子和尊嚴是任何軍隊都必須存在的。
而與此同時,風雨環顧了四周,鎮定自若的向皇甫嵩說道:“其實風雨今日前來乃是迎接老大人進涼城一敘的,老大人不會拒絕吧?當然,老大人要是能夠恩准的話,風雨倒是很樂意參觀一下皇甫軍的赫赫軍威!”
話語未落,蒙璇突然縱身躍上皇甫嵩的戰馬,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就已經伸手點了皇甫嵩的啞穴,然後提槍躍馬向涼城馳去,根本不給皇甫嵩動腦筋應變的時間;而風雨則利劍出鞘,橫擋在皇甫家族高手的面前,隨着幾下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將欲圖追擊的幾名將領擋了回去。
只見風雨持劍提繮,神色持重,全身發出凜冽志氣,整個人都被強大的氣勁鼓了起來,大有雷霆萬鈞之勢,即使是皇甫家族的高手也心存膽寒,不敢託大的追擊蒙璇而把背部和側身讓給風雨。
就在這樣的一瞬間,蒙璇已經架着皇甫嵩越過護城河,向涼城奔去,皇甫家族的將士只好惡狠狠的瞪視着風雨,屏氣凝神,準備一舉拿下這個罪魁禍首。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風雨反而舒了一口氣,他對於皇甫家族只忌憚兩個人:皇甫嵩和梅文俊。
一直以來他在權謀和機變上都輸給了天下最善於權謀的皇甫嵩一籌,但是這僅僅是因爲年紀和閱歷的使然,如今讓這頭老狐狸暫時不起作用,梅文俊又不在這裡,只需對付起那個含着金湯匙長大的皇甫華,使得風雨感到非常的輕鬆和自信。
輕輕的一笑之後,全然不理會四周的肅殺之氣,風雨冷冷的向正準備發令全軍攻城的皇甫華怒喝道:“皇甫兄難道想做一個弒父奪權的逆賊嗎?”
這一聲風雨運足了內勁,聲音嘹亮而清楚,讓涼城內外的兩軍將士都聽到了,迫使皇甫華不得不答。
“你胡說什麼?哼,大家有目共睹,是你風雨劫持了家父,家父大義凜然,絕不受你這等小人的威脅,嚴命在下不要因此顧及,必須即刻攻城!”
皇甫華自然明白其中的關鍵,方纔匆忙間皇甫嵩的命令只有自己和身邊的將領聽到,遠處的二十萬大軍並沒有聽清楚,如果這個時候自己不解釋清楚的話,到時候萬一涼城攻破而父親身死,那自己可真的是有口難辯了。
“此言差矣,大家都看到了,在下和皇甫老大人已經冰釋前嫌,老大人乃是受了在下的邀請前往涼城參觀,日落之前自會返回。若是在下挾持令尊,在下爲何不索性挾持令尊返回涼城,怎麼會還留在原地不動呢?”
風雨微笑着侃侃而談,但是每一句話都是運足了功力,與其說是同皇甫華講話,不如說是講給皇甫軍的將士聽,但是說到最後的時候,風雨卻突然壓低了嗓音,低沉的對皇甫華悄悄地說道:“如今文俊兄尚在巴蜀,皇甫兄不怕到時候貴家族的長老會以此爲藉口,不利於皇甫兄繼承宗主之位嗎?”
