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十年了!”
仰望着窗外深邃的夜空,金髮碧眼的少婦,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十年,的確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也可以改變很多事情。
十次春秋更迭、十番草木榮枯,不知不覺中,便已經跌跌撞撞地走過了十回冬夏,箇中的酸甜苦辣,卻只有自己才能夠體會。
如今,那個曾經無比親密、有若咫尺卻終究遠隔天涯的人,在原本以爲將永遠封存心底的時刻,卻突然有了信息,而且轉眼就要出現面前。
可惜滄海桑田,一切都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十年的幽思,十年的分離,十年的變遷,十年的沉浮,最終,化作了一道彼此之間永遠無法跨越的天塹。
也許,真是上天黑色的幽默。
身分,讓遠隔天涯的人近若咫尺。
同樣也是身分,讓近若咫尺的人遠隔天涯。
“嗨,賴特,怎麼是你?”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丈夫驚喜的聲音。
“嘻嘻,大名鼎鼎的夏爾蒙將軍和雪雅殿下親赴前線,我們夫婦怎敢不前來遠迎?”
迴應丈夫的,是一個少婦的調侃,和一個男人憨厚的笑聲。
是賴特和他的妻子莉娜。
這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得雪雅根本不用見面,就已經聽出了對方。
毫無疑問,這對夫婦是雪雅最忠實的朋友。
他們和雪雅從小認識,彼此交往了近三十年。
更重要的是,他們曾經、曾經是自己和那個人一切糾葛恩怨的見證者,也是這十年來,自己面對一切壓力指責和罪名的同盟。
如果在之前,雪雅聽到這兩人的聲音,便一定會無比欣喜,飛一般跑出去迎接。
然而如今,如今,那兩個人,卻是從那個人身邊而來,帶去的是一場雪雅想來就感覺厭惡的交易,帶來的則是那個人,那個已經註定自己絕不應該思念、不應該關心的人的信息。
因此,面對這兩人的聲音,雪雅怯步,不知該如何面對。
“前線怎樣了?”
就在少婦猶豫躊躇之際,天生就是軍人的丈夫,卻已經將少婦內心想知道、卻又本能迴避的問題問了出來。
“太好了!”
同樣熱衷於戰鬥的十字騎士,立刻興奮地回答:“太陽汗國已經投降了,我們的軍隊和聖龍人在尼謝普爾勝利會師!上帝作證,夏爾蒙,你真應該和風雨見一見,他,他實在是戰爭的天才,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還有誰能夠像他那樣,將戰爭進行得如此出神入化!”
“是嗎?那我倒要聽聽,你所崇拜的英雄,究竟是如何偉大?”
略略有些不甘和嫉妒的聲音,出自丈夫。
顯然,對於那個戰爭天才,身爲軍人的丈夫,頗有些躍躍欲試挑戰的衝動。
對此,雪雅只能夠由衷地祈禱上天保佑,這樣的機會永遠不會到來。
因爲,雖然她毫無疑問必須義無反顧地站在丈夫的這一邊,但是內心之中,卻又極不情願看到另外一個人因此受到傷害。
何況,她的內心中還有一些心虛的忐忑,忐忑丈夫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曾經的往事——儘管對此她無悔。
“神奇,只能夠用神奇來形容風雨的用兵,就彷彿敵我雙方所有的軍隊、城池、百姓,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就好像敵人的將軍和君臣全部都是他的部下,就好像我們的軍隊如同牽線的木偶,完全聽憑他的調動,精確到了一絲一毫!”
幸好,這個時候十字騎士發自內心的讚頌,吸引了雪雅的注意力:“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偉大的勝利。我們的軍隊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在風雨指定的地點集結,然後等待敵人送上門來被我們消滅!”
“哼,這不過是一場典型的圍城打援。不錯,我承認風雨的確有非常敏銳的戰爭直覺,和更爲深遠的戰略眼光,讓他能夠輕易捕捉到敵人不得不兼顧的薄弱環節,並及時地捕捉戰機,予以致命的猛擊,從而最大限度的擴展戰果。”
就如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每當談到戰爭的時候,兩個同樣有着強烈軍人自覺、並對戰略戰術興趣濃厚的騎士,總是喜歡展開激烈的爭論。
而這一次,反駁的一方是丈夫:“就如同這一次的尼謝普爾一樣。大食帝國無論是出於一個大國的自覺,還是出於戰略戰術的考慮,都無法拋棄作爲臣屬的太陽汗國,尤其是不願意讓尼謝普爾淪陷,從而打通我們和聖龍人之間的聯繫,因此對尼謝普爾的圍而不打,的確能夠有效地將大食人調動到風雨希望他們出現的地方。
“同時,一旦大食援軍兵敗,那麼作爲附屬國的太陽汗國,必然從民心士氣和國力利益等各個方面,都沒有和聖龍人如此強大敵人繼續抗爭下去的必要,投降也就成爲了必然。
“但是,所有的這一切,都只能夠說明風雨的戰略眼光出色,並且熟諳戰爭和政治之間的遊戲規則,似乎還根本無法如你所吹捧得那般誇張吧?”
