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昆嚥了咽口水。
太子殿下說話總是這麼霸道,難怪很多人說他有太祖之風。
“殿下,臣奉詔入土默特部爲俺答汗賀壽。恰好蒙古右翼諸部,瓦剌、鄂爾多斯等部首領也趕至王帳,與俺答汗賀壽。
臣周旋其中,尋得了一些機會,容臣向殿下細細說來。”
“好,汪先生慢慢說,我們有的是時間。”
“謝殿下。”汪道昆欠欠身子說道。
“臣入土默特部之前,想着如何挑撥俺答汗諸子諸孫之間的關係,釀成土默特內亂,讓俺答汗無暇東顧。
不過臣在土默特王帳待了十幾日,藉着由頭拜訪俺答汗諸子後,又與暗樁悄悄聯絡,拿到了許多內情後,發現挑撥之計,艱難重重。”
朱翊鈞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聽着。
“殿下,俺答汗一生戎馬,年少時與兄長吉囊,征服蒙古右翼三萬戶諸部,而後奮起興兵,西擊金山瓦剌,東驅察哈爾部,成爲漠南雄主。
聲望之高,威勢之重,無以復加。”
朱翊鈞點點頭:“汪先生的意思是,只要俺答汗在,土默特部就很難亂得起來。”
“殿下英明!”
朱翊鈞想了想,“要是俺答汗不在呢?”
“殿下,臣也這般想過,只要俺答汗暴斃,土默特必亂。只是此時土默特諸部,包括鄂爾多斯等右翼諸部,被俺答汗暗中分割,各領主互相牽制,沒有誰一家獨大。
俺答汗一亡,這些右翼諸部首領都有部衆兵馬,肯定互不相讓,爭權奪利。屆時漠南肯定會諸部互相攻伐,一片戰火。
只是臣想,蒙古右翼亂了,對大明反倒沒有什麼好處。”
朱翊鈞猛地站起身來,汪道昆也連忙跟着站起來,一起走到九邊輿圖跟前。
看了一會輿圖,朱翊鈞說道:“是啊,現在蒙古右翼亂,對大明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我大明現在集中兵力在經略東線。蒙古右翼大亂,不僅會各部互相攻伐,還會向南破邊抄掠我大明。
從宣府以西,到青海,邊關蔓延萬里,屆時處處烽火,大明會疲於應付,苦不堪言!
汪先生,你考慮得非常對。”
“殿下英明,臣誠惶誠恐。”
朱翊鈞轉身坐回到椅子,對着外面喊道:“祁言,換熱茶上來。”
“是。”
等祁言重新換了熱茶,朱翊鈞對汪道昆說道:“汪先生,請繼續說。”
“是的殿下。臣左思右想,既然俺答汗不能亡,又要讓他無暇東顧,除了繼續想法子,能不能讓土默特內部亂起來,還可以想法子,讓他把注意力轉向西邊。
這幾年,漠南時常夏旱東寒,天災連連,草原乾枯,牛羊不肥。加上與大明開邊互市,貿易之盛一年勝過一年。諸部貴族們窮盡奢華,日子越過越好,但實際上囊中越來越羞澀。”
沒毛病,誰跟大明敞開了貿易,最後全會遇到同樣的下場。
他們會覺得用上了以前用不起的好東西,日子感覺越過越富足。卻不知不覺中,口袋的錢被大明商人掏得乾乾淨淨。
貿易逆差,只出不進,家裡有礦也經不住這樣的傾銷。
財富是有限的,人的慾望卻是無窮的!
汪道昆繼續說道:“土默特部日漸困頓,俺答汗有與近臣心腹們商議,準備西征。”
“西征何處?”