這句話讓皇甫華頓時冷汗淋漓。和所有的世家大族一樣,皇甫家族也有着一個長老會,所起的作用是在危難時解救家族和監督族長是否稱職,以保障家族的強大和發展。同樣和所有的世家大族一樣,皇甫家族也存在着兄弟間的權力之爭,皇甫華雖然身爲長子,但是他絕對清楚自己的那些兄弟和從兄弟們每一時每一刻不是緊盯着權力的寶座,這種內部的競爭制度家族都始終默許其存在,以刺激族中子弟的發奮圖強,但是如今卻成了妨害皇甫華作出決斷的最大障礙。
皇甫華清楚,由於距離比較遠,剛纔蒙璇收槍賠罪的舉動和如今風雨的這一番話,確實對大軍起到了一定的迷惑作用,如果自己現在貿然攻城的話,雖然不至於落實風雨強加給自己的弒父奪權罪名,但也不可避免地會落下不顧父親生死的惡名。
屆時別有用心的謠言一定會四處傳播,留在家中的那些家族其他成員們,也必然會藉此來剝奪自己繼承人的資格,而那個梅文俊——這個一直讓自己嫉妒和厭惡的傢伙,多半會忠心耿耿於家族的決議來反對曾經爲難過他的自己,到時候在家族的決議和家族赫赫有名的戰神聯合討伐下,他半點都沒有自信如今所統帥的這二十萬大軍,能夠給自己帶來什麼可靠的保障。
看着皇甫華左右爲難的樣子,風雨不由冷笑起來,雖然他並沒有像皇甫嵩那樣深深地打入了風雨軍內部,但是他還是利用這些時日拉攏了一些皇甫家族的次要成員,並且瞭解了皇甫家族內部的情況,如今這些看來並不能立刻帶來顯着效果的努力卻終於發揮了作用,並非鐵板一塊的皇甫家族畢竟還是有可乘之機的。
“怎麼,皇甫兄不願意請在下進去喝一杯茶嗎?”
雖然面對千軍萬馬,但是風雨卻反而顯得從容自若、好整以暇,這讓原本應該掌握主動權卻反而左右爲難、不知如何是好的皇甫華爲之氣結。
皇甫華一皺眉,正待發作,卻聽見旁邊皇甫建柯低聲說道:“還是請風侯進去吧,大家在這裡僵持,也不太好看,更何況老大人剛纔只是一時氣憤,畢竟風雨軍和我們皇甫家族有着許多利益關係,如果貿然翻臉恐怕不是長遠之計,也非老大人所願吧。”
皇甫建柯這段日子和風雨軍頻繁交往,早就成了風雨軍的座上貴賓,自然受了不少好處,可不太想就這麼完了;再加上眼前雙方是戰是和尚未定論,說不定以後還要和風雨交往,所以看見風雨朝他看去,就急忙上前打圓場。
不過這句話倒是提醒了皇甫華,如今父親落在了風雨手中,要是風雨再乘那個見鬼的武器發射的時候逃跑,自己可就糗大了,而且如今雙方僵持也未免顯出自己手足無措的窘境,當下乾乾一笑,說道:“既然風侯有此雅興,還請營中一敘!”
“請!”
風雨微笑着作答,暗地裡卻是全身一輕鬆,知道危機過去了。
如今風雨最怕的就是皇甫華不顧一切的攻城,以涼城現在的防守是絕對無法抵禦的,抓住的皇甫嵩也有如雞肋,殺也不好、放也不好,還授人以柄,給予皇甫家族大動刀兵的藉口,而且涼城變故勢必會影響到北線的局勢,要是張仲堅聞訊南下的話,昨日血戰而來的成果就完全毀於一旦了。
而如今皇甫華請自己入帳,無疑是承認自己剛纔的話,那麼他就再也無法藉皇甫嵩被擒而攻城,更不能明知道皇甫嵩在城內而進攻——這纔是真正坐實他想乘機弒父奪權,看來皇甫家族還真是虎父出犬子啊!
風雨一面暗自冷笑着皇甫華的無能,一面旁若無人的步入皇甫家族的軍營,一路上還同皇甫華談笑風生,就彷彿進入了自己的軍營一般。
就在風雨步入皇甫大軍營帳、皇甫嵩被蒙璇挾持入涼城的時候,秋里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耶律楚昭代表風雨軍同呼蘭人的談判結果。
張仲堅果然不出風雨所料,當夜就提出了停戰議和,耶律楚昭代表着風雨軍前往張仲堅的大營,目前正在激烈的討價還價,雙方數十萬大軍嚴陣以待,隨時都有再次戰雲密佈、血染沙場的可能性。
“秋帥,下官擔心涼城那邊的情況,不如……”
隨着時間的推移,孔宓有些坐不住了,風雨已經連夜派人送來了涼城的密報,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搞不好自己的老窩就被皇甫嵩搗掉了。
“不要慌,要相信風侯!”