出於西大陸人的自尊和驕傲,夏爾蒙冷笑着,滔滔不絕地反擊同伴對一個聖龍人如此過分的讚譽。
“僅僅是戰略眼光嗎?我的朋友,首先你必須承認,這樣出色的戰略眼光,足以確保聖龍人在每一次戰鬥打響之前,便已經站立於不敗之地。
“同時,如果你獲悉了這場戰役出奇的過程和令人驚異的收穫之後,我相信你一定會更正自己剛纔那番無知的言論!”
激動中,外面賴特的聲音似乎有些生氣。
這,讓雪雅有些擔心。
因爲儘管那個憨厚的十字騎士,並不是一個容易衝動的人,但是如果兩個同樣繼承西大陸騎士驕傲脾氣的傢伙湊在一起發生爭執,確實讓人很難不擔心會不會發生無法控制的後果。
然而,出於自身的立場,雪雅卻有些猶豫自己是否應該出面勸解。
也就在她徘徊門口之際,只聽見賴特洪亮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五天時間,你知道嗎?只用了五天時間,風雨便在談笑之間,連敗三路大食援軍,攻克尼謝普爾,以三萬聖龍兵馬,擊敗二十五萬異教聯軍!”
“哦,他是怎麼打的?”
夏爾蒙聞言,語氣中雖然還有些不服,但是卻已經沉下嗓子,頗有興趣地詢問道。
“總括來說,是圍城打援沒錯,不過最爲經典的卻是最後兩戰。”
賴特興奮地說道:“當大陸諸公國的君王們獻上美女財寶,巴結聖龍人的時候,風雨,聖龍人的統帥,卻悄悄離開了華麗的宮殿、美麗的女人和溫暖的臥房,輕車簡騎來到了前線。
“他的到來,讓聖龍人士氣大增,並立刻發動了對尼謝普爾的進攻。
“不過,正如你所說,風雨並沒有打算立刻攻下尼謝普爾,他對城池的猛攻,引出了大食的援軍,然後是一場漂亮的擊潰戰。
“如果僅此而已,那麼這場戰役儘管完美,卻也的確無法讓風雨獲得我如此的讚譽。
“但是你知不知道?就在這場漂亮的擊潰戰結束之後,就在大家都以爲風雨會滿意這樣的戰果,並且率領勇猛的軍隊,以征服者的姿態進入城池接收戰果的時候,真正的戰爭卻不過是剛剛纔拉開了序幕而已!”
說到這裡,賴特似乎賣了一個關子,刻意停頓了一下。
“說下去,我的朋友,說話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風格!”
果然,關注戰爭的丈夫,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呵呵,別急,正要說到精采的地方了!”
十字騎士樂呵呵的笑了一下,眼見老朋友着急,報了自己剛纔被反駁的一箭之仇,這才繼續說道:“事實上,風雨並沒有滿足這樣的戰果。
“就在所有人以爲他或者繼續圍城等待殲滅下一波大食人援軍,或者索性攻下城池享受征服者榮耀的時候,他竟然、竟然率領軍隊,連夜撤出了對尼謝普爾的包圍,把城池留給了後續的部隊,同時自己親自率領前鋒部隊,在後方受到威脅的情況下,進行了一次堪稱瘋狂的疾行軍!
“不錯,是堪稱瘋狂!如果不是風雨,換了任何一個將領,我都會對這樣的決定嗤之以鼻,認爲是魯莽而且無謀的衝動。
“但這是風雨的決定,是他於戰爭藝術近乎於神話的昇華。他贏得了勝利,並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說到這裡,賴特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這次倒不是爲了賣關子,而是真正的出自心頭的激動。
“開玩笑,將自己的背部留給一個佔據了堅固城池、並切斷了交通要津的敵人,自己卻率領前鋒部隊深入敵後,風雨在想什麼?”