“越過金山而向西。”
那就沒錯了。
草原的英傑們,一旦缺糧缺錢,先想着向南打草谷。可是一旦南邊強盛打不動,就會順勢向西,去遙遠的西域狠狠搶一把。
現在土默特部跟大明開邊互市,加上大明九邊整飭,軍備重振,往南邊搞零元購可能會蝕本,那就按照傳統,調頭向西,那裡也挺富庶的。
“現在的西域,已經不是史書裡曾載的亦力把力。鴻臚寺整理過西來的商人所言,西域現在是蒙古察合臺汗後裔,建立的賽依德汗國,定都葉爾羌(莎車),故鴻臚寺也叫它葉爾羌汗國。
既然俺答汗意欲向西,就讓他向西。”
“太子英明,臣也是這麼想的。
臣在土默特王帳盤桓兩月後,也尋到了離間的機會。”
“哦,你說。”
“是殿下。
吉能,是俺答汗哥哥吉囊之子,蒙古右翼濟農(親王),鄂爾多斯部大首領,駐牧於黃河河套西部。
此人以漢人馬天祿爲心腹,此前常攻擊明甘州(今甘肅張掖地區)、肅州(今甘肅酒泉地區)一帶。大明與俺答汗議和後,被請封爲都督同知,也被俺答汗嚴令約束部衆。
吉能好色昏庸,色厲而膽薄。
但是他有個孫子很厲害。
切盡黃臺吉,俺答汗長兄吉囊之孫,吉囊第三子花臺吉之子,自領一部部衆,居於居延海一帶。這次也去王帳祝壽。臣與他交往過,發現此人明敏而嫺於文辭,尤博通內典,習蒙文、漢文、畏兀兒文和藏文。
又着人收集他的過往,得知切盡黃臺吉於嘉靖四十一年,奉俺答汗之命西征瓦剌,降服土爾扈特部。
四十五年,自青海入西藏,降附數部。善用奇兵,驍勇善戰。
切盡信奉密宗佛教,是俺答汗在西邊重要的柱石和臂助,積極支持與大明開邊互市,俺答汗現在對密宗佛教非常感興趣,就是他引薦的。與天池大和尚的關係非常密切。”
汪道昆不急不忙地介紹道。
“俺答汗有一愛孫,名叫把漢那吉,是其第三子鐵背臺吉(黑臺吉)之子,自幼父母雙亡,由俺答汗大娘子莫倫哈屯撫養長大。鐵背臺吉即莫倫哈屯所出。”
親奶奶當然痛愛親孫子。
“把漢那吉娶妻把漢比吉,有才幹,又素有賢名,與三娘子親近。這次王帳賀壽,各部貴族們都攜帶家眷來了,其中有兀慎兔扯金之女免爾金,長得十分美豔。
把漢那吉無意間見到,馬上爲之傾倒,求莫倫哈屯出面求婚。兀慎兔扯金礙於大娘子威嚴,只好答應將女兒免爾金送於把漢那吉爲妾。
臣設計,藉着一場唱戲的‘意外’,讓吉能看到了免爾金。吉能乃色中餓鬼,得知免爾金被許給把漢那吉,不肯罷休,直接向俺答汗索要免爾金。”
朱翊鈞興奮地一拍座椅扶手。
“妙!俺答汗雄才大略,在他心裡,肯定是籠絡吉能,穩住鄂爾多斯部更加重要!”
“太子殿下英明!俺答汗沒有考慮多久,就直接把免爾金賜給吉能。把漢那吉大怒,意欲投明,指使撫養他長大的老僕人阿力哥,暗中與臣商議。
臣覺得把漢那吉留在土默特部,比投明要更有用處。臣悄悄與把漢那吉會面,告訴他大明惱怒吉能許久。此人屢犯河西,殺害官民,有累累血債。只是現在兩國議和,大明不便再追究其罪責。
但是現在把漢那吉要爲他自己雪恥,大明會竭力支持他。臣不僅說服了把漢那吉留在土默特部,還告訴他,切盡黃臺吉深恨其祖父吉能,認爲其母是被吉能搶走後逼死的。
把漢那吉心領神會,很快就與切盡黃臺吉交好”
朱翊鈞站起身來,欣慰地點點頭:“好事!汪先生這步棋埋得好。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讓俺答汗無暇東顧。
春天馬上就要到了,東邊的道路很快就通。圖們汗在遼東大敗的信息,俺答汗很快就會知道。他肯定不會坐視我們吞了察哈爾部,把手伸進漠南草原,威脅他的側翼。
汪先生,這纔是當務之急。”
汪道昆胸有成竹地說道:“殿下,臣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盤算了許久,現在有一計,獻於殿下,應該能讓俺答汗無心東顧。”
朱翊鈞盯着他,說道:“先生請說。”
汪道昆輕聲講述了一番,朱翊鈞眉頭微皺,站起身來,雙手籠在袖子裡,在屋子來回踱了好幾分鐘,最後轉頭對汪道昆說道。
“先生去辦吧。孤會傳諭各處,全力支持先生。”
“遵令旨!”
等汪道昆走後,朱翊鈞站在九邊輿圖前又看了一會,轉頭對祁言說道:“去把督理處的曹公等戎政襄理請來。
文的,武的,我們都要做好準備!”