秋裡騎在馬上冷靜的安慰道。風雨曾經給他下過一道除了兩人之外誰也不知道的命令,那就是寧可涼城被皇甫嵩佔領,甚至整個風雨軍拼光掉,也絕不能讓呼蘭人佔領神州的一寸土地。
面對風雨的如此胸襟,秋裡當時就緊緊地握住了這位從小患難與共的好朋友,雖然沒有說一句話,但是卻從心底裡決心誓死抵禦呼蘭。
幸好這個時候,耶律楚昭出來了,並且帶來了和平的消息,這個消息讓雙方的將士都歡呼騰躍,畢竟昨天的那一仗太血腥了,即使是那些老戰士都心有餘悸。
緊接着數十萬雙方大軍在井然有序中如潮水般的退去,空蕩的營地留下了一片狼藉,和戰場的屍骨一起提醒着人們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激戰。
忍住心頭的焦急,表面上卻是鎮定自若的樣子,直到呼蘭大軍離開了很遠,並且和陳良、林玉寒握手道別之後,秋裡這才下達命令:青龍軍、白虎軍原地駐守,秋風軍率先回師涼城,黑狼軍中路策應。
也正是由於如此的緣故,當風雨軍返回涼城的時候,天色已經入暮,涼城內外也因爲時間拖延得太久,氣氛再次緊張起來,劍拔弩張之下,大有一觸即發的態勢。
皇甫嵩在蒙璇的陪同下走出了涼城,和步出皇甫軍大營的風雨相向而行,當這一老一少半路相遇的時候,不約而同的停住了腳步。
“風侯果然厲害,老夫佩服!只是如此對待盟軍,不怕天下人恥笑嗎?”
皇甫嵩顯然還在爲剛纔被蒙璇所擒而耿耿於懷,畢竟在如此衆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女子挾持,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盟軍你個大頭鬼!
風雨在心地裡暗暗嘀咕,挾持皇甫嵩絕非他一開始的本意,等返回涼城之後他才知道第一炮是因爲士兵不熟悉操作所致,後發的三炮則是原本就躍躍欲試的南天門在第一發炮彈發射之後,心想既然已經打出去了,索性就一起來吧,卻不但打亂了風雨的計畫,還差點害了風雨的一條小命,要不是風雨知道這傢伙天生是一個不通世故的書呆子,又在許多方面還要仰仗他,這才按捺住了把這個老傢伙大卸八塊的衝動。
不過風雨還是很得意自己的應變的能力以及蒙璇配合的默契,當時事發突然,風雨立刻將錯就錯,以傳引入密功夫提示蒙璇,一個扮紅臉,一個扮黑臉,硬是乘亂拿下皇甫嵩、穩住皇甫華,將一場災難消弭於無形。
當然,風雨明白現在還是得說些安慰的話給皇甫嵩,免得老傢伙真惱羞成怒,再起周折,所以他突然向皇甫嵩躬身施禮,恭敬的說道:“今天對老大人多有得罪,還望老大人大人大量,不要和風雨計較!”
“哼,風侯何必如此前倨後恭,老夫身受不起!”
皇甫嵩顯然還是怒意難消,這讓風雨也有些惱火了,暗想道:有沒有搞錯,是你這個老傢伙先打我涼城的主意,殺了你也活該!
不過想歸這樣想,畢竟還是要以大局爲重,從天下戰略的角度看,現在還不是和這個老傢伙鬧翻的時候,所以風雨無可奈何的摸了摸鼻子,陪笑道:“老大人何必如此氣惱?其實皇甫家族和風雨軍如今乃是合則兩利、分則俱損,理應攜手並進纔是,風雨這裡還有一份薄禮要呈送給老大人。”
說着,風雨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雙手呈上。
皇甫嵩驚疑不定的接過一看,不由全身一震,因爲這是一張詳細列出在鄂州朝廷和龐勳大軍分佈情況的地圖,而鄂州恰恰是如今皇甫嵩最想圖謀的地方,所以風雨突然間拿出來,不能不讓他心頭亂跳。
“龐勳部衆懾於朝廷天威,惶惶不可終日,有一些將領願意將手中的地盤賣給風雨,以便日後有餘財養老,不過風雨保住涼州於願足矣,不敢再有其他奢求,如果老大人有興趣的話,風雨願意代爲聯繫!”