藉着這個空檔,夏爾蒙嘟囔了一句。
“是啊,天知道風雨是怎麼想的?我說過了,如果不是風雨這麼指揮,我一定會認爲這是一次愚蠢的冒險。
“然而這是風雨,一位經歷過無數戰爭、並贏得無數勝利的名將的傑作。而且他贏得了勝利,就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贏得了匪夷所思、絢麗無比的勝利!”
這一次,心情很好的賴特,無意和夏爾蒙反駁,笑了笑道:“風雨的疾行軍,顯然也出乎敵人的意料。因此,深夜中,聖龍人先後和奔援尼謝普爾的另外兩支大食軍隊迎頭撞上。然後發生了激烈的接觸戰。
“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發動突然的戰鬥,顯然是聖龍人的強項——風雨瞭解這一點,就如同他了解他的敵人必然會進入他預定的戰場一般。
“穿插、分割、包抄、擊潰、追殺!風雨如同以往那樣,運用了他最爲熟悉的戰術,趁着黑夜,將驚恐和慌亂散播給了他的敵人,然後率領他不足三萬人的軍隊,將多出他六七倍的敵人如同趕鴨子一般朝着南面,大食人的都城巴比倫趕去。
“勝利,一場偉大的勝利,便這樣奠定,而我們的盟友,幸好他是我們的盟友而不是我們的敵人,在我們趕到之前,便已經將原本應該我們兩家共同完成的戰鬥,基本結束了!”
“這可不妙!現在那裡的戰況如何?這是我們的聖戰,我可不希望在以後的歷史書上,記載着聖龍人包攬了我們的戰鬥!”
相對於只單純注重軍事的賴特,夏爾蒙有些擔憂了起來,爲西大陸在戰鬥之後對於戰爭果實的分享。
“你高不高興?風雨太厲害了,他這一仗,不僅擊潰了我們共同的敵人,而且還讓我們,他的合作者,處於一個十分狼狽的地步!”
正當雪雅凝神傾聽的時候,美麗的聲音伴隨着一陣香風,老實不客氣地闖入了房間。
說話的,是莉娜,昔日的魔法少女。
她的嘴角泛着苦笑,眉宇間則滿懷憂慮:“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要知道,在西大陸,並不是人人都希望和聖龍人合作,倒是有更多的人傾向麥堅,並認爲崛起的聖龍將成爲十分可怕的敵人,甚至有可能成爲另一個呼蘭。
“如今,風雨的勝利,顯然更加強了這個印象,這對於聖龍或是希望和聖龍合作的我們,都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情!
“我自始至終都反對讓風雨捲入這場我們的戰爭中來!
“如果不能夠好好處理的話,你們將會發現,西大陸將會面臨一個比大食更爲可怕百倍的敵人,而原本,我們完全可以趁着現在的機會,贏得聖戰的勝利!”
雪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凝望着自己的朋友,緩緩地問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究竟用了怎樣的籌碼,讓風雨參與到這場戰爭中來的?我想,這應該和我有關,我也有權知道!”
“不錯,是該告訴你了!”
莉娜苦笑了一聲:“也許我真的做錯了!現在看來,這樣做極不光采也不適宜,也許這一次聖廷那些高高在上的主教們,將會讓西大陸遭受歷史無情的嘲笑。
“因爲,請原諒,雪雅,請原諒我沒有經你同意,就把……”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空中花園嗎?”
信步古城巴比倫的郊外,風雨首先被這座城市最偉大的建築——空中花園,深深震撼。
仰首遠眺,那就如同一座山丘。
瀝青及磚塊建成的建築物,被拱頂石柱支撐着,自下而上層層疊疊,每一層的臺階都種有全年翠綠的樹木。
奴隸們轉動機械裝置,從下面的幼發拉底河裡抽上大量的水,來灌溉花園裡的花草——這在長年無雨的巴比倫城,簡直就是一個難以置信的奇蹟。
這是當時巴比倫城全盛時期,尼布甲尼撒王爲了取悅來自山國的王妃安美依迪絲,所建立的巨大花園。
“可惜用不了多久,這座偉大的花園,便將成爲主公的戰利品!”
自信而飛揚的話語,出自風雨身邊的大將歐仁。
身爲中軍主將和近衛軍統領,此刻的歐仁顯得有些風塵僕僕,全身的盔甲都被鮮血和塵土所沾染。
事實上,風雨這兩天雷霆般的勝利,不僅令敵人震撼,同時也讓他的部下幾乎透支了體力的極限。
聽說風雨輕車簡騎奔赴前線之後,原本已經安寢的歐仁不得不爬出被窩,不顧城內那些君王和貴族們的恐慌,匆匆率領大軍出征。
然而,當年輕的將軍趕到尼謝普爾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風雨擊敗了大食人的第一批援軍。帝國的宰相,並沒有讓因爲沒趕上戰鬥而懊喪的近衛軍統領有片刻的喘息,便斷然下令,將步兵留下圍城,以逼迫太陽汗國投降,其餘兵馬則連夜出動,直擊大食人的都城巴比倫。
這顯然是一個瘋狂而膽大的決定。
不過,沒有任何人質疑。
所有的戰士和他們的將軍,都毫不猶豫地遵循了帶領他們獲取無數勝利的統帥的指令,不顧身體的疲憊和深入敵後的風險,連夜開拔。
之後的戰鬥,也果然和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完全在風雨的掌控之中。
聖龍遠征軍猛烈地迎擊匆匆奔援的大食人,然後擊潰了他們的前鋒,並將這些潰敗的軍隊朝南面趕去,進一步衝散了大食人後繼的主陣。
一天一夜的戰鬥,大多數都是在趕路中進行,在聖龍將士們的眼中,風雨,他們偉大的統帥,簡直就是創造了戰爭的奇蹟,僅僅用趕路便獲取了輝煌的勝利。
因此,當連續作戰和行軍的軍隊,趕到了敵人的都城,那座淵源甚至比聖京還要古老的名城城下的時候,儘管疲憊,卻人人鬥志昂揚。
他們毫不懷疑,無論是堅固的城牆,還是龐大的敵人,都絕對無法阻擋他們的統帥,偉大的風雨前進的腳步。
在聖龍人眼裡,戰爭顯然從開始,就已經註定結局。
“不,這座花園,不屬於任何君王,也不屬於哪一個征服者和勝利者!”
相對於歐仁的樂觀和自信,風雨卻有些索然。
眼前偉大的城市和偉大的建築,讓帝國的宰相有些感觸良深。
這絕對是一個和聖龍一樣古老,並曾經輝煌的都市和國家。
然而,古老和輝煌,還有先人的榮耀,顯然並不能夠確保子孫的安康和強盛,如同聖龍曾經經歷過的險厄一樣,此時的大食帝國,也同樣面臨滅頂之災。
那種奪目絢爛的輝煌歷史,和眼下肅殺的落魄現狀,大食帝國的過去和現在,總是讓風雨聯想到自己的聖龍帝國,更聯想到自己這些年來的征戰殺伐。
究竟,怎樣的帝國才能夠千秋萬代、永世相傳?
究竟,怎樣的制度才能夠確保後人擁有秉承先輩的進取和活力?
身爲帝國宰相的風雨,此刻的思緒,散發到了時空的深處。
不過,眼見身邊的愛將流露出訝然的神色,風雨不得不苦笑着承認,這個問題顯然不會有人來幫助自己。
也許,這將是一個讓自己後半生永遠孤獨探索的疑問,就如同歷代建功立業並雄心勃勃的君王一樣,永遠無法獲得答案,或者是自以爲獲得了答案,事實卻證明是錯誤的。
“讓大軍在城下就地休整,同時給我起草兩道命令,命令拓跋成接手尼謝普爾,並立刻抽調兵馬,朝巴比倫集結;命令秦紀繼續西進,取消原先南下會師尼謝普爾的計畫!”