風雨畢恭畢敬的說道,這些天中原戰事緊張,龐勳需要大量的軍械物資,但是又拿不出多餘的錢來,就向風雨提出願意將手中的部分地盤賣給風雨軍,當然其中也包含着想把風雨軍拉下水,挑逗朝廷和風雨軍內訌的意圖。
風雨對這些地盤一點都不感興趣,不過也不想因此中斷了和龐勳之間大有油水可撈的買賣,幸好有皇甫嵩這個現成的買家,所以也樂得做個二道販子,既可以拉近同皇甫家族的關係,又可以把皇甫家族的兵力引向中原,消除南面的威脅。
這一招實在和皇甫嵩幫助風雨進佔高唐有異曲同工之妙,本質上都是慷他人之慨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從而換取自己的戰略時空,雖然爲君子所不齒,不過對於這兩個深諳權謀之術的傢伙而言,卻實在是家常便飯的拿手好戲。
皇甫嵩當然不會相信風雨的那一番鬼話,不過鄂州對於皇甫嵩來說,是畢生夢縈神牽的所在。多年來皇甫家族始終把奪取鄂州當作家族大力發展的跳板,一旦拿下鄂州,就可以東進江南,控制全國經濟命脈,北上京畿,實施問鼎天下的大計,只是一直被朝廷和令狐家族所阻,無法實現。
難得現在天從人願,各方面的情況和形勢都大大有利,對於這樣一個禮物,皇甫嵩實在是無法拒絕。
不過多年來養成的謹慎,還是使他強壓住心頭的狂喜,皇甫嵩不動聲色的問道:“風侯怎麼會同這些叛逆做交易?”
“話不能這麼說,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上天有好生之德,對於那些懸崖勒馬的惡人,還是應該網開一面爲好,更何況這也大大有利於朝廷的剿匪嘛!“風雨臉不紅心不跳的信口開河道。
“老夫怎麼知道這是真是假?”
“大人別忘了,風雨還很需要大人送來的補藥呢,又怎敢戲弄大人!”風雨也是話裡帶話的說道。
皇甫嵩眼皮一跳,對於風雨真真假假的到底是否還需要他的解藥,自己實在無法確定,但是既然目前的情形雙方翻臉絕對撈不到什麼便宜,他也就不想節外生枝,當下乾乾一笑,說道:“哈哈,風侯說笑了,爲了風侯健康,老夫這點忙還是很願意幫的!”
說到這裡,對於風雨如此無事獻殷勤,總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突然顧左右而言他道:“不知風侯近來有什麼打算嗎?”
風雨當然是聞絃琴而知雅意,立刻接口說道:“近來印月的阿育王朝狼子野心,居然干涉起尼國的內政,同時還出兵進入丹國和錫國的境內,這些國家都是我天朝的臣屬,古人云:凡我天威者,雖遠必誅!
是可忍,孰不可忍,風雨準備教訓一下這些蠻夷,只是勢孤力單,而老大人雄震西南、德高望重,到時候還希望老大人能夠助風雨一臂之力!“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皇甫嵩摸着鬍鬚哈哈笑着說道,風雨的話無疑暗示風雨軍將全力西進,無意中原,這讓皇甫嵩感到了放心,當下應道:“重振天朝雄威、剪除四方蠻夷,乃是聖龍子民當仁不讓的職責,老夫願盡綿薄之力!”
對於皇甫嵩來說,至於風雨所說的什麼要重振聖龍天威、擔憂印月狼子野心云云,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那些小柄從來都是隨風兩面倒,如同聖龍強大的時候四面擴張一樣,印月乘聖龍衰弱而發展自己的勢力原本也正常,這就是國與國之間生存發展的根本準則。
不過既然風雨的提議符合皇甫家族的利益,他當然也就沒什麼好反對的,反正現在風雨軍已經回師涼城,呼蘭大軍也早就撤得無影無蹤了,既然無望奪得西北,那麼重新考慮東進中原也就成了最佳的選擇了。
於是,風雨和皇甫嵩擊掌大笑,將先前的不愉快拋棄到九霄雲外,一個新的合作計畫就此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