揮去了心頭淡淡的感傷,風雨立刻轉入了現實的考量之中。
這場冒險的戰鬥,收穫之大讓風雨自己也感到有些出乎意料——原本,他只是想通過出其不意的先發制人,擊潰第二路大食援軍而已,但是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形勢,讓他當機立斷地決定擴大戰果。
這個戰場上的臨時決定,讓風雨獲得了更大的勝利,也改變了整個戰略格局,因此接下來,風雨更感興趣的,已經不是大食人了,作爲牽制西大陸的力量存在,聖龍本就無意毀滅大食。
如今,年輕的帝國宰相,以征服者和勝利者的姿態,駐留在巴比倫的城下,等待的是西大陸,那個用盡了手段,讓他捲入這場戰爭的同盟者。
不過,和剛剛建立同盟時的形勢不同,這場勝利讓風雨此刻擁有了更多的籌碼——無論是太陽汗國還是大食人,都是被聖龍人所獨自擊敗;聖龍的西征,在短短二十多天內,席捲了整個東大陸,甚至兵臨巴比倫城下。
相對而言,西大陸的軍隊,那些聖戰的發起者,卻還只是逗留在君士坦丁堡,和大食人的戰鬥零星並且進展緩慢,在聖龍人偉大勝利的面前相形見絀。
更爲要命的是,一旦聖龍人迫使大食人投降,那麼作爲這場戰爭的發起者,西大陸人將很難支配利益的重新劃分,反而只能夠扮演無足輕重的盟友,在戰爭中只起到牽制的作用,也只是分享一點戰後的殘羹。
最後一點,顯然讓西大陸人絕對無法接受。
相對而言,佔據了主動的風雨,反倒可以優哉遊哉,等待着從即將展開的談判中,爲聖龍獲取更爲豐厚的利益。
第二章巴比倫大公
“什麼?你……你居然……爲什麼這樣?難道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嗎?”
正當風雨躊躇滿志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就在百里之外,一個美麗的少婦內心,充滿了哀傷和痛楚。
“對不起!”
面對少婦的質問,莉娜滿臉通紅,忐忑並且不安:“可是您知道,我不可能對梅林主教大人有任何的隱瞞!是他,帶領我進入了魔法這個神奇的世界,他也是我精神上的指引者,對我而言,不,應該說對我們所有人而言,他無異於天父在人間的代理!”
“所以,你就將這個秘密,這個原本我以爲,我最好的朋友莉娜完全會爲我保守的秘密,泄漏給了聖廷?”
雪雅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然而溫柔中卻充滿了憂傷,因爲遭受背叛而憂傷。
“作爲朋友,我的確辜負了你的信任,充滿了罪惡!
“但是作爲一個西大陸人,我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因爲我不能夠坐視我的同胞前仆後繼的流血和犧牲,我不能夠忍受我們偉大的聖城被異教徒主宰的事實——當我原本可以改變這一切的時候!”
面對好友的質問,莉娜慢慢地擡起頭,眼神很複雜,但是卻逐漸堅定:“雪雅,你要知道,這件事情不僅僅是你個人的秘密,它還關係到了我們整個西大陸!何況,無論是尊敬的梅林主教還是我,都沒有任何的惡意。
“作爲聖龍人出兵的條件,你和風雨的兒子,將成爲巴比倫的主宰,這個建議無論對西大陸還是對聖龍,都是絕對公平而且有利。
“那個孩子,從出生就註定了,他將成爲連通東西大陸友誼的橋樑!”
“沒有那麼簡單,莉娜,政治沒有這麼簡單!”
雪雅痛苦地搖了搖頭。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源於那一個夜晚。
那一夜,纏綿、激烈而且狂熱,帶走的是生命的激情,留下的是冰冷的回憶。
不錯,出生皇家的現實,讓她不得不將那一晚,化作生命中永遠的回憶,也讓她的孩子,不得不在哇哇落地的同時,離開母親,成爲一個身分隱諱的私生子。
可是,這一切,並不能夠讓雪雅同意自己的孩子充當政治交易的籌碼,無論是出於母性的關愛,還是作爲一個公主對於政治的敏感,她都並不覺得事情會如莉娜所預料得那樣順利進行。
驕傲的西大陸人,絕不會允許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用於他們聖戰的成果,即便是名義上的;冷酷理智的風雨,也絕不會忍受對手的勒索,傷害他甚至願意付出生命來捍衛的聖龍帝國利益。
她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是她卻知道,這一場交易,絕不會如莉娜所想像得那樣,帶給西大陸和聖龍和平。
“也許,我們都太低估了風雨,低估了那個聖龍人對於他的帝國的狂熱和忠誠,但是,事情並沒有如你這樣悲觀,至少,聖龍人的介入,確實讓我們以很小的代價打敗了那些異教徒,並且很快就可以佔據聖城!
“何況,到目前爲止,風雨也並沒有反對我們提出的建議,那個建議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絕對顧及了聖龍帝國的顏面和他風雨的利益!”
莉娜沉默了片刻,反駁道。
“還沒有完全征服一個國家,卻又引來另一個強大的勢力,你認爲這樣的征服能夠維繫多久?
“另外,你認爲像風雨這樣務實的統帥,他會心甘情願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讓一個強大的敵人崛起在自己的西面,結果只是一個私生子對那片土地名義上的佔有,而他和他的帝國,卻只能夠得到微不足道的補償?”
雪雅冷笑道:“不,絕不可能!風雨不會這樣聽話,聖龍人更不會輕易放棄他們勝利的成果!
“事實上,聖龍人已經開始了行動,西大陸人成爲了戰爭的配角,你還指望讓聖龍人從已經佔有的領土上撤離嗎?
“你還指望有了聖龍人蔘與的這片土地,能夠讓西大陸人隨心所欲的佔有嗎?你認爲這樣複雜的形勢之下,還有可能存在西大陸人和聖龍人的和平與友誼嗎?”
“這就是政治的博弈!梅林紅衣主教大人希望的,便是尋找到雙方都能夠接受的博弈點。他老人家已經動身前往巴比倫,也希望你能夠在這個關係西大陸興衰的微妙時刻,發揮更大的作用!”
莉娜嘆了一口氣,有些心虛地迴避了雪雅所提出來的一連串質問。
利用雪雅和風雨的關係,同聖龍人接觸並進行交易,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瞞着雪雅進行,根本沒有獲得前者的同意。
因此,自覺泄漏了好友秘密的十字騎士夫人,多少感到了道德上的不安,而如今這種道德上的不安,還混雜了對於未來形勢不明的擔憂。
梅林紅衣主教大人,一定會化解所有難題的!
下意識的,莉娜將解決問題的希望,寄託在了梅林紅衣主教的身上。
那個可敬的老人,一直是西大陸宮廷年輕貴族們的導師和偶像,在莉娜這一代人的心中,梅林紅衣主教甚至於遠遠比教皇還要偉大,儼然是力量、智慧和道德的化身。
“會師了,會師了!”
當聖龍人陳兵巴比倫的第三天,西大陸的前鋒部隊,方纔從君士坦丁堡匆匆趕來。
儘管人數並不多,而且雙方還相隔著名的幼發拉底河——西大陸的軍隊,是尾隨着從西線回師救援都城的大食軍隊而來的,因此雙方就嚴格意義上而言,並沒有實現戰場上的會師,彼此之間還存在着一支沿河部署、大約爲數七萬人的大食軍隊。
不過,這也已經足夠振奮人心了。
因爲,這是東西大陸第一次的聯手。
更因爲兵圍巴比倫的事實,似乎讓每一個士兵,無論是聖龍人,還是參加聖戰的西大陸人,都毫不懷疑地認爲,戰爭即將結束。
而對於風雨來說,似乎還有着一個更爲重要的意義。
那就是,他看見了她,雪雅。
遠遠佇立在高隆的山丘上,風雨第一眼就看見了西大陸聯軍的統帥。
那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貴族,全身盔甲,白馬銀甲。
在他的身側,則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同樣是銀色的盔甲,卻身披着紅色的戰袍,婀娜的身姿和英武的舉止,將柔美和矯健完美地結合,顯得分外英姿颯爽。
他們親密地並肩驅馳,宛若天造地雙的一對。
雖然是遠遠觀望,卻也足以讓人感受到彼此之間的恩愛。
似乎這對情侶在西大陸的聯軍中威望顯赫,以至於每到一處,都得到了地動山搖的歡呼,即便是聖龍人,也不自禁地從內心發出歡聲予以迴應。
雪雅?
再次見到雪雅,風雨有些恍惚。
美麗的伊人依舊美麗,可惜護花的使者已經更換。
女的端莊高貴,男的英俊高大,不愧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心中微微泛起苦澀的風雨,悄然離去。
他調整了一下心情,進入了自己的帳篷。
不出所料,西大陸著名的紅衣主教——梅林大魔導師,正在帳篷內等候風雨。
在聖龍人的一連串巨大勝利面前,這位西大陸的重要人物顯然已經坐不住了,不惜連夜繞道千里,趕到了風雨的大軍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紅衣主教居然帶來了一個孩子。
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黑髮,碧眼,高聳的鼻子,黃色的皮膚。
一個東西大陸結合的產物。
孩子很沉默,筆直地站立在老人的身後,沒有半點聲響,然而眼神中,卻透着堅韌和執着,還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氣息。
這是我的兒子?
繼看見雪雅之後,風雨的內心再一次感到了震盪。
“弗裡德爾殿下,你應該上前拜見聖龍帝國的宰相大人,他是一位偉大的統帥,同時他很快也將成爲你的義父!”
紅衣主教的聲音很溫和,卻帶着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
在紅衣主教的指示下,孩子朝着風雨,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騎士禮節,顯示出了十分良好的教養。
“弗裡德爾?這是你的名字?”
風雨下意識地輕輕撫摸了一下孩子的腦袋,突然感覺到了天大的嘲諷。
自己的兒子近在咫尺,卻又不能相認。
至少,爲了雪雅的名節和幸福,這個孩子的身世目前而言,權力擁有者們心知肚明,然而卻絕對不能夠公開。
“是的,宰相大人!我是偉大的聖騎士弗裡德爾家族的後裔!我的祖父,曾經和您一樣,也是一位偉大的統帥和英雄的戰士!”
孩子點了點頭,滿懷着驕傲地述說着從小到大確信無疑的身世。
聖騎士弗裡德爾,一個聖戰中的英雄,一個身經百戰、捍衛自己家鄉、並率領英勇的戰士差一點收復了聖城、最終卻死在了叛徒暗算之下的傳奇人物。
這個戰爭的天才,一直是西大陸衆多年輕貴族們心中景仰的偶像,也是聖廷歷來吹捧的神話,多年來早就深入人心。
讓這樣一個英雄流落世間的後裔,成爲巴比倫、那個聖騎士征戰一生卻從沒有徵服過的城市的統治者,既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反對,又能夠避免孩子的身世方面出現太多的漏洞,實在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風雨不由有些歎服西大陸那些國王和主教們的苦心。
“宰相大人,弗裡德爾殿下旅途勞頓,以他的年紀,應該去休息了!”
正當風雨感慨之際,紅衣主教的聲音傳來。
“不錯,的確該休息了!”
風雨微微揚了揚眉,他知道紅衣主教的言外之意。
於是,帝國宰相突然解下了腰間的佩劍,遞給了孩子:“這把劍送給你!它曾經斬殺了不少敵人,保衛了人民和家園,更創造了不少輝煌的勝利和傳奇,我希望您能夠讓這把劍的光芒,更加耀眼!”
“是!”
孩子非常用力地點了點頭,顯然對於眼前這位傳奇英雄的賜予,感到了意外和興奮,當下勉強穩定了自己的情緒,方纔認真地回答:“謹以弗裡德爾家族的榮譽起誓,我一定不會讓這把利劍,辜負它曾經的名聲!”
“那就好!”
風雨苦笑着喃喃。
自己的兒子,居然以別人的家族榮譽起誓,這樣的情形,讓帝國宰相頗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帝國的責任,還有考慮到雪雅的處境,風雨最終還是平息了心頭複雜的情緒,目送着孩子在護衛的指引下離開了帳篷,這纔回過頭來注視紅衣主教,那個剛剛經歷了長途奔波卻依舊精神奕奕的白髮老人。
接下來所要進行的,自然是那一場協議細節的討論。
風雨突然感覺有些好笑。
的確,如果將這份協議公諸於衆,無論梅林還是自己,都將遭受各自國內強烈的質疑和抗議,並將成爲歷史上最大、也是最無恥的交易。
“我希望您的兒子,未來的巴比倫大公,能夠成爲東西大陸友誼的橋樑!”
不得不承認,梅林是一個出色的外交家。
蒼蒼的白髮、慈祥的面容,讓他一上來,就給人一種和藹長者的印象,而那夾雜着理想憧憬和現實利益的話語,更是無法抗拒的誘惑。
“您的希望,同樣也是風雨的心願!”
經歷了權力洗禮的帝國宰相,也同樣保持着翩翩的風度。
“既然如此,我希望您能夠允許,讓您的兒子,作爲巴比倫的征服者,第一個進入這座著名的都市!”
老邁的紅衣主教,微微一笑,顯得莊重而且高雅。
“大食人只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而已!在西線,你們的軍隊仍舊在苦戰,至今都無法對攻取巴比倫,予以有力的支援;在東線,回過神來的大食人,正在做出適宜的調整,準備爲了捍衛自己的帝國而進行殊死的戰鬥。
“而大食帝國廣闊的幅員和深遠的腹地,也將迅速地轉化爲強大的戰力,源源不斷地前來效忠他們的蘇丹!
“在這樣的情況下,討論如何進入巴比倫,似乎爲時過早吧?”
風雨也笑了一笑,旁顧左右。
不可否認,紅衣主教一口一個兒子,一口一個巴比倫大公,在不動聲色中,將情感和利益兩大因素利用得淋漓盡致。
儘管,他絲毫都無意指責風雨這一次讓敵人和盟友同樣都吃驚的軍事行動,也沒有急躁地要求確認彼此的利益劃分,然而這種溫文爾雅的交談,卻顯然比激烈的指責或者針鋒相對的較量,更具魅力。
只是,風雨此刻卻並不想急着表態。
不錯,他對雪雅的確心懷愧疚。
當初,莉娜告訴風雨,自己和雪雅竟然有一個兒子存在,並且西大陸願意給這個私生子以顯赫的身分,來擔任征服之後的巴比倫大公,作爲和聖龍人同盟的條件時,在那麼一瞬間,風雨也確實有些難以自已。
可惜,所有的一切,在帝國宰相冷靜之後,卻全都化作了對於利益的考慮。
讓自己的兒子成爲巴比倫大公?
這個建議風雨並不拒絕——如果自己真的有這麼一個兒子的話,那麼這樣的補償,對於那個勢必將永遠被隱藏了身世的孩子來說,應該是聖龍和西大陸雙方都能夠接受的最後選擇。
但是,風雨卻並不準備滿足於此。
畢竟,從一個聖龍人的思維角度出發,風雨並不認爲自己的兒子充當徒有虛名的巴比倫大公,對於自己和聖龍有怎樣了不得的好處。
一個被西大陸人控制的傀儡,無益於帝國的未來。
事實上,在完全講究實力的政治中,如果帝國力量開始衰弱,自己的兒子,甚至連這樣的傀儡都有可能當不了。
既然如此,風雨自然希望獲得更多、更實際、更切身的利益。
爲此,他巧妙地爲對方點明瞭當前依舊十分複雜的戰局。
“是啊,這場戰爭的確很艱難!”
附和着,紅衣主教微微皺了皺眉。
風雨對於戰爭的分析非常到位。
就表面而言,聖龍人突擊猛進,到達了巴比倫城下,徹底打破了原先的戰局,迫使大食人不得不放棄幾乎整個北面,並心急慌忙地從各地趕來增援他們受到圍困的蘇丹。
當然,聖龍人的形勢也並不見得好。
正如風雨所說,大食帝國並未元氣大傷,潰逃的敗兵在堅固的古城依託之下,逐漸穩定下來,各行省的援軍也日漸逼近,和入侵帝國的敵人形成了犬牙交錯的局面,而巴比倫的聖龍人,兵力上遠遠處於劣勢,已經隱隱有被大食人反包圍的態勢。
可惜,這並不足以讓西大陸人幸災樂禍。
因爲,聖龍人的統帥是風雨。
雖然誰都無法揣測,風雨究竟爲什麼沒有抓住之前混亂的機會攻陷巴比倫,但是誰都不會認爲風雨是在近乎自殺的浪費時機。
事實上,大多數人都認爲,這位著名的東方統帥,正在醞釀下一輪雷霆般的出擊,巴比倫將會如同之前的尼謝普爾一樣,成爲大食人覆亡的陷阱。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風雨對於戰局的危言聳聽,所想要的效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迫使西大陸因此膽怯並做出讓步。
而面對風雨這種隱諱的敲詐,梅林大主教的迴應,則彷若漫不經心地透漏自己獲悉的情報:“據在下所知,麥堅人的艦隊運載着劍士軍團已經啓航,他們的執政議會已經做出決議,決心以最大限度來插手這裡的爭鬥,從中謀取利益!”
這顯然比和風雨討論當前的戰局更加奏效。
如果說,希望擊敗大食人卻又不願意讓聖龍人獲取太多好處的西大陸聯軍,害怕在關鍵時刻被聖龍人敲詐甚至背叛的話,那麼對於聖龍人來說,麥堅人的介入,也同樣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夢魘。
“這的確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風雨很坦然地點了點頭,慢悠悠地問道:“可惜,麥堅人再厲害,也不可能在三日內調集精銳兵馬趕到巴比倫。主教大人,您說,一個精銳盡喪、都城被佔的大食,還值得麥堅人不惜出動劍士軍團,在千里之外,他們並沒有絕對勝算的陸地,和我們硬拼嗎?”
“宰相的意思是……”
紅衣主教的瞳孔微微收縮。
如果這句話出自其他任何一個人之口,就如同眼下的戰局一樣,都絕對不會讓梅林緊張,但是風雨,如果是風雨親自說出來,那麼似乎就大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